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日薄西山

皇帝回了寢殿後不久,外面有人稟告,右相請見。

皇帝從御花園回來後依舊餘怒未消,聞言皺眉,“右相來幹什麼?”

吳權小聲道,“臣出去問問?”

“不用問了,讓他進來吧!”皇帝擺擺手,沉聲道。

吳權應了一聲,連忙出去請右相,到了殿外,見到右相,附耳小聲道,“皇上爲了太子和滿朝文武請陳更改兵制之事,從御花園回來,一直存着怒氣,相爺說話要謹慎一些。”

右相暗暗嘆了口氣,“多謝公公。”

進了殿內,果然皇帝臉色極差,不等右相行禮,便問,“朕看你一頭的汗,可有急事兒?”

右相爲難地看着皇帝,面色憂衝,“回皇上,臣是……有些事兒。”

皇帝看着他,“嗯?”了一聲。

右相跪在地上,將手中的兩封信函一齊遞給皇帝,“皇上,臣剛剛收到太子派人給臣送到府裡的信函,其中一封是給臣的,一封在臣的信中言明是給皇上您的。臣看完信後,片刻沒敢耽擱,便匆匆進了宮。”

“什麼信函?”皇帝沉聲問。

“您過目之後就知道了。”右相恭敬地舉着兩封信函。

“吳權,給朕呈上來。”皇帝喊。

吳權連忙上前,接過右相手中的信函,遞給了皇帝。

皇帝先拿起秦鈺給右相的信函看,剛過目幾行,臉色便難看起來,看完之後,臉色陰沉,並沒說話,又將另外一封密封着的信函拆開。

密封着的信函過目之後,臉色更沉了,幾乎要下雨。

吳權打量皇帝的臉色,默默地後退了兩步。

右相自從將信函呈遞給皇帝之後,一直沒擡頭,俯首幾乎貼在地上。

一時間,由皇帝身上散發出沉怒震怒暴雨的氣息。

片刻後,他“啪”地將信函摔在了地上,“豈有此理!”

吳權大氣也不敢吱聲,右相更是不吭聲。

皇帝起身,來回在內殿踱步走了幾步,之後,停在了右相面前,看着右相,沉怒地問,“你可知道太子給朕的密信裡寫了什麼?”

右相連忙搖頭,“回皇上,臣接到密信之後,並沒拆開看,不知曉。”

“他要娶謝芳華!”皇帝怒道。

右相早已經有所猜測,聞言還是擡起頭,露出驚訝的表情,看着皇帝。

皇帝身子有些發抖,似乎被氣的,“他竟然在密信中威脅朕,說朕若是不答應,他這個太子便不做了,讓朕選八皇子秦傾繼位。”

右相這回是真的驚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

“連你也不相信是不是?”皇帝眉心直跳,“可是他就是這麼說,他可真敢說。竟然要娶謝芳華,爲了謝芳華,朕若是不應,太子都不做了。他竟然拿一個女人跟朕的江山比?他是瘋了不成?”

右相一時也有些無言,但細細思量,太子雖然看起來外表溫和,但其實脾氣秉性甚是難以捉摸,論不顧世俗,他與錚小王爺不相多讓。

“謝芳華一個被休棄的棄婦,憑什麼跟朕偌大的南秦江山比?”皇帝又怒道,“她有什麼資格?”

吳權擡頭看了一眼皇帝,又垂下了頭。

右相依舊不語。

“右相,你說,太子是不是瘋了?他到底想要幹什麼?自古江山帝業,從來沒聽說過女人能跟江山比?更何況已經嫁過人的女人。”皇帝盯着右相。

右相看着皇帝,“這……女人自然不能跟江山比。”

“那你說,秦鈺怎麼就敢如此跟朕說?”皇帝質問。

右相似尋思了一下,試探地揣測道,“臣以爲,太子應該是甚喜芳華小姐,怕皇上不喜芳華小姐,不答應此事,才如此言語。”

皇帝惱怒地冷哼一聲,“朕的確是不喜歡謝芳華。”

右相嘆了口氣,“皇上,恕臣直言,太子甚喜芳華小姐,在芳華小姐和錚小王爺未曾大婚前,便欽慕芳華小姐,大婚之日,未曾阻撓住二人大婚,後來,自苦數日。臣私以爲,家國天下,兒女情長,帝王者,兩者兼得,未嘗不可。”

“嗯?”皇帝豎起眉頭,瞪着右相。

右相立即道,“臨安城瘟疫,一旦無藥可解,那麼,小則一城,城池盡毀,大則南秦國危。幸芳華小姐尋到了大批的黑紫草,才解了臨安城瘟疫之急,救了整個臨安城十幾萬百姓性命。芳華小姐如今名傳天下,賢良大才,甚得百姓推崇。若是太子有心,她有意,天作之合,也算未來南秦江山的福源。”

“太子有心她有意?”皇帝冷沉下臉,“她會嗎?”

“臣以爲,從太子這兩封密信所請說之事推斷,隱約能猜測說,芳華小姐興許是應了太子,或者是太子有把握在皇上您應允之後,能娶到芳華小姐。”右相道。

皇帝看着右相。

“皇上,您想想,北齊興兵,這個時候,太子提出此事,南秦內憂外患之際,太子說若是您不應,就不做太子了,讓您選八皇子,可是八皇子年幼,未經磨礪,焉能……”右相看着皇帝,話到一半,又打住,頓了頓道,“這就說明,下定決心了,十有八九,此事能成。”

皇帝聞言怒意不退,“那秦錚呢?他要娶謝芳華,秦錚可會同意?”

右相眉目轉了轉,“錚二公子就算不同意,又能如何?太子和錚小王爺從小鬥到大,各有輸贏。”話落,又勸慰道,“皇上您又何必動氣?且旁觀就是了,太子和錚小王爺都是有分寸之人,斷然不會做出毀江山基業之事。”

皇帝聞言冷聲道,“謝芳華就是一個紅顏禍水!”

右相不再接話。

皇帝又來回走了兩步,“你的意思是,讓朕應承了太子?任他所爲?他真若是能娶了謝芳華,朕也由着他娶了?”

右相點點頭,“恕臣直言,南秦如今不能沒有太子。”

“罷了!”皇帝一下子又蒼老了些,疲憊地擺擺手,“你起來吧!”

右相跪在地上,並沒有立即起身,“那臣小女的婚事兒……”

“看你的意思,也是想退了這門親事兒,你輔助朕多年,功勞苦勞都甚大,雖然朕極其中意你家的女兒,也極爲願意與你做親家,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罷了。”皇帝揮手,“吳權,將右相扶起來。”

吳權連忙上前扶右相。

右相的腿已經麻了,扶起來之後,慢慢揉了揉,才能自己立穩當。

皇帝在一旁見了,深深地嘆了口氣,有一種日薄西山的老暮之態,“李延,朕病了老了,你也老了啊。”

“是啊皇上,臣也老了。”右相苦笑,“一晃幾十年就過去了。”

“是啊,幾十年彈指一揮間。”皇帝揉揉眉心,頹然地道,“朕日漸覺得力不從心,朕再不喜,也難以左右太子,甚至是左右朝局了。”

“皇上切不可過於憂心,好生養病。”右相連忙道。

皇帝搖搖頭,“朕的病朕知道,養也養不好了。”

右相看着皇帝,一時無言。

皇帝看着他,又道,“太子答應你三代卿相之事,朕就不管了,朕不知何日歸去,兩眼一閉,到也省心。”

右相嘴角動了動,苦笑道,“太子雖然應承了臣,但是臣敢對皇上起誓,臣這一門,若無相才之人,斷不可爲相,免得毀了朝綱社稷。”

“你家的李小子,文韜武略,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是個人才。他爲相,自然有相才。太子會用人,也會拉攏人。這個江山若是交給他,朕也放心。”皇帝話落,擺擺手,“朕累了,你出宮吧。”

右相連忙站起身,“皇上好生休息,切不可操勞,朝局之事,有臣等照應。臣告退了。”

皇帝點點頭。

右相一步步退到門口,即將跨出殿門時,只聽皇上又道,“退婚的旨意隨後朕就命吳權送去相府。”

“多謝皇上!”右相叩首,退出了殿外。

出了帝寢殿,右相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伸手一摸後背,後背已經溼透,冷風一吹,涼徹骨。

出了宮門,正碰到左相匆匆進宮,右相喊住左相,“這麼急,出了何事兒?”

左相一愣,“你這是……剛從宮裡出來?”

右相點點頭。

“皇上呢?皇上可好?”左相連忙問。

“皇上累了,乏了,今日御花園之事,皇上依舊餘怒未消,兵制是皇上當年在皇上崩逝後,一力執行,他的畢生心願,就是想要除去謝氏這隻南秦臥榻之側安睡的猛虎,怕虎有一日便成蛟龍。可是到頭來,卻沒能做到,反而內憂外患時,需要仰仗謝氏。”右相嘆了口氣,低聲道,“如今這形勢看來,南秦內有謝芳華,得百姓民心,邊境有謝墨含,接掌兵權。若是太子登基,謝氏再繁榮百年,亦不爲過。”

左相本奸猾聰明,聞言大驚,拉過右相,低聲問,“這麼說,皇上今日因爲太子請柬更改兵制之事,受打擊了?不太好?”

“兵制更改的背後,就是皇上對謝氏再不能掣肘,對南秦朝局,再也不能掌控了。”右相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皇上老了,我們都老了。太子一旦登記,早晚會改了兵制。如今只待新舊更替了。”

左相聞言心驚了驚,“你是說皇上怕是……”

右相點點頭,面露沉重蒼老。

右相無言片刻,看向皇宮,宮門巍峨,像是垂垂老矣的雄獅,再無昔日威儀雄渾,日薄西山,一片死寂。他跑了一頭的汗被冷風一吹,冷卻了,心有些涼,“我本來想再去勸說皇上更改兵制,一道聖旨怕是對於漠北軍事起不到什麼作用,北齊長驅直入,我南秦危矣。但是聽你這樣一說,我卻不敢再去了。”

“別去了,去也無用。”右相擺擺手。

左相點點頭,跟隨右相一起,折了回去,離開了宮門。

右相回到府中不久,吳權便帶着聖旨到了右相府。

整個右相府的人出去接旨。

退婚聖旨言明聖上依右相懇請,退了右相府小姐和太子的婚事兒,自此後,各自嫁娶。

右相府衆人謝恩。

吳權將聖旨遞給右相,小聲說,“相爺,今日也就是您吧,若是換個人,都不能從宮裡安然地走出來。”

這話意思不言而喻。

右相接過聖旨,“承蒙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了。”

吳權一揮手,“雜家是個奴才,哪裡能管那許多事兒,更哪裡能左右聖意,是皇上念在相爺這麼多年來忠心輔佐,捨不得相爺。皇上啊,其實是個念情的人,只不過身在帝位,給掩蓋了而已。”

“是啊。”右相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公公請府裡喝茶。”

“雜家還要回宮去復旨,改日吧。”吳權告辭,上了馬車,折返皇宮。

右相目送吳權走遠,迴轉身,看向立在右相夫人旁邊的李如碧。

李如碧瘦了很多,整個人看起來似乎被風一吹就要颳倒,因爲多日悶在房中,臉色是不見陽光的白。

右相嘆了口氣,“碧兒,人這一生,長的很,和誰有緣分,也是命中註定,沒有緣分,也強求不來。你何必苦了自己?”

李如碧屈膝一禮,“女兒知道。”

“你若是真能知道就好了。”右相看着她,“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切勿鑽牛角尖。如今你和太子退了婚,咱們右相府主動退的婚,於你以後婚事兒,不做影響,你好好想個明白,接下來,我和你娘便會給你商量婚事兒。”

李如碧抿起嘴角,沒說話。

右相夫人看了李如碧一眼,對右相道,“老爺有事兒去忙吧,我同碧兒說說話。”

右相點頭,向書房走去。

右相走遠了,右相夫人拉過李如碧的手,向裡面走,一邊走,一邊對她低聲道,“今日你父親進宮後,我閒來無事,特意命人去打聽了一番,滎陽鄭氏的嫡子,早先與謝氏長房的大小姐定了親,但是因爲謝氏長房落難,全家被髮配去了嶺南,所以,那門親事兒就黃了。如今,滎陽鄭氏嫡子還沒有另尋婚配。”

李如碧一愣,“孃的意思是想我嫁給滎陽鄭氏嫡子?”

右相夫人點點頭,“滎陽鄭氏嫡子自小受家族培養,一表人才,我曾在謝氏長房見過。當初敏夫人是通過趙郡李氏和清河崔氏以及英親王府的關係,想方設法,才促成了自家女兒與滎陽鄭氏嫡子的親事兒,奈何竹籃打水,白忙一場。”

“滎陽鄭氏嫡子雖好,可是娘想過沒有,若是這門親事,是我遠嫁,難道娘想將我遠嫁?”李如碧低聲問。

右相夫人嘆了口氣,“娘也不想,可是秦錚放出了話,再見你必殺,太子如今又退了親,在這京城裡,雖然未婚之子還大有人在,高大門楣能匹配你者也是有,翰林大學生之子,監察御史之子。可是……”頓了頓,她無奈地道,“但是這些人,都知曉內種情由,怕是不願,已然嫁不得。”

李如碧眼圈漸漸發紅,抓住右相夫人衣袖,“娘,難道這是女兒的錯嗎?”

右相夫人見李如碧如此,心下也跟着難受,“自然不是我兒你的錯,可是奈何天意弄人,誰知道事情會演變如此地步?那錚小王爺爲何緣由要殺你,至今娘也不明白,你爹私下問了英親王,王爺也不知曉,就連王妃都是糊塗着呢。這隻能問錚小王爺自己了,不知你哪裡得罪了他。”

“我是心儀他,但自從皇宮催情引那件事情之後,我再不敢動心思,後來他和謝芳華大婚,皇后和太子接我進宮,我也只不過是他們把盧雪妍推進英親王府的幌子。這些事情,與女兒何干?”李如碧說着,哭了起來,“娘,與女兒何干?心儀他就是錯嗎?連我在京城裡,他都不能容我嗎?”

右相夫人被李如碧這麼一說,也氣了起來,“就是,錚小王爺欺人太甚。”

李如碧哭了片刻,擡起頭,看着右相夫人堅決地道,“娘,滎陽鄭氏嫡子再好,我也不遠嫁,我就要待在這京城。若是秦錚殺我,就讓他殺好了。反正到了這個地步,女兒也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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