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贊同地點點頭,不禁對秦毅高看兩眼。
“王叔不必勸我,我有自知之明。如今裕謙王府能調回京中,安穩立府,便是父親夙願。對南秦江山,我不能助皇上幫大忙,但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支撐起裕謙王府門第就好,也不過多求其它。”秦毅道。
“所謂,有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事兒。大公子自有大公子的優點。這些日子,論行軍打仗,大公子不行,論練兵,論安頓後方,我看大公子卻是常人難極。”王貴道,“昨夜之事,確實非我們擅長,大公子看開些。”
王貴拍拍秦毅的肩,“大公子別這樣說,多少有些用處的。”“雖是堂兄弟,我卻也承認,我確實不如秦錚等人,真正幫不上什麼忙。我隨父王這些年在嶺南,到底是目光短淺,能耐不如他們,嶺南彈丸之地,我們出來,也好比井底之蛙,不比京城。”秦毅道。
秦毅頷首,“是啊,昨夜如此大事兒,我們卻派不上什麼用場,留在這軍中,似乎就是無用之人。”
出了房門,走遠,王貴感慨,“皇上與謝侯爺、燕小侯爺、錚小王爺、李大人等一起長大、到底是不一樣。”
“是。”二人點頭,退了下去。
秦鈺擺擺手,“暫且不必理會,等崔意芝派回來的人打探清楚具體消息,再做定奪。”
二人都看着秦鈺。
秦鈺思索片刻,道,“齊雲雪領兵,不可能在距離漁人關這麼遠安營紮寨不走。應該是她另有安排。”話落,他道,“齊言輕沒中毒,言宸卻中毒了,那個毒,北齊怕是無人能解,齊雲雪想必是去北齊救言宸了。”
“十萬。”王貴道。
秦鈺眯起眼睛,“多少兵馬?”
王貴道,“剛剛崔侍郎得到消息,雪城出兵了,齊雲雪領兵,不過,不知爲何,將營寨紮在了斷尾嶺,不再前進了。崔侍郎已經派人去打探了,他抽不開身,讓我二人來稟告皇上商議。”
“何事?”秦鈺睜開眼睛,看着二人。
王貴和秦毅聞言恭謹地走了進去。
他剛邁進門檻,秦鈺便道,“進來。”
“我去喊醒皇上。”小泉子連忙打開房門,又回了屋。
“是兵事。”王貴道。
“這……”小泉子看着王貴,“王大人,很重要的事兒?”
“有一樁事兒,要稟告皇上。”王貴和秦毅對看一眼,王貴道。
小泉子點點頭,“皇上和謝侯爺都安好,王大人和大公子放心吧。”
王貴和秦毅,來到門口,見小泉子出來,壓低聲音問,“皇上可還安好?謝侯爺可還安好?”
小泉子無奈,轉身走了出去。
燕亭揉揉眼皮,站起身,看到一旁的軟榻,躺了上去,繼續睡了。
小泉子愣了一下,見秦鈺閉上了眼睛,也不敢再打擾,轉頭看燕亭。
二人卻都不走,秦鈺從地上起來,將謝墨含往裡面挪了挪,直接躺在了牀邊。
半個時辰後,小泉子進去,喊醒了秦鈺和燕亭。
崔意芝揉揉眉心,拖着一身疲憊,走了下去。
“是。”小泉子垂首。
崔意芝點點頭,“這個時候,漁人關也不能出絲毫差錯,你守好這裡,我去巡城。”
“已經煎着了,一會兒就能送過去給初遲公子。”小泉子道。
“初遲的藥,可煎着?”崔意芝又問。
“是,奴才聽崔侍郎的。”小泉子立即道。
崔意芝壓低聲音道,“皇上和燕小侯爺都坐在地上睡着了,幸好現在天還不太涼,裡面的地板鋪了地毯,你過半個時辰再進去,讓他們休息半個時辰,寒氣應該還入不了體。半個時辰後,喊醒他們回房間歇着。”
“崔侍郎,你剛剛進去看,皇上怎麼樣了?”小泉子小聲問。
他愣了一下,想要出聲喊,但張開嘴後,到底是放棄了。關上房門,又走了出去。
崔意芝安頓好初遲,折返回來,推開門,便看到秦鈺和燕亭,一人靠着牀沿,一人靠着椅子腿,閉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他們這些人,從小一起長大,秦鈺做了皇上,秦錚做了小王爺,而他們,也都漸漸地跟着入朝,支撐起南秦江山的責任。期間無論有過不快,還是有過愉快,可是,都不包括看着誰去死。
近到觸手可得。
自從他帶兵來邊境,從平山谷打到北齊大營,齊言輕撤退到漁人關,他們又乘勝追擊攻下漁人關。雖然士兵有傷亡,但是將領,傷亡無幾。今日,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了冷兵器下的死亡竟然離他那麼近,那麼近。
屋中靜靜,燕亭也找了個靠着的地方,靠着椅子腿,也閉上眼睛。
秦鈺不再說話。
燕亭點點頭。
“所以,你們都要好好地活着。”秦鈺又道。
燕亭看着他。
秦鈺又閉上了眼睛,沙啞地道,“燕亭,爲君者,自古被人稱孤道寡,這把椅子和南秦江山的重量,朕覺得,不及一二好友的分量。身邊無親朋摯友,無親相陪,就算開疆擴土萬里,坐擁天下一統,又有何用?孤家寡人而已。”
燕亭眼眶紅了紅,沒說話。
秦鈺擡眼,看了他一眼,“這一路上,我都沒想芳華,沒想秦錚,沒想老侯爺,沒想任何人,沒想沒辦法對誰交代。只是就想着,我們這些人,從小一起長大,子歸自幼身體不好,被催老前輩救好後,也未曾安養,便爲了南秦江山奔波,臨安城瘟疫,有他在,如今兩國對敵,在邊境支撐了這麼久,都是他。哪怕,就算是折了我的壽命,也必須救活他。不能讓他就這樣死了。他受了那麼多年的苦,卻未曾享過一日的福。”
燕亭也泄了氣,順勢坐在了地上,點頭,“看到他渾身是血的回來,我的魂兒都嚇丟了。不能想象他死了,我會不會自殺。”
秦鈺揉揉眉心,依舊閉着眼睛,頭枕在牀沿,聲音沙啞地道,“我揹着子歸回來的時候,當時是真的怕他就這麼去了。若是他去了,爲了救朕,朕這一輩子,心裡都不能安穩。”
燕亭嘎嘎嘴,“你是皇上,南秦江山的支柱,自然要保重龍體。”
秦鈺忽然笑了一下,“燕亭,如今連你也會對朕說小心龍體了。”
燕亭看着他,立即道,“地上涼,皇上小心龍體。”
秦鈺慢慢地靠着牀頭,坐在原來初遲所坐的地方,此時,一身疲憊襲來,他閉上了眼睛。
言宸頷首,慢慢地將謝墨含的衣服合上,將他重新翻過身,給他蓋上了被子。
秦鈺抿了抿脣,道,“魅術本就是這世間逆天的神奇所在,所以,很多人夢寐以求,趨之若篤,恨不得得到魅族的術法,南秦的皇室隱衛宗師被北齊玉家和齊雲雪利用傾覆,也是因爲想求魅族的絕密魅術,不惜反叛南秦。”頓了頓,他道,“可是,身爲魅族人,卻因爲身份備受煎熬。誠如初遲所說,有家不能回。他們,也許心裡,只想做個尋常人罷了。”
燕亭點點頭,將謝墨含翻過身,扯開他後背的衣服,只見,後背心,十分光潤。他一愣,大呼,“這麼神奇?”
秦鈺伸手攔住他,“他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醒,你先將他衣服扯掉,我們看看他的傷勢,到底如何了。”
燕亭見初遲下去了,上前一步,伸手去碰謝墨含,喊,“子歸,醒醒。”
“是。”崔意芝連忙上前,將初遲搬起來,帶出了房間。
秦鈺迴轉頭,對崔意芝道,“你將他送回房間,我離京前,帶出了一些補身體的好藥,本來是給芳華預備的,看來她不會有用了,你吩咐小泉子拿出來給初遲用吧。”
初遲搖頭,“我站不起來,皇上找個人,將我擡走就行。”
“你放心。”秦鈺伸手拉他。
“自此後,怕是個廢人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挑,所以我早就說了,皇上莫要虧待了我。”初遲有氣無力地道。
“你呢?”秦鈺看着他。
“幸不辱命。”初遲道。
秦鈺的腳步頓了頓,走到他身邊,聲音也極啞,“如何?”
只見,謝墨含安然地在牀上躺着,面色尋常,而初遲靠着牀沿,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全無血色,似乎一身氣血被耗盡了一般,放在腿上的手,明顯地能看到青筋和幹嘎的抽縮。
秦鈺點點頭,儘量穩着腳步,進了內室。
崔意芝一把扶住他,“皇上小心。”
秦鈺聞言,立即推門而入,因爲等得太久,身子都僵麻了,險些跌倒。
午夜子時,房間內,總算傳來初遲沙啞的聲音,“皇上,你可以進來了。”
所有人都心中清楚,謝墨含對於南秦江山未來安定的重要性,此番皇上毫髮未損,他卻性命垂危,謝氏和忠勇侯府的唯一的嫡系子嗣,如此可見,謝氏和忠勇侯府之忠,天地可鑑了。
燕亭、崔意芝、秦毅、王貴等人,也都陪着一起等着。
秦鈺一直站在門口,不吃不喝,便那樣等着。
房中也沒什麼響動。
從清晨,到響午,再到晚上,直到天黑,夜漸深,初遲一直關在房間內,沒出來。
房門關上,初遲救謝墨含。
燕亭和崔意芝對看一眼,齊齊走了出去。
“你們都要出去,任何人,不準打擾我。”初遲對燕亭、崔意芝等人道。
秦鈺聞言閉了閉眼睛,重重地拍了拍初遲的肩膀,走了出去。
初遲聞言笑了笑,“那就這樣定了,傾我之力,還給你一個好好的謝侯爺。”
“好。”秦鈺頷首,“朕賜你國姓,與你義結金蘭。自此後,有朕的江山前程,便有你的。”
初遲點點頭。
“你確定?”秦鈺挑眉。
初遲又道,“生爲魅族人,有家不能歸,終日茫茫。這種日子,我卻也是過夠了。若是皇上不嫌棄,以後,江山定,就賜給我一個姓氏,保我一生前程似錦安順無虞吧,我便留在南秦了。”
秦鈺看着他。
初遲又沉默片刻,道,“昔日,我曾與皇上有約定,我留在你身邊助你穩坐南秦江山,保秦錚奈何不得你,也無非是靠的魅族術法和醫術。如今,你與秦錚握手言和,共保南秦江山。我的約定也算是達成了。皇上也從南秦國庫中將我要的東西交給了我。我本可以離開了。但姑姑死了,我卻不知道再去哪裡,是以,一直留在了你身邊。”
“你想要什麼?”秦錚問。
初遲頷首,“從今以後,再提不起半絲術力。”
“也就是說,從今以後,再沒有術法?”秦鈺問。
初遲又沉默片刻,道,“若是救他,也不是沒有辦法,但是……”他看着秦鈺,“我可能會血脈盡失。”
秦鈺點點頭。
初遲聞言,沉默片刻,道,“皇上說對了,蘭妃是我姑姑。”
“你若是沒有一定的天賦本事,或者血脈之源,怎麼會被齊雲雪的娘蘭長老收養?”秦鈺看着他,“你說吧,你想要什麼?朕不惜萬死,也給你辦到。”
初遲沉默片刻,道,“皇上知曉我是魅族人,所以,如此肯定嗎?但是魅族人,也不是萬能的,不是人人都有起死回生之術。”
秦鈺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有辦法不讓他死。”
初遲抿脣。
“他一定不能死。”秦鈺盯着初遲,“朕說了,不惜任何代價。”
初遲查看了一下中箭的位置和傷勢,臉色十分凝重,對秦鈺道,“皇上也看到了,他中箭是在後背心,如今,一直沒拔箭,他才留着一口氣,對於救活他,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謝墨含是後背心中箭,秦鈺將他放在牀上時,是趴着臥放的。
初遲慢慢地點了點頭,走向謝墨含。
秦鈺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救活他。你要什麼,朕都答應你。”
不多時,初遲來到。
“我去!”崔意芝怕耽擱,立即衝了出去。
“初遲,快,快來人去喊初遲!”燕亭大喊。
秦鈺將謝墨含放下,他早已經昏迷不醒,後背上的箭沒拔掉,他沉聲喊,“立即將初遲叫來。”
燕亭的魂兒幾乎被嚇沒了。
軍中將領齊齊嚇了個夠嗆。
漁人關內,秦鈺幾乎是扛着渾身是血的謝墨含回到了漁人關。
繞過漁人關,前往玉霞坡,這一段路,山勢險峻,極其難走,最快也要一日的功夫。
她回信,“一日後必到。”
一個時辰後,齊雲雪接到飛鷹傳書,她打開看,是齊言輕來的信,請她立即前去救言宸。
她走後,那人依照她的吩咐,前行百里,在斷尾嶺安營紮寨。
片刻後,齊雲雪帶着一隊人馬,轉了路,繞道前往玉霞坡。
“是。”那人立即應聲。
齊雲雪點頭,對近身侍候之人吩咐,“點一隊人馬,隨我繞過漁人關,前往玉霞坡。”
那人垂首,“公主放心,屬下一定保十萬兵馬安全無虞。”
“只能拖延了!”齊雲雪道,“我總不能讓言宸死,想必北齊如今也無心出兵。”
那人躊躇,“公主將兵馬都交給屬下,安營紮寨的話,那對漁人關出兵一事兒……”
齊雲雪沉着臉點頭,“如今除了我,這天下間,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救他。”
那人立即問,“公主要去北齊救小國舅?”
齊雲雪一臉寒意,看着漁人關,過了許久,叫過身邊一人,吩咐,“兵馬都交給你調度,前方再走百里,在斷尾嶺安營紮寨。沒有我傳回的命令,不準動兵。聽到沒有?”
她話落,這回再無人敢搭話,人人屏息。
齊雲雪寒着臉道,“秦錚和秦鈺這是在告訴世人,告訴北齊,告訴雪城,他們兄弟可以入北齊軍營如入無人之境!”
那人被抽得一疼,生生捱了一鞭子,不敢反駁。
齊雲雪一鞭子抽了過去,怒道,“愚蠢!我連秦錚和秦鈺都分不清了嗎?用你來提醒。”
“公主,潛入北齊刺殺暗害太子和小國舅的人,不是秦錚,是南秦皇上,秦鈺。”有人以爲齊雲雪名聽清,給她糾正。
如此毒計,被他得逞了。
齊雲雪又氣又怒,看着漁人關的方向,咬牙切齒,“好一個秦錚,原來他輸了雪城的賭約,是在這裡等着呢。我說他怎麼安安穩穩地跑去漁人關,原來是用這樣的計謀。”
如今中毒的人是他,那麼,誰來給他解毒?
論醫毒之術,南秦、北齊諸人都知曉,北齊小國舅當第二,無人敢當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