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瀾怔了片刻,然後緩緩將紙薄打開,上面空白一片。
“用火燒,裡面應該會有東西掉出來。”謝芳華看着他,解惑,“我摸過了,裡面應該是封存了一張金紙,真金不怕火煉。”
“你沒有打開過?”謝雲瀾擡頭看她。
謝芳華搖搖頭,“沒有,我一直沒想明白該怎麼做,如今纔想清楚了,決定了。既然事關你我,一起看比較好。”
謝雲瀾點點頭。
謝芳華擡手挪過罩燈,將燈點燃。
謝雲瀾將牛皮紙薄放在了火上燒,片刻後,紙薄燒破了角,果然有金邊露出,他又燒了片刻,將整卷的邊都燒破,然後放下手,熄了火,從中抽出兩張薄薄的金紙來。
兩張金紙上都分爲正反兩面地寫滿了梵文。
謝雲瀾對謝芳華招招手,“你坐過來,我們一起看。”
謝芳華點點頭,挪了過去,坐在了他身邊。
謝雲瀾將金紙放在桌子上,兩人一起看向內容。
第一張金紙上記載了魅族的繁衍和所在地,以及魅族血統傳承的血脈關聯,還有魅族的咒術施法和解法。裡面特意提到了王族絕咒焚心,心頭血和處子之血。
第二張金紙上記載了魅族繁衍萬年來發生的大事,以及幾十年前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覆滅之劫。然後再詳細地敘述了謝雲瀾和謝芳華的身世。
留這兩張紙的人是謝雲瀾的父親,根據日期記載,那時候,謝雲瀾和謝芳華應該都是纔剛出生不久,顯然,他預料到自己快死了。怕他死後,魅族無以傳承,希望放在了他們的身上。
二人看完,都久久不說話。
雖然薄薄的兩頁金紙,雖然是兩個庚辰,卻是承載了整個魅族一族的興盛存亡。
換句話說,若是謝芳華不能和謝雲瀾在一起,魅族自此以後可能就真的消亡在這世間了。
謝芳華這時才明白,爲何謝氏老夫人臨終時緊緊地攥住她的手,對她說一定要他們在一起。
可是,她和她娘一樣,都有了選擇。
魅族對她來說,只存在於傳說中,只知道天地間有這麼一個神秘的種族,她從出生起,就生在南秦,長在南秦,忠勇侯府纔是她的家。
她對於魅族,除了因爲血脈覺得麻煩外,生不起半絲的守護的責任和感情。
除了對謝雲瀾!
她看着謝雲瀾,他微抿着脣,目光沒從兩頁金紙上收回,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她想着,她私自做了決定,對他其實是不公平的。他因爲血脈原因,受了這麼多苦,如今,還要因爲她愛上秦錚,而無法與他在一起,而爲她放棄生命。
她低低喊了一聲,“雲瀾哥哥!”
謝雲瀾慢慢地擡起頭,看着她。
謝芳華動了動嘴角,想再說對不起,可是觸到他的目光,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了。
謝雲瀾忽然對她笑笑,“我生在南秦,長在南秦,生在謝氏,長在謝氏。你我都一樣。魅族對你我來說,無非是血脈裡這一點兒牽連而已。我們早已經習慣了南秦,魅族反而覺得神秘、陌生、遙遠。我知你心中生不起向對忠勇侯府,對謝氏這樣的責任。其實,我也生不出。”
謝芳華看着他。
“我雖然喜歡你,但是喜歡不一定要白頭偕老,耳鬢廝磨,日夜相對。拿不到你的心,因血脈牽連,強行在一起,反而是貶低了你我的情分,也許在以後日積月累中,情分都會消磨殆盡。”謝雲瀾溫和地道,“就這樣吧!哪怕我們會步父母的後塵,活不了幾年,但也能保留下一些珍貴的東西,這已經足夠。”
謝芳華聞言眼眶微溼。
謝雲瀾莞爾,“這麼長時間,我也想明白了,你一直遵從自己的本心而活,做什麼決定,都是心之所向。依着你的性情,你也該是這樣的選擇,這纔是我認識的芳華。”
“雲瀾哥哥……”謝芳華看着他,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我知你的心思,不用再說了。”謝雲瀾悵然,“稍後你就要進皇宮,若是秦錚能有辦法,你們能順利大婚的話,一切都好說。若是你們不能順利大婚,你既選擇他,還是要面對太子爲難。以後的路怕是艱難得超乎想象。我們之間的身份牽扯,血脈關聯,就到此爲止吧,你不要再多思多想了。入宮後,一定要護住自己平安。”
謝芳華點點頭。
謝雲瀾伸手摸摸她的頭,低聲道,“芳華,我們不能在一起,但我也是你的親人。你要記住這一點。可能上輩子,或者上上輩子,我們就十分親近了。所以,這一輩子,纔沒相處多少時日,就覺得比旁人親近妥帖。”
謝芳華身子震了震,忽然想要脫口而出告訴他,他們上輩子的確十分親近,相依爲命。
謝雲瀾撤回手,拿起桌子上的兩張金紙,“既然是父親留下的唯一紀念,這個我就收起來了。”話落,他慢慢地站起身,“我去看看他們收拾得如何了!別有什麼落下。”
謝芳華緊抿住嘴角,點點頭,乾澀地吐出一個“好”字。
謝雲瀾走了出去。
謝芳華看着他身影出了房門,身子泄了全部的力氣,伏在桌子上,本已經做了決定,可是如今事情已經說開,說完,她卻如刀割般地難受。
謝雲瀾!
雲瀾哥哥!
她曾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只要能救他的性命,讓她做什麼都行,可是到頭來,她自己卻先放棄他了。當然,也放棄了自己。
秦錚!
秦錚!
秦錚!
……
她用力地默唸了好半響這個名字,心底的疼痛和難受漸漸地消失,她才站起了身,回了房間。
響午,秦鈺在榮福堂用的午飯。
響午後,謝墨含、謝雲瀾、謝林溪三人拾掇好謝芳華出嫁的一應事宜,又對她囑咐了一番,但還是不放心,三人的臉上都有些鬱郁的憂色。
相比較三人,謝芳華心裡平靜,神色清淡,沒有什麼緊張。
謝芳華沒有見到言宸,知道他應該去暗中安排了,她出了海棠苑,去了榮福堂。
秦鈺和忠勇侯正喝着茶等着她到來。
謝芳華進了畫堂,徑直走到忠勇侯面前,慢慢地跪了下去。
忠勇侯板起臉,“你這孩子,好好的跪什麼?”
“我從皇宮出嫁,那天不能拜別您給您磕頭,今天就先磕了吧!”謝芳華道。
忠勇侯眼眶一紅,沒說什麼。
謝芳華着着實實地磕了三個頭,擡起,見老侯爺老眼含淚,她也不禁紅了眼眶。
“出嫁了,你就不是忠勇侯府的女兒了,就要隨夫姓,以夫家爲己任,到底是不同了。”忠勇侯伸手扶起她,“你這丫頭,起來吧!真是讓人操心。”
謝芳華站起身,低聲說,“我永遠是忠勇侯府的女兒!即便嫁人也是。”
忠勇侯摸摸她的頭,想說什麼,但礙於秦鈺,終是作罷,只對她擺手,“走吧!太子已經等了半日了。出嫁那日,即便秦錚去接你,你哥哥也是要揹你送一段路的,一早他就會進宮去揹你。你進宮後只管踏踏實實地等着待嫁就是。”
謝芳華點點頭。
秦鈺站起身,微笑,“老侯爺放心,不會出了錯的。”
忠勇侯頷首,“入宮後,這丫頭就靠太子來照看了。”話落,他老眼精光地看着秦鈺,“太子是未來儲君,應心繫社稷,少牽扯些兒女情長。待你坐上那把椅子,就會知道,女人情事兒,不過是千秋功業的點綴,有無都行。”
秦鈺眸光微閃,“父皇還健在,將來如何說不準。沒坐上那把椅子,我也體會不了那麼深。”頓了頓,他意味頗深地道,“不過老侯爺放心,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維護芳華就是了。”
忠勇侯暗暗嘆息一聲,不再多言,擺擺手。
秦鈺告辭。
謝芳華隨着他出了榮福堂。
侍畫、侍墨、侍藍、侍晩、品青、品竹、品萱、品妍等八大陪嫁婢女跟隨在她身後。
從榮福堂出來,二人都沒說話。
秦鈺走在前面,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言不發。
謝芳華也沒心情跟他說話,她不知道自此踏出忠勇侯府的門她能不能順利大婚,但是知道,從今往後,正如爺爺所說,到底是不同了。順利的話,以後再回忠勇侯府,就是她的孃家了。
忠勇侯府門口,十幾輛大車載滿了陪嫁等東西,浩浩湯湯一羣人候在那裡。既然從皇宮出嫁,這些東西和人都是要隨着她從皇宮進英親王府的。
秦鈺掃了一眼,到沒什麼表示,對謝墨含溫和地道,“子歸兄放心,皇宮都打點妥當了。”
謝墨含自然不能再說什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其實誰都心知肚明。他點點頭,“勞煩太子了!若是芳華有什麼不妥,還請太子派人送消息給我。”
秦鈺頷首。
謝雲瀾走上前,看着秦鈺,“太子行事之前,還望三思而後行!”
秦鈺挑眉,隨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雲瀾,今日看你和以往不同。”
“我看太子,也有所不同。”謝雲瀾道。
秦鈺笑笑,轉身上了車。
謝芳華目光一一掃過謝墨含、謝雲瀾、謝林溪等人,然後也轉身上了秦鈺後面的馬車。
隊伍浩浩湯湯地向皇宮而去。
一路上順暢無阻,很快就到了皇宮。
宮門口,有兩輛馬車等在那裡,一輛是大長公主府的馬車,一輛是永康侯府的馬車。兩輛馬車挨在一起,似乎是相約而來。
有人稟告秦鈺,秦鈺下了車,看了那兩輛車一眼,眉目微動。
兩輛馬車簾幕挑開,同時下來兩個人,正是大長公主府的金燕郡主和永康侯府的小郡主燕嵐。
二人緩步走上前,對秦鈺齊齊一福,“給太子請安!”
秦鈺負手而立,溫潤含笑,“表妹和小郡主免禮!”
二人直起身。
“你們兩位是要進宮看母后和各宮娘娘?”秦鈺問。
金燕和燕嵐對看一眼,搖搖頭,“我們知道皇后娘娘和各宮娘娘有驚無險,並不擔心。我們相約而來,是請求太子准許,我二人想入宮陪芳華小姐待嫁。”
秦鈺一怔,看着二人,“你們……陪她一起待嫁?”
金燕點頭,“我和芳華妹妹交好,她對皇宮並不熟悉,女兒出嫁之前,都要有姐妹們陪牀閒話的講究。芳華妹妹無姐無妹,忠勇侯府就她一人。我就自薦肯請,做她一個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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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嵐也點頭,“我和金燕郡主的想法一樣。”
秦鈺笑了一聲,“我到是不曉得還有這樣的講究。”話落,他看向謝芳華的馬車,“這樣吧!芳華小姐稍後下了車,你們二人親自問問她,若是她需要,同意的話,我就準了你們。若是她不同意,那就罷了。”
二人點點頭。
謝芳華這時挑開簾幕,向這邊看來,一眼便看到了金燕和燕嵐。
金燕似乎比上次見又瘦了許多,像是經受了寒霜的臘梅,周身有一種收斂的浮躁和冷清。對着秦鈺,她不臉紅,不扭捏,似乎收斂了以往的所有情意,泰然處之,極大的不同。
燕嵐還和上次在忠勇侯府海棠苑小聚時的模樣一樣,精神似乎還不錯。
侍畫湊近謝芳華耳邊,低聲將聽到二人和秦鈺的談話對她重複了一遍。
謝芳華訝異,沒想到這二人是進宮來陪她待嫁的,她看着二人,拿不準二人的想法。對於京城中的這些閨秀們,她與她們的交情都平平常常,雖然金燕和燕嵐和她打交道多些,但到底也沒到手帕交的地步。
她想了想,下了車,走向她們。
金燕見她來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芳華妹妹,我陪你入宮待嫁。”
謝芳華感覺她攥住她的手指尖冰涼,在這樣已經即將入夏的日子裡,按理說她不該冷纔是。她身上穿的衣服並不太薄。可見這手還是反應了她的內心,只不過如今已經很會在秦鈺面前掩飾了。
她看着她,笑了笑,“陪秦錚養傷的時候,太后的德安宮我住過,也不會不習慣。”
“我陪你入宮待嫁。”金燕又重複了一句,手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眼神堅定地看着她。
謝芳華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好,謝謝你。”
金燕鬆了一口氣,也同時鬆了手。
燕嵐走過來,對謝芳華道,“既然你留下一個,將我也留下吧!多一個人說話,也熱鬧。”
“侯夫人身邊不需要人照看嗎?”謝芳華疑惑地看着燕嵐。
“有父親在。”燕嵐道。
“你來入宮陪我待嫁,侯爺可知道?”謝芳華又問,按理說,若是永康侯知道,應該是不會同意燕嵐入宮攪這趟混水的纔是。
燕嵐搖搖頭,“他不知道。”話落,她堅定地道,“但是我想陪你待嫁,也算是謝你救我母親。”頓了頓,又低聲道,“我想親眼看着錚小王爺將你迎娶進英親王府。你不知道,我如今雖然對他沒想法了,可還是想看他如意大婚。”
謝芳華本來想反對,聞言作罷,“好吧!”
燕嵐對她笑了笑,然後轉頭對秦鈺道,“太子,她答應了,我們可以跟着一起入宮了吧?”
秦鈺站在不遠處點點頭,“自然。”
“走!”燕嵐伸手拽住她。
金燕看了秦鈺一眼,也拉住謝芳華另一隻手,三人真如好姐妹一般,走進宮門。
秦鈺看着三人聯袂入了皇宮,靜靜在宮門口站了片刻,也緩緩地走了進去。
經過昨日皇后和各宮的娘娘們都發了急病,再加之皇上病體一直不見好,所以,皇宮有些冷清沉悶,不見半點兒鮮活之氣。
一路順暢地到了德安宮。
德安宮內的宮女、太監、嬤嬤等人早已經得到秦鈺的吩咐,打點妥當。
謝芳華三人來到,順利地住了進來,並沒有遇到任何不妥和麻煩的事情。隨着她一起入宮的陪嫁人員和東西,也都很快地安置了下來。
安置好後,三人坐在東暖閣的畫堂喝茶。
秦鈺在一切安頓好之後才進了德安宮,進來看了一眼後,對謝芳華道,“明日還有一日,母后今日身體不適,就不過來了,你且安心住着。明日母后身體好些,大約要請你去鳳鸞宮用膳。”
謝芳華點頭,入了皇宮,自然要聽他的安排。
“月落這兩日就在外面守着,有什麼事情,只管喊他。”秦鈺又道。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又點點頭。
秦鈺不再多言,轉身出了德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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