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八年前果然是在皇室隱衛的隊伍裡!
經他口中證實,記憶被拉回了八年前。
那時候,被迫害的孩子太多。她只小心謹慎地看顧着自己的小命,哪裡顧及到其他人。每天都會有被拖去喂狗的人,不是一個,也不是兩個。而最少是幾個。
謝芳華看着秦錚,對於小時候的他,除了忠勇侯府和燕亭打那一架外,她真不記得再見過他,尤其他也在當年皇室隱衛被選拔的隊伍內。
除了他幫助了一個逃跑的謝雲繼外,再沒印象。
“你這是什麼眼神?”秦錚見謝芳華仔細地打量他眉目,似乎要從中穿出一兩個窟窿來,他眉梢揚起,清俊的眉眼細細地勾出一抹灩『色』。
謝芳華移開眼睛,儘量揮去剛剛看到留在她腦中的那抹灩『色』,心思微轉,思量片刻,才慢慢道,“八年前,皇室隱衛普天之下大肆篩選,據聽聞隊伍浩浩湯湯前往漠北無名山。當年死的孩子不計其數。”
秦錚點點頭,“嗯,是不計其數。”
“八年前你也十一歲之數了,竟然還被人迫害,你不是自詡聰明厲害嗎?如今看來真是笨得可以。”謝芳華本來想說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又改了口,對他叱了一句。
秦錚哼了一聲,看着謝芳華,眸光染上了一抹深意和詭異,緩緩道,“那一日,皇室隱衛的隊伍路過京城,且在京郊京麓重兵之地留宿一夜,經皇叔關考一番便前往無名山。我本來對那個沒興趣去湊熱鬧,卻不經意間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於是沒來得及準備,獨自一人跟出了城。卻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剛出城後不久,便遭了人的暗算,被扔進了皇室隱衛的隊伍裡。”
謝芳華心裡停頓在那一件有趣的事情上,微微揚眉,“什麼意思那麼有趣,讓你不顧危險地跟了去?”
“我看見一個小女娃竟然想去關外的鬼門關受死。”秦錚盯着謝芳華道。
謝芳華袖中的手猛地一縮,當年皇室隱衛裡的女孩子除了她再無別人,他說的是她了?抿了抿脣,心中滾起些濤涌,不過轉瞬便被她壓下,輕聲道,“是嗎?”
秦錚本來以爲她會說些什麼,此時見她只說這兩個字,眸光閃過一絲失望。她到底還是對他設防太深放不開坦白和坦然。他心中忽然升起些怒意,冷冷道,“爺從小到大,失手的事情加起來統共一個巴掌那麼多。那次是爺栽的最大的跟頭,爺能記錯嗎?”
謝芳華見他怒了,沉默了下來。
秦錚見她沉默,似是不想再探究了,怒意又升了一層,冷冽地道,“你難道就不問問,那個女孩是誰嗎?”
謝芳華摳了一下手心,忽然笑了一下,擡起頭,直視他,“那你告訴我,她是誰?”
秦錚見她的笑再無早先的溫軟,似是多了一層溫涼,她周身也被這種淡淡的溫涼籠罩,使得這山洞的暗室裡都涼了幾層溫度,他的眸光霎時染上了一層冰霜,恨不得伸手將她拽過來狠狠地一吐爲快,但忽然想到今日已經『逼』她到了極致,欲速則不達,若是再做出什麼,超過了她給自己設定的這道防線的話,那麼他今日做的一切辛苦都將付諸東流。一念之間,他忽然撇開頭,收了寒霜,僵硬地道,“我就不告訴你她是誰!”
謝芳華一怔,剛剛那一瞬間,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眸中噴薄而出的憤怒,但偏偏讓他壓制住了,秦錚是誰?曾幾何時他爲誰剋制脾『性』,壓制怒意?她收了笑意,語氣也不再溫涼,輕聲道,“你不告訴我就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她是誰。”
秦錚聞言真是氣得肝疼,他『逼』一步,她退一步,『逼』急了,她乾脆迎刃而上準備用最鋒利的刀砍斷那根緊繃的弦。他不想讓她砍斷絃,只能後退一步,她卻也不砍斷了,乾脆又縮了回去。世間怎麼有她這樣的女人生出來折磨他?怪不得師父當年說他有道根,但是無道緣。他能過得了六慾之關,唯獨過不了情劫這關。
謝芳華知道秦錚心底憋悶,不想再惹他,從昨日到今日,很多消息紛杳而至,讓她一時理不清頭緒。她雖然猜得透秦錚是喜歡她,一心撲在她身上。但是他身上不確定的因素太多,讓她不敢輕易泄『露』什麼或者和盤托出。他們還真沒到那種能夠彼此心融意融的地步。她收回視線,看着面前這尊佛像。
秦錚本來覺得今日走進了她心一步,也許還能再進一步,但如今她卻是不讓他再進了,而是將他封在那一步之外。他閉了閉眼睛,遂作罷,見二人還跪着,她站起身,伸手一把將她拽起,“走吧!”
“走?”謝芳華被他拽起,一怔。
“不走難道你想住在這裡?”秦錚挑眉。
謝芳華雖然不想住在這裡,但也沒想剛來就走,她搖搖頭,低聲道,“你再與我說一些你師父的事情如何?”
秦錚眯了眯眼睛,“你還想知道什麼?”
謝芳華暗自思忖了一下,“比如他八年前救了你之後,都做了什麼?他如今人在哪裡?”
秦錚忽然被氣笑了,湊近她,忽然伸手一把摟住她的腰,謝芳華一驚,剛要推開他,他的脣落下,輕輕擦着她脣瓣吻了一下,蜻蜓點水,聲音有一絲誘『惑』的蝕骨柔情,“你想知道什麼,以後,都拿條件來換。”
謝芳華心慢跳了半拍,想到秦錚也是被她給『逼』急了,如今竟然學會以牙還牙了。她伸手推搡了他一下,瞪着他道,“換就換,你說吧!你想知道什麼?你認爲什麼條件和這個一樣值錢,你說出來,我換。”
秦錚沒想到她真拿條件來換,微微訝然一下,偏頭看了一眼佛像,心中打了個轉,瞭然了幾分,“你對紫雲道長的事情這般關心?非要用此不惜代價來求證他是不是紫雲道長?”
謝芳華知道秦錚聰明,她也許一句話一個眼神他就能猜透很多東西,他雖然是一顆心如今付在她身上,但因他本身的身份和心思謀略太深,手腕又太厲害,所以,這也是她死死守着某些秘密不敢外泄的原因。見他詢問,她不答話,閉口不言。
秦錚勾了勾嘴角,仔細瞅她半響,“既然你默認了,那我可就不客氣地和你換條件了。”
謝芳華嗔了他一眼,推搡不開他,微微惱道,“換就換,廢話這麼多做什麼?你先放開我再說。”
“我覺得這樣抱着你說比較好!師父在這裡看着我們呢!你不能對我扯謊,我也不能對你扯謊。否則便是不敬師尊。”秦錚摟着她不盈一握的纖腰,聞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早先壓下去的火熱又有些心猿意馬。
謝芳華點點頭,外公不會對她說謊,他說紫雲道長爲了給她逆天改命而死,那麼一定是真的了。但是偏偏秦錚如今帶她站在這裡是事實。外公從離開再未曾回來過南秦,關於秦錚的事情他怕是不知道的。若是想對他這個師傅再多知道一些的話,還真得從他這裡入手了。她任命到,“我不會扯謊,只要你不扯謊就行,你說吧!”
秦錚眸光閃了閃,對她問,“昨日是誰給你來的書信?來自哪裡?他是男是女,你與之是何關係?你說了這件事,我便告訴你關於八年前師父救了我之後的事情。”
謝芳華想着秦錚可真是狡猾,原來還惦記着昨日言宸給她那封信的事情。看來他一早就拿定主意一定要對她挖掘個透徹了。她蹙了蹙眉,關於言宸,她不想說。
“不想說?”秦錚盯着她,漫不經心地道,“在你心裡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了?所以你纔不想要我知曉。是不是?”
謝芳華沉默。
“師父在我心中也是極其重要的人,普天之下,我唯一最敬重的人。他的事情呢,其實若不是你,我也是不想對外說一絲一毫的。”秦錚道,“你若是不想說,那麼咱們倆就不換了。”
謝芳華幾乎是咬碎了一口銀牙,忍不住罵了秦錚一句,“狡猾!”
秦錚笑看着他,如春雨初來,清風細細,瑰姿豔逸,柔聲道,“你我半斤八兩。”
謝芳華垂下眼,避開他臉上的顏『色』和眸光,淡淡道,“我收到的信函來自漠北。”
秦錚面『色』一變,摟着她的手臂頓時勒緊,聲音似乎從牙縫擠出,“你和秦鈺有通書信來往?”
謝芳華低呼一聲,腰幾乎被他勒斷了,皺眉道,“你的想象力可真不是一般地豐富?我和秦鈺互通書信做什麼?”
“不是他?”秦錚一怔,微微鬆開些力道。
“自然不是!”謝芳華惱道,“你要發瘋也得等我說完?他用心機謀略手段『迷』『惑』我舅舅,害的他在漠北失去軍權,在天下失了一大半的威名。我與他通書信,瘋了不成?”
秦錚臉『色』閃過一絲尷尬,不自然地笑了笑,覺得自己有些過於緊張了,語氣溫和柔哄道,“秦鈺不是人,盡是用卑鄙手段,你的確不該與他通信。你說吧,我再不言語了。”
“說他卑鄙,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謝芳華不忿地罵了一句。
秦錚低低咳嗽了一聲,眸光碎了一絲笑意,承認道,“嗯,我也卑鄙,但我多數時候可都是光明正大的卑鄙。”話落,頓了頓,“就比如對你身上。”
“你不是不說話了嗎?”謝芳華挑眉看着他。
“忍不住爲自己辯駁一句。”秦錚示意她繼續。
兩人一番爭鬥之下,謝芳華到覺得哪怕是交換條件,氣氛沒那麼僵硬了。她慢慢道,“他叫言宸,與我是益友。”
“言宸?”秦錚品味這兩個字,“天下姓言的可不少,但沒聽說過是哪一大世家的子弟。這個名字不實吧?我問你他是男是女?”
“實不實我就不知道了。總之我認識他起,他就叫這個名字。”謝芳華瞪了秦錚一眼,“男女有那麼重要?”見秦錚眼前執意要問清楚,她無奈,“自然是男子。”
秦錚目光動了動,“你說與你是益友?”
謝芳華點點頭,“嗯”了一聲。言宸之於她,自然是益友。雖然她時常稱呼她爲主子。但到底她沒拿他當過屬下看待。天機閣是他幫她建立,他信他,倚重他,依靠他。天機閣上下都尊重他,稱呼他一聲言宸公子。
“你認識他多久了?”秦錚想起她接到這封書信時的表情,自然當時就揣測了不是一般人來的信。若是一般屬下來的信的話,不可能讓她當時的表情變幻了一下,他暗暗打着算盤。
“八年。”謝芳華猶豫了一下,還是道。
秦錚心思觸動,眸光沉思,須臾,心頭涌上一絲瞭然。
“夠了吧?該你說了。”謝芳華打住話,看着秦錚。對於聰明人,她覺得不用說太多。秦錚就是太聰明的人。她雖然只說了一個名字,但是已經夠了。秦錚的手能伸多遠她不知道,但是知道他一定會讓人去查的。只不過這麼多年言宸做事機密,能不能查得到,或許能查出多少,就看他的手伸多遠,本事有多大了。不過到現在,她也不怕他查出多少來。
“夠了!”秦錚點點頭,目光對向那尊雕像,面『色』恢復端然,“師父當年救了我之後,用『藥』護住了我心脈,然後引了我孃的人找到了我。我娘將我帶回府後,昏『迷』了幾日。我醒來後,恍惚知道是師父,便趁我娘不盯着的時候,悄悄尋來了這裡。”
謝芳華靜靜聽着,不打斷他。
“那時候師父與三年前有些不同,似乎蒼老了很多,且受了重傷。見我尋來,他說是天意讓他收我爲徒。本來想將畢生衣鉢傳給我,讓我接替他。但他說三年前便看出我與他有師徒之緣,只可惜雖然能繼承他衣鉢,但我此生有情劫。修道之人,要拋出七情六慾之關。我雖能拋出六慾之關,但此生堪堪破不了情關。”秦錚說到這裡,頓了片刻,才轉頭看着謝芳華,輕聲道,“那時候,我的確是已經如他所說,中了情根,破不除了。”
謝芳華想起昨日他對她似乎是說過當初差點兒入道。她只當他是開玩笑,簡直是胡鄒八扯天方夜譚。沒想到原來真有此事。
“師父說他還有一年的壽命,且認真地教導我一年。”秦錚轉回頭,眸光閃過一絲傷痛,“三年前,我纏了他三日,他只教導我微薄的東西,並沒有定下師徒之名。三年後他再度遇上我,也是天意。他雖然一身病痛,但我知曉他有通天之能。怎能不悉心受教甘願拜師以求將來再不受人掣肘?”
“所以說,他那一年一直住在這裡。”謝芳華輕聲問。
秦錚點點頭,“自從八年前被人迫害後,我娘對我看得緊了。我幾乎不能輕易溜出來。我思前想後,我娘不喜和尚和道士,雖然面上從不大表現出來,但我就知道她不喜。自小我就不明白根源,但是由來已久。若是對我娘坦白,我娘怕是打死也不准許我拜一個道士爲師。畢竟她就我一個兒子。無奈之下,我去求了皇祖母。皇祖母對我甚是愛護,知曉我要拜一個道士師,也是權衡了幾日。後來耐不住我磨。在我再三保證不離家修道後總算是準了。”
謝芳華想着英親王妃不喜和尚和道士,怕是也與當初她外公離家出走一心修道有關。怕秦錚也是一去不回。德慈太后的確是寵着秦錚。
“皇祖母準了之後,便對皇叔說她最近半年時辰夢到先皇,想必是先皇想念她了。她在宮中想着富貴榮華,而先皇在九泉之下必定孤單寂寞。所以,她想出宮外去法佛寺爲先皇吃一年的齋。”秦錚想起過往,笑了一下,“皇祖母扯了個大謊,皇叔本來不太同意,但是畢竟皇祖母和皇祖父喋喋情深。他身爲皇子,不能阻止皇祖母思念丈夫,否則便是不孝了。只能同意了。着人好好看顧着。”
謝芳華想着德慈太后的確是寵秦錚這個孫子,竟然爲了她對皇上扯出謊話,而且還甘願爲了他學藝而前來法佛寺吃齋一年。怪不得秦錚對德慈太后敬愛。當年大雪之日跪在棺木靈前不吃不喝以至於送葬出殯時昏倒遭英親王訓斥不喜。
“當時太后點了我陪着她去法佛寺禮佛,我娘自然不疑有他。有太后看顧着我,我娘自然放心。所以,爲我爭取了一年的時間,那一年,我除了偶爾在法佛寺『露』『露』面不讓人起疑外,多數時候,都是在這裡學藝。”秦錚緩緩道,“師父胸中有丘壑,包羅萬物,是真正的集天下大才於一身之人。到現在,我也不過是學了他十之一二而已。”
謝芳華點點頭。
“他教了我很多東西,唯獨不教給我醫術。”秦錚嘆了口氣。
“爲何?”謝芳華奇怪,秦錚的確是各方都精透,卻是不懂醫術。
秦錚緩緩笑了,“他說我沒良知,學了也不用來濟世救人,不學也罷!”
謝芳華想着秦錚這個混蛋的確沒有菩薩心腸。他學了醫術,的確沒啥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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