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芳華做了決定之後,便讓侍畫、侍墨扶着去找謝雲瀾商議。
宮中的消息自然瞞不過謝雲瀾,風梨也早就對他稟告了,他聽了謝芳華的決定,沉默許久,才低聲開口,“芳華,你對秦錚……”
“雲瀾哥哥,婚約一日未毀,我總歸是他的未婚妻。”謝芳華輕聲道。
謝雲瀾擡眼凝視她。
謝芳華不躲不避,對上他的眼睛。
過了片刻,謝雲瀾偏開頭,淡淡一笑,那笑容有些微苦意,他垂下眼睫,“你知道,只要你做了決定,主張的事情,我是不會說不字的。”
謝芳華心下一痛,一時沒了言語。
“你何其聰明,讓我……”謝雲瀾看着地面,聲音極輕,“實在是……”
謝芳華身子幾乎坐不穩,若不是腿上的傷不能動,她幾乎想奪門而出。
謝雲瀾忽然擡起頭,看着謝芳華,淺淺地笑了,“芳華,你突然怕我做什麼?”
謝芳華一時不敢看他,但又不能不看他,身子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好半響才暗啞地開口,“雲瀾哥哥,我不曾想到你……你本來不會……我……”
她從來說話沒有過如此語調斷續,一時攥緊衣袖,腦中紛亂。
“我也以爲我本來不會……”謝雲瀾看着她,神色微嘲,“可是卻沒想到不由自主了。”
謝芳華垂下頭。
謝雲瀾忽然嘆氣,面上冷靜了些,低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爲難,只要你婚約在一日,或者,你不想對我……我就不會強你所難。祖母臨終之言,你若不做真,就當她沒說過。”
謝芳華一時眼眶發酸,想起上一世,伸手捂住心口,想說什麼,卻發現說不出口,只能點頭。
謝雲瀾看着她,半響後,溫和寵溺地失笑,“傻丫頭!”
謝芳華一時更是難受,終於擡起頭看他,“雲瀾哥哥!”
“世間最難掌控的便是人心,有時候,自己的心自己不能做主,但自己也能做主,心也有兩面的,只看你怎麼做主了。”謝雲瀾聽到院外有腳步聲走來,他撤回手,看向窗外,神色如常地道,“你答應我,若是這一把火燒過了,燒沒了這一樁婚約,你就收回心,換一面,將它給我吧!”
謝芳華的身子再度僵住。
“是老侯爺和崔舅舅從宮裡回來了。”謝雲瀾收回視線,凝視着她,“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傷己傷人,若是還不能成事兒的話,以後更難說了。芳華,收放之間,給我沒那麼難吧!”
謝芳華的心咚咚地跳了兩聲,聽到那兩人的腳步聲到了門口,馬上就要推門進來,她閉了閉眼睛,“若是不能……我就……”
門咣噹一聲,被從外面推開,忠勇侯、崔允大步走了進來。
謝芳華猛地轉頭看向門口。
“臭丫頭,你那是什麼表情?知道了今日宮中秦錚那個混賬說的話你傷心了?”忠勇侯進來,便見謝芳華臉色不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老頭子求了多次,皇上也不開口取消婚約。你放心,明日一早,我還進宮去見皇上,求他收回賜婚。”
謝芳華沒說話。
崔允嘆了口氣,不解地道,“皇上不是一直不喜歡這樁婚約嗎?一直想方設法要拆散,按理說,今日正是個好時候,他該同意纔是,不明白爲何不同意。”
“還能爲何?這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秦錚那個混賬以前一味地想強行求娶,如今突然要悔婚,他措手不及,生怕有詐。”忠勇侯道。
“還如何有詐?華丫頭這一身的傷可不是作假。”崔允揉揉額頭,“我多年沒回京,發現皇上真是和以前不一樣了。比以前更深沉狠辣了。”
忠勇侯哼了一聲,“他是命不久矣了,能抓住機會,死活不會放手。”
崔允面色一變。
“爺爺,我剛剛和雲瀾哥哥商議,現在就召集在咱們府中的那些族親,若是都沒有異議的話,今日就分族分宗。”謝芳華對忠勇侯道。
忠勇侯一愣,“今日?”
謝芳華點點頭。
忠勇侯思索一番,正色地看着謝芳華,“華丫頭,如今正說着你們這一樁婚事兒,若是一個不小心,可就無法挽回了啊!”
“我知道!”謝芳華抿脣。
“那好,就這樣吧!”忠勇侯擺擺手,“你們倆人收拾一下,我現在就去找族長。”
謝芳華頷首,忠勇侯和崔允一起走了出去,她讓侍畫、侍墨扶着回了自己的房間。
風梨進屋幫助謝雲瀾重新束了發,換了衣服。
二人打點妥當後,侍書前來稟告,老侯爺和族長召集了衆人,如今在議事廳,請二人過去。
謝雲瀾傷在後背,如今七日過去,能自己緩步行走,不用人扶着,只是不能快走。
謝芳華由侍畫、侍墨扶着,也不能快走,但因爲失血過多,就算是慢走,來到議事廳,這一路,她身上也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他們二人一到來,幾百人的目光都落在二人的身上。
有很多人從來沒有見過謝芳華,不由對她仔細地打量,這位忠勇侯府唯一的小姐,以前數年,悄無聲息地病着,這大半年來,關於她的傳言實在多得數不過來。如今得見,她一襲錦繡綾羅尾曳逶地長裙,身段纖細,容貌清絕,雖然受傷由婢女左右扶着,卻不失端莊優雅,尤其是面色神情,如碧湖清水,平靜至極。那一雙眸子掃過來,似乎將每個人都看了一遍,雖然只是一眼,但讓人覺得自己的底細似乎都被她所知一般。
本來還有些人覺得讓一個剛及笄的女兒家來執掌謝氏的庶務,參與這麼大的事兒,心下不快,礙於老侯爺和謝世子鼎力扶持她,才無人多言多語,可是如今見了她,頓時壓下了輕視之心。
再想到今日宮中傳出的傳言,從她面上絲毫看不出傷心之色,衆人又提起了心。
謝芳華來到忠勇侯身邊,給謝氏族長等這些人見禮。
“賢侄女有傷在身,快別多禮!”謝氏族長連忙道。
謝芳華笑了笑,侍畫、侍墨扶着她坐在了忠勇侯身邊的椅子上,謝雲瀾走過來,坐在了她旁邊,在他身後,風梨和侍書一人抱了一大摞賬本。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些賬本上,一時間面色都凝重起來。
忠勇侯擺擺手,讓衆人都坐下,然後緩緩開口,“已經過了這麼多天,你們可都想好了?今日華丫頭在這裡,分族分宗是她提議出來的,你們有什麼問題,現在儘管問她,她會回答,我們今日便將這個事情定下來,不要再拖延了。”
“不錯,各位叔伯兄弟若是有什麼不解之題,爲難之處,都可以對我說。”謝芳華看着衆人,“我雖然是女兒家,但生在謝氏,生在忠勇侯府,一日未踏出這個門,一日就是謝氏的人,就算以後踏出門了,也不會忘記自己姓謝。”
她話落,衆人互相對看,然後都看向謝氏族長。
謝氏族長想了想,開口道,“這幾日,我已經與衆位私下都交談過了。除了各別幾位宗親家中目前無繼承人,後繼無子,分宗後,脫離了族中依仗,恐怕不好立足,其餘人,大體沒什麼意見。都同意分族分宗。”
“這各別幾位都是哪幾個?”謝芳華問。
“你們都出來!”謝氏族長招呼了一聲。
有四五個人應聲而出。
謝芳華打量了他們一遍,想了想道,“幾位叔伯可以選擇宗親依傍。在座衆位,可有願意接納他們的?”
衆人一愣,也就是說,大分之下,小處願意合併的還是可以合爲一家人了。
一時間又思量起來利弊。
“利處就是收納合並之後,就是一家人了,要去官衙蓋印,自此後,財產也是一體,子嗣繼承一說,自然就不必憂心了,自家人過繼,總是容易。弊處就是相互的,多了照應,也就多了負擔。”謝芳華分析利弊之後,對那幾個人道,“也可以不選擇依傍,我早先說過,我們謝氏雖然分了,但還是都姓一謝,誰家有了難處,最起碼,忠勇侯府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幾位叔伯若是看得起雲瀾,可以記在我名下,倒不必去官衙蓋印,各位的財產還是自主就好。雲瀾雖然不才,各位一旦有事情,我護住幾位叔伯是沒問題的。”謝雲瀾此時開口,“另外,我親口允諾,有生之年,一定照料,一旦我出了事情,也不會牽扯衆位,還會託付人安頓好各位。”
幾人一聽,對看一眼,這完全是沒有弊處只有利處的好事兒,猶豫了片刻,齊齊點頭。
“這樣就解決了,雲瀾以後費心了。”謝氏族長道。
“還有誰有問題嗎?”謝芳華看向衆人。
衆人又互相對看,片刻後,都搖搖,分宗分族雖然突然,但是自從那日開了祠堂,轉日,謝雲瀾將財產等一系列分配之事列了一張單子,人手一份,註明了哪門哪戶分得多少,同時註明了緣由,十分仔細和醒目,也合情合理,讓任何人也挑不出一反駁的錯處來。自然是沒有異議。
“既然沒有異議,這件事情就這樣定了!”忠勇侯一錘定音。
“總要有見證人!爺爺,讓人去請李右相、鄭御史和永康侯前來做個見證人吧!”謝芳華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但想想有覺得她和謝雲瀾那日那般渾身是血地回來,他們想必都看到了,也該這麼順利。是人就有弱點,都喜歡和樂順遂,不喜歡腥風血雨,如今忠勇侯府雖然繁榮,但是飄在風口浪尖上。
忠勇侯點點頭,吩咐侍書去請人。
侍書離開後,謝芳華吩咐侍畫。侍墨將分好的賬目都分了下去。
有的人一本,有的人兩本,有的人幾本,握在手中的時候,很多人臉上神情是又喜又悲。
喜的是,這些年,忠勇侯府一脈一直攥着整個謝氏命脈,雖然謝氏富貴滔天,但頂尖的富貴是忠勇侯府的,說白了,旁支族親哪怕吃山珍海味,也是忠勇侯府分下來的。如今分了,脫離了忠勇侯府的鉗制,自己吃的山珍海味,以後不再看忠勇侯府臉色。
悲的是,自此與忠勇侯府一脈脫離了,忠勇侯以後再榮光,也不是他們的榮光,忠勇侯府受難,也牽連不到他們。這個謝字,到底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千年大族,再不復了。
半個時辰後,李右相、鄭御史、永康侯三人一起來了忠勇侯府。
侍書請三人的時候,並沒有說明原因,只說老侯爺有請。三人自然沒耽擱功夫,一路揣測着忠勇侯請他們做什麼,直到進了議事廳,忠勇侯說明了請三人的來意,三人才驚立當地。
分族分宗?
這是何等大事兒?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這等事情會出現在謝氏身上,一時間懷疑自己聽錯了。直到忠勇侯肯定地點頭,他們又看向衆人都對二人見禮點頭,纔回過神來。
三人畢竟都是朝中忠臣,大半輩子縱橫朝堂,也算是經歷了許多風雨,雖然這件事情太過驚駭,但不久後,他們三人還是鎮定了下來。
永康侯忍不住道,“老侯爺,皇上可知曉這件事兒?”
忠勇侯搖頭,“這是謝氏族內之事,不牽扯皇室,不必稟告皇上。有三位大人做個見證人,然後報了府衙做了印信手續,也就行了。”
“這雖然不牽扯皇室,但是這麼大的事兒,會牽動南秦的命脈啊……”永康侯驚道,“怎麼能不稟告皇上就自作主張?”
“永康侯啊,你夫人前些日子險些一人兩命,將你嚇到了吧!”忠勇侯拍拍永康侯肩膀,他比他年紀大一輪,像對待小輩一樣,“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膽小,不經事兒,如今退步了,年紀輕輕,還不如我這個老頭子了。”
永康侯忽然想起謝芳華救了她夫人,頓時吶吶地白着臉沒了聲。
“李廷,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向來圓滑穩妥,你覺得我老頭子說得對不對?”忠勇侯堵住了永康侯的嘴,又看向右相。
右相想着這事情可不是突然,看來忠勇侯府早就下定決心了,只等着今日了。就算他反對,也不可能不做。他若是想去給皇上請示,看來也不可能。他暗暗一嘆,不知道皇上知道會如何震驚,點點頭,“老侯爺說得有理!這的確是謝氏族內之事。”
忠勇侯點點頭,看向鄭御史。
鄭御史見右相李廷都表態了,他自然也得表態,點點頭,“老侯爺說得是。”
“那好,就有勞你們三人作個見證了!”忠勇侯照着右相和鄭御史的肩膀又各拍了一下,感慨道,“祖宗的基業,我也不捨啊!但是你們知道,忠勇侯府如今風口浪尖,能保住族人性命,基業就罷了。待我九泉之下,去向列祖列宗請罪。”
永康侯、右相、鄭御史三人聞言,一時覺得忠勇侯這話憑地心酸,想到忠勇侯府如今的處境,做這等大事兒,也不奇怪了。
有了三人作證,分別簽了字,蓋個私印,這一樁分族分宗就算做完了。
事罷,忠勇侯留三人在府中設宴款待,三人哪裡有心情留宴,都齊齊推脫了。忠勇侯也知道三人是急着進宮,也不強留,送了三人出了府。
三人出府後,果然一起急急向皇宮而去。
三人離開後,忠勇侯吩咐擺宴,各旁支族親集體吃一頓分宗分族的晚宴。晚宴之後,除了大家同姓一謝,以後就各自支撐門庭了。
衆人都齊齊點頭,一時間,分外地珍惜這一頓晚宴。
永康侯、右相、鄭御史三人被請去忠勇侯府時,皇帝便得到了消息,一時間沉着臉揣測,“忠勇侯府想要做什麼?”
“老奴正派人去查!”吳權立即道,“除了請去了這三人外,忠勇侯府再沒別的動靜,想來出不了事兒,皇上稍安勿躁。”
皇帝在御書房踱了兩圈,“四皇子呢?”
“在皇后娘娘處!”吳權道。
“去將他給朕找來!”皇帝煩躁地揮手。
吳權應了一聲“是”,立即去了鳳鸞宮。
皇后正拉着秦鈺猜測皇上會如何決定秦錚和謝芳華這一樁婚事兒,見吳權來請,她試探地詢問,“吳公公,皇上找鈺兒去所爲何事?”
“回皇后娘娘,永康侯、右相、鄭御史三人被請去忠勇侯府了,皇上聽說後,派老奴來請四皇子。”吳權也不相瞞。
皇后疑惑,看向秦鈺。
“母后歇着吧!我去父皇那裡。”秦鈺聞言,思量片刻,站起身跟着吳權出了鳳鸞宮。
秦鈺剛到御書房,還沒與皇帝說上話,那三人已經進了宮,聽到外面的通報,皇帝沒想到三人這麼快就出了忠勇侯府進宮了,立即道,“讓他們三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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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在風雨中顛簸,不見票票,實在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