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
戈壁草原上,千里之外,荒無人煙,風沙若隱若現。
整片戈壁被一條河流隔斷,河流兩側長滿青草,遠離河流的地方則是荒蕪戈壁。
在空中蒼鷹的注視下,駿馬快步馳騁,掀起一片黃色的塵土。
數十位身披甲冑的騎兵,揹負火槍,向荒原深處疾馳而去。
在他們離去不久後,號炮聲在空中作響,從他們來時方向,一支龐大的隊伍緩緩移動而來。
他們沿着河流向西進發,規模之大,綿長十數裡。
整支隊伍兩翼有整齊有序的騎兵護衛,隊伍之中則是身穿鴛鴦戰襖的明軍士卒,以及輔兵、民夫。
他們十人爲一隊,每隊有馬車一輛。
馬車由雙馬拉拽,馬車放置着馬鞍、糧食、甲冑、淡水、煤炭等物資。
除了馬車,明軍身邊還有卸了馬鞍的軍馬、乘馬。
他們牽着馬向西行軍,除了軍令,其它時候只能步行。
從正午到黃昏,隨着太陽漸漸落下,大軍在距河數百步外,利用馬車開始搭建簡易營盤。
軍中大帳內,朱棣站在長寬六尺的沙盤前觀察,同時對帳內的朱能、孟章、王義、徐增壽四人開口道:
“我們已經到忽蘭忽失溫,算算日子,今天應該是五月十六,看樣子馬哈木這條老狗是真的不敢和我們硬碰硬了。”
朱棣捋着大鬍子,語氣雖然沉穩,但誰都能感受到他的焦急。
這次的北征耗費巨大,完全可以比得上當年藍玉北征捕魚兒海,因此這一戰如果沒些成績,那是很容易讓人詬病的。
“前番攻打韃靼,許多韃靼小部落都西遷投靠了瓦剌,馬哈木他們也應該知道了朝廷火器的厲害,所以才避而不戰。”
“算算距離,我們現在距離以前的哈拉和林一帶差不多還有七八百里路,民夫將糧食運抵哈拉和林後,就能在輔兵和馬步兵的護送下撤退了。”
“屆時我們手上算上阿力臺的兩萬騎兵,合計有六萬騎兵,想要收拾瓦剌諸部輕而易舉。”
孟章闡述着自己的看法,而此前便受朱高煦遣派出巡忽蘭忽失溫的王義也開口道:
“以我軍的戰力,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擊破瓦剌,不過期間還是得防備着阿力臺,避免他臨陣反戈。”
“沒錯!”朱能也附和道:“兩軍對壘,或者他們勾結夾擊我們都不畏懼,唯一需要特別注意的就是糧草。”
三人都抓住了重點,而這樣的重點若是被歷史上北征的朱棣看到,估計會羨慕的發瘋。
不過這一世嘛,朱棣並不覺得這有什麼,而是大手一揮:“讓肇州左右二衛看守糧草,沒有我的敕令,誰都不能輕易靠近。”
“另外大軍明日卯時繼續出發,抵達哈拉和林後向杭愛山南北搜尋瓦剌蹤跡。”
“是!”三人作揖應下,很快明軍便開始按照朱棣的指揮行動了起來。
行軍至忽蘭忽失溫,此時距離海喇兒城已經有一千三百餘里,二十三萬的輔兵、民夫隊伍也只剩下了十二萬。
算上八萬明軍和兩萬蒙古騎兵,整支隊伍依舊有二十二萬之多。
這樣的蹤跡自然是難以掩蓋的,故此當朱棣開始向忽蘭忽失溫以西運動時,瓦剌的哨騎也開始運動了起來。
五月二十二日,盤踞在哈拉和林北部地區的瓦剌得知了忽蘭忽失溫的消息。
這則消息的出現,無疑讓馬哈木他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面積百餘平的蒙古包內,馬哈木坐在上首位,左右是本雅失裡和脫歡。
在下方左右首位則是太平和把禿孛羅,以及他們身後的數十名萬戶。
“朱棣往這邊殺來了,我們的哨騎沒辦法接近他們的隊伍中心,但按照他們走過地方的蹤跡來看,他們的數量應該不低於十五萬。”
“十五萬?”
當馬哈木將事情交代,所有人內心紛紛一沉。
對此,馬哈木也擡手按下了騷動:“雖然有十五萬人馬,但其中絕大多數應該是民夫和輔兵,我估計他們的主力應該不會超過五萬。”
“別忘記還有阿力臺那個狗崽子。”太平提起了阿力臺,這讓馬哈木面部抽搐。
“算上阿力臺,朱棣最少有七萬軍隊,而且按照他上次打阿魯臺基本出動的都是騎兵來看,這次恐怕是五萬騎兵,算上阿力臺就是七萬騎兵。”
“我看,我們要不還是南下避一避吧。”
把禿孛羅也有些心虛,畢竟蒙古人從幾十年前開始,就沒有在兵力同等的情況下擊敗過明軍,更別提現在瓦剌只能拉出六萬軍隊,怎麼可能是朱棣七萬大軍的對手。
“晚了!”聽到這話,馬哈木有些頭疼,而他的話卻讓衆人疑惑:“什麼晚了?”
“我剛剛收到消息,鬼力赤死後不久,明軍就出瓜州出兵哈密,估計現在已經快拿下哈密了……”
“轟轟轟!!!”
事實證明馬哈木所言非虛,因爲在他們還在想着是戰是和的時候,哈密城已經遭受到了明軍的炮擊。
“給老子繼續轟!”
哈密城外,馬背上的郭鏞一手執鞭,一手握繮,臉色激動的指揮手下騎炮兵。
在他的身側,二十門野戰炮排成一排,陣地上滿是硝煙。
在他的面前,則是一座橫亙在天山腳下的砂石城。
哈密,作爲西域的大門戶,其地勢可以用四山夾三盆形容,整個城池中間高南北低,地勢差異大,主要水源基本來自天山的雪水。
不過由於南邊的大沙漠,這裡的雪水一旦暴露,那蒸發量便十分恐怖,所以坎兒井纔會被大量運用。
由於獨特的地理和氣候環境,即便是全球溼潤期,這裡的人口也不過才兩三萬,而到了整體偏低溫的元明時期,這裡的人口更是少的可憐。
正因如此,此次出征的明軍以郭鏞爲主帥,平安爲副帥,統帥騎兵三千人,民夫三萬人,火炮二十門。
他們從瓜沙穿越六百餘里戈壁灘,其中艱辛外人不從得知。
本以爲抵達哈密後,哈密的肅王安克帖木兒會直接開城投降,卻不想他居然拒絕開城。
這樣的做法,直接惹惱了郭鏞和平安兩人,下令炮擊哈密城。
“轟轟轟!!”
炮聲再度作響,二十枚五斤鐵炮彈砸在哈密城的城牆上,將砂土砸的飛濺,震動感讓盤踞在這裡的蒙古人臉色發白。
哈密城周長不過二里餘,城牆也不過一丈五尺,面寬一丈二尺,沒有塹壕、護城河,城內人口也不過才三千餘人。
面對城外三千明軍和兩萬民夫的虎視眈眈,城頭的安克帖木兒最終承受不住壓力,選擇了升起白旗投降。
“停!”
馬背上,平安用望遠鏡看到了白旗,立馬擡手製止了繼續炮擊。
“投降了。”平安轉頭對郭鏞解釋,同時補充道:“我帶五百人先入城,如果有號炮響起,你立馬響應我。”
“好!”郭鏞點頭,他並沒有打過什麼大仗,雖然安克帖木兒比馬匪也強不到哪裡去,但有平安在,他沒有理由自己犯險。
“來五百人跟我出陣入城!”
抖動馬繮,平安策馬向哈密衝去,那勇猛的模樣讓衆人紛紛跟隨衝鋒。
安克帖木兒已經讓人打開了城門,而平安率兵進入城池後,所見到的便是砂土屋和緊張的蒙古人。
他們的數量並不多,即便聚集起來,也不過數千人罷了。
“吹哨。”平安見狀,便知道安克帖木兒根本無力反抗,只要他們敢動手,自己手中五百人便可將他們覆滅。
“嗶嗶——
“入城!”
聽到哨聲,郭鏞開口大軍進城,不多時便輕騎先入城中,便見到了安克帖木兒本人。
他與安克帖木兒並不陌生,因此見到安克帖木兒的第一時間,他便翻身下馬,取下馬鞍上的長盒,從其中取出一份敕令。
“代天子敕令,敕封安克帖木兒爲鞏昌伯,移居蘭州,其部衆遷入甘、蘭二州,每戶發牧場千畝,即日啓程。”
宣讀完朱高煦的敕令,郭鏞立馬笑呵呵的上前扶起安克帖木兒:“你說你這是何必呢?”
“我惶恐……”安克帖木兒沒想到朱高煦給他的待遇居然不錯,而他身後的部衆聞言也紛紛沒了害怕,取而代之的則是激動。
河西之地雖然在關東與江南地區的百姓看來寸草不生,但在不懂得治理的蒙古人看來,河西簡直就是天堂。如今他們被打散,每戶還能擁有千畝牧場,這讓他們如何不激動。
一時間,腦中擁護安克帖木兒的想法瞬間被拋棄,取而代之的則是獻媚。
“好了,明日我率領兩千騎兵護送你們前往瓜沙二州,其它的就不用拘泥禮數了。”
瞧見哈密城內的情況,郭鏞只想早早離開這裡,至於哈密城則是交給平安了。
“你們先退下吧!郭鏞擺擺手,隨後示意平安與他出城,將城防交給了三名千戶官接管。”
二人縱馬出城,所見到的基本就是稀薄的草地和遠處的戈壁。
郭鏞看着這地方,只覺得還不如瓜沙二州,同時也開口對平安道:
“按照殿下教令,騎兵先給你留一千,二十門火炮也都留下,另外兩萬民夫之中的一千多囚犯和一千匹挽馬,七十噸水泥都留給你。”
“至於糧食,我留三千石給你,剩下的等我返回瓜州,再組織兵馬給伱送來。”
郭鏞急忙說完自己的安排,平安聞言便知道這傢伙是嫌棄哈密,對他不免輕視幾分,同時頷首:“就這樣吧。”
“行,那我現在就帶民夫去燒水補給了。”郭鏞抖動馬繮離開,平安則是看向了這簡陋的哈密城。
不多時,一名官員策馬而來,並在平安面前駐足。
“如何?”平安看着這個身穿正八品常服的文官詢問,文官倒也沒有文縐縐:
“看了,四周沒有河流,只有從天山流下來的一些小溪。”
“如果能將小溪聚攏到一起,修建水壩和坎兒井來避免蒸發,那應該能存下不少水來耕種土地。”
“至於具體多少,就我剛纔探查的來看,估計也就萬餘畝水澆田罷了。”
“當然,現在已經五月末,雪山的雪水都差不多沒有了,但即便翻個兩三倍,也頂多種植三四萬畝水澆田罷了,產量的話我詢問了當地的佃奴,基本只有七鬥左右,起碼要五畝地才能養活一名兵卒。”
這文官說了許多事情,平安聽得頭疼,最後只問道:“你只需要告訴我,這地方能開墾多少畝耕地,養多少兵馬就足夠。”
“目前估計是三萬畝,養人最多六千,軍餉需要額外從關內調派。”文官不假思索的回答,平安聽後頷首:
“這裡的情況,你奏疏上奏殿下,我先去檢閱城防,看看那七十噸水泥能用到什麼地方。”
抖動馬繮,平安漸漸消失在了文官視野中。
同時,文官也連夜寫下了哈密情況,在翌日清晨由急於返回關內的郭鏞帶回。
時間一晃半個月過去,郭鏞纔剛剛返回瓜州,朱棣便已經率領日漸變小的隊伍抵達了哈拉和林。
“這裡就是哈拉和林嗎?”
“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草原之上,當一座殘敗的城池出現在明軍面前,馬背上的朱棣看着這座曾經的世界中心之城,不免發出唏噓。
作爲十三世紀中葉的世界中心,從多瑙河畔的維也納,到黃河邊的汴梁,從北方寒冷的俄羅斯草原,到炎炎烈日下的阿拉伯半島沙漠,大半個歐亞大陸都籠罩在這座城市的權力和威勢之下。
羅馬教皇的傳教士、南宋朝廷的使節團、波斯商人的駝馬隊、高麗王國的進貢者……都在這裡彙集。
佛殿、清真寺和基督教堂……各種宗教和文化都在這裡融合。
大汗的詔令從這裡發出,送達世界各地蒙古大軍。
這裡集合了成吉思汗、窩闊臺、蒙哥,從中歐、東歐、西亞、中亞、東亞、南亞諸國搶掠來的奇珍異寶,金銀珠寶,數以萬計。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隨着蒙古內戰後遭到終結,蒙古內戰將一座世界中心城池摧毀,儘管事後有過修復,但隨着蒙古內亂和明軍北伐,這座曾經的世界中心城池,如今破敗的還不如大明腹地的一座鎮子。
“陛下,這地方太殘破了,我們就在外面紮營吧?”
徐增壽對朱棣開口,畢竟哈拉和林的情況確實很糟糕。
坍塌的城牆,被焚燬發黑的房屋,以及破敗垮塌的水渠都表示這裡不適合紮營。
朱棣聞言也點了點頭,心裡充滿了唏噓。
“陛下,塘騎已經派發出去,三萬騎兵很快就能搜尋到馬哈木他們的蹤跡!”
阿力臺與王義策馬而來,向朱棣彙報着情況。
“找到馬哈木後,第一時間告訴我,我要親手會會他。”
朱棣撫了撫自己的大鬍子,看一眼四周情況後開始下令大軍紮營。
很快,十餘萬人的隊伍開始了構建營盤,同時孟章也在朱棣大帳搭建完畢後爲其帶路,同時在路上說道:
“這一路上一直有馬步兵護送民夫和輔兵撤回海喇兒城,現在留下的民夫和輔兵的隊伍還有六萬人,馬步兵還有一萬五千多人。”
“運抵的軍糧比預計要少,只有四萬三千餘鬥,馬料倒是和估計的差不多。”
“另外,後方的馬料已經在送來的路上,一個月後便能被馬步兵護送抵達忽蘭忽失溫。
“算下來,大軍的糧草馬料能維持兩個月左右,算上撤退的時間,我們能在漠西的時間差不多就是二十四天。”
孟章將大部分事情都交代了,朱棣聽得十分滿意,同時也走進了自己的大帳之中。
坐下後,他便對孟章下令道:“安排所有馬步兵和民夫、輔兵明日撤回海喇兒,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
“臣領敕令!”孟章毫不猶豫的作揖應下,轉身出帳將軍令傳達。
軍令傳達到阿力臺軍帳的時候,他不免對阿魯臺吐槽道:“我都感覺我是他的部下了。”
“還有他封賞的事情,現在下面的人一個個的都十分激動,他們給的太多,我怕日後不好控制部落。”
阿力臺的話讓阿魯臺皺眉點頭:“確實是這樣,不過我們現在沒有辦法。”
“明軍的燧發槍厲害你也見到了,現在他們能在馬背上裝彈開槍,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以往仗着騎射,我們還能襲擾他們,現在卻連襲擾的一方都改換了陣腳,我們……”
阿魯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阿力臺更是沉默不語。
兩兄弟聊着聊着就聊不下去了,似乎他們也意識到了,自從明軍能從東北出兵後,東蒙古除非願意西遷,要不然根本無法逃脫大明的控制。
“散了吧,我估計馬哈木他們要不了幾天就會原形畢露,到時候我們看情況選擇動手,你別折損太多人馬,現在可不好恢復。”
阿魯臺交代一聲,阿力臺聞言點頭,兩兄弟寒暄一陣後也各自散去。
翌日,伴隨着天色漸漸明朗,馬步兵開始護送六萬輔兵、民夫撤退海喇兒城。
與此同時,軍中的東蒙古騎兵和明軍騎兵也開始沿着杭愛山南北進行搜尋。
漸漸地,瓦剌的騎兵蹤跡開始在北方出現,而且規模並不小。
得知這一消息,朱棣當即點齊兵馬,收攏南部的塘騎,組成五萬漢蒙女真騎兵向北方撲去。
北上的道路中,北方派出的一萬哨騎也開始不斷返回大軍,並且給大軍帶來了好消息。
“瓦剌諸部正在向西北舉部遷徙,數量不下二十萬!”
草原上,塘騎千戶跪地作揖,向馬背上的朱棣稟告了這一情況。
阿魯臺一聽,當即對朱棣道:“陛下,他們應該想要遷徙去當年外剌部的駐牧地,那裡有一些殘破的土城。”
“如果陛下相信我,可以派我的弟弟阿力臺先一步突襲外剌部土城,截住他們的去路!”
阿魯臺知道朱棣不會放自己走,因此他建議讓自己的弟弟率兵出擊。
朱棣聽後,自然也知道阿魯臺是想要幫韃靼部撈好處,但他沒有說什麼,反而頷首道:
“常寧王你率本部騎兵前往外剌部截留馬哈木,我率大軍走大道追擊。”
“是!”阿力臺聞言抱拳,並在片刻後召集中軍的一萬六千餘騎兵走捷徑前往外剌部。
至於剩下那三千多還未回來的塘騎部衆,他則是準備暫時不管他們,反正朱棣也不會幹出屠戮他們的事情。
“大軍進發,我要看看馬哈木玩的什麼把戲。”
朱棣捋了捋大鬍子,他不相信馬哈木只知道逃跑,如果他真的只知道逃跑,那他就不會混到如今的高度。
顯然,他有着自己的籌謀,並且很有可能準備埋伏自己。
不過不要緊,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無用功。
剛好可以趁着這個機會,展示一下燧發槍的威力,檢驗一下燧發槍刺刀對騎兵的威懾。
想到這裡,朱棣眯了眯眼睛,而四萬明軍騎兵也在他的率領下,向西北方向沿着馬哈木等人留下的馬糞、牛糞等痕跡追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