錦言抿抿脣,貴妃的氣度,縱然是如此特殊的環境,也依然顯得格外大氣。
她先是沒有去理會寒秋的詢問,而是將視線看向一側的蘇士雄,遲疑一下,略顯冷漠的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上下打量他,在她記憶之中,曾經那般頤指氣使的一家之主,眼下落得個跟喪家之犬似的。
老蘇頭心頭閃過苦澀,慢慢的上前,雙膝跪下,“小老兒給貴妃娘娘叩頭。”
剛剛第一個頭叩下去,秀兒閃身從這些侍衛身後跑出來,接到娘娘震顫,又難過的神情,她直接將老蘇頭一把扶起,“蘇老爺,我們家娘娘不是這個意思。”
擡眸頭,錦言緊緊抿了脣,正將臉上的蒼白掩了回去,側眸與寒秋道,“最近肉湯吃得多了,身體甚是不舒服,還是先行回宮吧!”
她出宮時,一身的素衣清秀,木簪別緻,可僅僅數日未見,娘娘的神情依然淡漠。歷經此劫,卻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她放下了已經被撕裂的裙襬,昂首挺胸,走出衆侍衛的的眼線。
走到秀兒扶着的老蘇頭的身邊時,她微微頓了下腳步,“送蘇老爺回去。”
只此一句話,她已然帶着夜的溼氣,帶着這一片蘆葦蕩裡的味道,還帶着滿地的血腥之氣,她行出了這一處荷花小院。
說是小院,便是一處精緻的院舍。
臨行步出時,她似乎覺得是有人在暗夜裡注意着自己,她豁然回首的瞬間,又看到任何人影。
長長吐一口氣,與寸步不離的核仁道,“手裡的撣子都毀了吧。”
其實就算是不毀掉,寒秋若是有心查,自然也是能查到這撣子裡的玄機。
核仁與小和子相視一眼,輕輕應了聲,手裡的撣子倒是仍舊攥得極緊。
出了這一片禁錮了數天的地方,上了外面停好的馬車。夜色中,暗色的篷頂,更加帶着一種冰冷的淡漠。
頓了頓,錦言回身,與漸漸拉開距離的寒秋道,“去告訴寒大人一聲,跟皇上去封信,將這裡的事情說清楚。”
立時便有人轉回身去,將娘娘的意思告之寒秋。寒秋愕然,“娘娘她竟然要這麼做?”
深宮后妃,若是出了這等事情,哪個不都是想要拼命的遮掩,偏是她……爲什麼這麼做?難道就真不怕皇帝生怒,或是再起疑心?
“娘娘的意思,便是如此。大人,要不還是照做吧?”
隨行的侍衛低聲說着,這一夜的忙碌即將過去,天邊也即將大亮。
眼看着那一頂暗色的篷頂馬車離去,寒秋沉吟一下,“好。”
皇上遠在邊關,親自征戰,這千里之外的皇城之中,便是皇上的大後方。這裡不能亂,更不能出錯。
納蘭城府邸,五月十六被滿門殺滅,錦貴妃同日出宮慰問,也在這一日,被凶神惡煞的賊人當街劫走。
五月二十一日清晨,貴妃娘娘平安返宮。任何人不見,錦宮大門緊閉,侍衛嚴密巡邏,只除了御膳監有膳食送入宮門,更甚至連四妃前至,都不得相見
。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月嬤嬤自然是早早便潛逃了,核仁對此恨得咬牙,“真沒想到,她就是武皇后!”
貴妃重重的將手中的茶碗往桌上一磕,清脆的響起,震動了核仁的耳膜,“此事未曾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妄議!”
頓了頓,更是脣間一聲冷笑,“去將宸妃娘娘請過來!”
這一日,她始終沒有睡下。
夜裡脫困,清晨回宮,在好一陣重新梳妝,又稍稍休息片刻之後,時間已至正午。用過了午膳,又立刻召宸妃前來相見,這樣快節奏的雷厲風行,將宮門外一直等侯召見的侍衛副統領寒秋,便給晾了很久。
核仁跟自家主子一起久了,手心裡的銀子,一般總是抓得比較緊,可她並不是守財奴,也並不犯傻。
眼見娘娘如此晾着寒大人,立時就心裡犯了嘀咕,悄悄拉着小和子出去,“知道娘娘爲什麼這樣做嗎?”
按理說,皇上不在京城,納蘭大人也跟着出征邊關,娘娘身邊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寒秋大人應該是可以信得過的。
“先別胡亂猜測,娘娘心裡自是有主意的。”
他抿抿脣,看看緊閉的錦宮大門,“好了,娘娘不是要請宸妃娘娘來一趟嗎?是你去還是我去?”
他目光看着核仁,莫名的變得溫柔。
宮中規矩,太監與宮女不可以有任何情義。可若是蒙主子相賜的話……小和子覺得,他真是有些配不上她。
心裡長長嘆一聲,見她垂了眸不語,他轉身便走,“你侯着主子召喚,我去去就來。”
宸妃那邊,斷不能隨便派個小太監就可以的,非常時期,非常行事,必須得他們幾個貼身的奴才前去,才能事半功倍。
不過小半個時辰,宸妃一身淡粉色宮裝,如同夏日裡的彩蝶一般,俏麗輕盈行入貴妃錦宮。
她本就是天姿國色,如今皇上親征,她自然也沒有更多心思去妝扮自己,不過此次前來,也依然是略略修了些妝容。
“臣妾參見貴妃娘娘。”
隔着珠簾,她精緻漂亮的身段盈盈下拜,貴妃懶洋洋倚在牀上,同樣隔着珠簾看她,“是宸妃姐姐來了,快快請起。核仁,看茶。”
自此上一次,她的全首盛宴嚇走了宸妃之後,如此還是第一次直面相對。
錦言勾起脣角,想着曾經的事情,開門見山道,“宸妃姐姐,本宮此次劫難,想必宸妃也是心裡有數的。眼下皇上不在宮中,本宮就與你實話說了……”
話到這裡,又輕輕抿了抿脣,看着宸妃優雅的跪在地上,哪怕是面對曾經被她欺負過的灑掃小宮女,也依然能夠撐得起自己的尊貴。
錦言忽然便又明白,在自己與宸妃之間,她到底又差在了那裡。
不是差在了出身,而是差在了歷練的心境。宸妃能從一介平民之女,一路行至宸妃之位,這其中的辛苦,也自是常人難以理解的。
眸中光色一閃,錦言從臥榻上起身,略有疲累的挑了珠簾行至出去,在此其間,宸妃
一直微垂着頭顱,極至臣妃的本份。
錦言心裡便嘆了一句,親自過去扶起道,“姐姐,你我本家都是姓蘇,又都是平民的出身。彼此之間,是要應該互相扶持的……核仁,茶。”
這邊輕喚了一聲,核仁已經將茶遞了過來,錦言擡手接過,又親自送到了剛剛起身的宸妃面前。
宸妃這兩年在宮中,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如今倒是沒有半點驚訝,而是笑容溫柔得恰到好處,“貴妃娘娘客氣了,臣妾自己來便可。”
如今她貴妃的身份,比她是要高貴,宸妃自然也該知道,在貴妃面前,該當執何禮。
錦言搖搖頭,親手攜了她的手,兩人行至桌前坐下,“宸妃姐姐,剛剛我說過的話,是發自肺腑之言。姐姐入宮前是蘇姓,我也是蘇姓,我們五百年也是一家的祖宗。如今又這麼有緣,同來到這一處深宮之中,我們之間若是再不互相扶持,可要讓別人沾了便宜的。”
頓了頓,見宸妃始終眸光輕垂,並沒有去接她的話,錦言心中嘆了口氣,終是將執着她雙手的動作輕然放開。
“宸妃姐姐,過去的事情,或許我們之間是有誤會,也是有摩擦的。那些事情,我毫不否認。可眼下,此一時,彼一時。武國公沒有死,皇后也依然活着,更甚至武國公還有一個私生子……宸妃姐姐聽到這些,到底是怎麼想的?”
素手執了蜜水,她慢慢的啜了一口。
核仁爲宸妃上的是紅棗蓮子茶,爲自己主子上的,則是純正的蜂蜜水。
直到現在,宸妃才真的有些微微動容,“貴妃的意思是,武皇后還活着?更甚至,連同武國公也都並沒有死去?”
這樣的話,可真是天方夜譚了……
錦言輕笑,“本宮剛剛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可知本宮這兩天被賊人擄去,見到了誰,又被藏到了哪裡嗎?”
頓了頓,將手中蜜水放下,她眸光裡盛出寒意,“本宮這裡的月嬤嬤,便是曾經的武皇后。在此之前,月嬤嬤是由淑妃宮中而來,本宮覺得,是有理由去暗中查一下淑妃的。”
縱使她現在並沒有權利,去處置許淑妃勾私營黨,行謀判之事,可她心中,也自是有一杆稱。
宸妃此刻,倒是又平靜了下來,輕輕啜着杯中的茶,一邊擡眼看向眼前的貴妃娘娘,良久之後,才幽幽問道,“貴妃娘娘難道不再記恨臣妾害死青枝之事嗎?”
當時,她是因爲嫉妒,因爲眼紅,因爲這個小小的灑掃宮女,竟敢越過她,直接爬上了皇上的牀,所以她想方設法用盡手段,也要她蘇錦言去死。
可眼下,蘇錦言就像是一個永遠都打不死的小強一般,越是打壓,越是成長得快。
“過去的事情便過去了,這又有什麼可記恨的?若真要說起這些,曾經甘露殿一事,本宮也要多謝貴妃娘娘救命之恩。”
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且只看眼下這件事情,對她們兩人各有利處,這便足夠。
仇人,也是可以握手言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