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琴碎·病重的沈公子

崔夜雪是頭痛痛醒的。這才發現又是在揚州的沈家, 身上的衣服也沒有解下。被輕擁在懷的觸感分明依然環繞在周身,窗外卻已經是正午光景。回想昨夜,她夢見自己到了一處風光秀麗的山裡, 有清流怪石, 禽鳥鳴聲上下, 芳草滿徑, 松竹覆天。而一睜眼醒來, 就什麼都沒有了。

自己是怎麼來的,她並無心知曉。無非是被某個喬裝在揚州城裡的沈家的家人發現,送了回來。唯一讓她掛懷的, 只是昨天黃昏所遇的那個穿青衣戴面紗的女人。崔夜雪不知她後來怎樣,只記得自己哭着哭着就一片漆黑, 大概就是那樣不爭氣地睡着了吧。

她揉了一回兒太陽穴, 便坐起身。聽見沈未濟的琴聲, 猛地想起那女人對自己說過的事,便忍不住要去一問究竟。她站起身, 兩眼一黑,天旋地轉,身體不由得晃了三晃,好一會兒,視野才慢慢亮了起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皺褶, 也沒有叫人來幫着梳洗, 就這麼走出屋門。

眼前立刻一片明亮——已經是將近中午光景了。好一會兒, 一片白茫茫的正午日光裡才慢慢浮現出沈家花園的奇花怪石來。說是奇花, 也無非是些牡丹, 不過姚黃魏紫,又在深秋盛開, 不得不道一聲奇。這個叫沈未濟的,對牡丹還真是有一股不可小覷的執念。她揉揉眼睛,這才注意到耳邊有琴聲隱隱飄來,若有若無。一定是那個癆病鬼又在彈琴了。崔夜雪素來不喜歡沈未濟的琴,聲音過於悽苦,一聽就不是壽者相,但還那麼孜孜不倦地彈,很風雅的模樣,就彷彿要將自己的病藉着琴聲傳染出去似的。

更何況現在她的心情一片空落落的。看這花,聽這琴,只讓她覺得暈眩反胃。但她必須要問問清楚關於那封信的事情。她便移步向琴聲來處走去。

沈家的花園,與揚州侯府上的花園格局,大致相同。但沈未濟卻在花園邊上另闢了一個小園,名曰琴室,雖說名爲室,一面卻砌了鏤窗,從琴室裡望去,窗外竹石襯着院牆,猶如畫兒一樣映進來。對面一邊則與花園聯通。對着花園的角門上還鐫了“琴心”二字,地面卻鋪了磚,桌案上也有一方一尺寬五尺長的黑磚,名曰琴磚,一張琴便閒置在那裡。雖說這樣彈會讓聲音更悠遠些,但沈未濟本人並不喜歡在那裡彈琴,覺得太過拘束,相反,喜歡讓人把他的紫檀木輪椅推到琴室邊上的花園一角,對着清流與牡丹彈奏,不得不說也是一種富貴人家子弟的怪癖。

崔夜雪繞過山石,果真就在那裡看見了他,但她還沒走近,就發現沈未濟邊上已經站了一個女人。女人只留了一個背影給崔夜雪。瘦瘦的,高高的,未嫁女兒梳妝,看衣着不似婢女一流,但說是大戶人家小姐吧,又怎麼會來到這裡?等到那女人一側臉,崔夜雪才大驚:這不是“林妹妹”麼!

看見“林妹妹”,當日在酒樓的驚險一幕就又重新浮現在眼前。怎麼她現在就這麼大大咧咧地站在沈未濟邊上?還那麼恭謹地和他說話?她不是和他有仇,要殺他麼?

這麼想着,崔夜雪就又移近了。誰知剛走近一步,只聽“崩”的一聲響,崔夜雪就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琴絃驟斷。

沈未濟臉上露出了厭惡的神色。還在說話的“林妹妹”也噤了聲。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崔夜雪都有點不耐煩了。

這時,只聽沈未濟一陣劇烈的咳嗽。“林妹妹”遞出一方白手帕,沈未濟便掩住口,咳嗽轉向沉悶,肩膀的震顫也越來越劇烈。

“彈琴太費心神了,還是……”

姓林的女子話還沒說完,沈未濟便突然打斷她,向崔夜雪藏身的地方高聲道:“且來。”

崔夜雪知道躲藏不住,便走了出來,指着姓林的女子,剛開口一個:“她……”就又被沈未濟打斷。這次沈未濟是轉向那姓林的女人:“她不是外人,你可以繼續講下去。”

不是外人?

“是。”

姓林的女子的恭謹態度讓崔夜雪吃了一驚。果然,她對沈未濟言聽計從,轉眼間就自然而然地把崔夜雪當成了透明的存在,彷彿兩人根本不曾相識一般。

只聽那林姓女子說道:“回鶻與我邊境上流竄的沙盜,上上個月流竄到了洛陽附近,當初的春官長趙愁城發現後……”

聽到這裡,崔夜雪剛從谷底解脫出來的心情便一下黯然失色,手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連指甲嵌到了手心裡都不覺疼痛。但那兩人都沒留心她的變化,林姑娘接着彙報:

“……讓京兆尹出動圍捕了一次,可惜,主要頭目還是逃出了京兆地區,流竄到了揚州。三天前,玄字部已經將頭領擒獲,請示是拉到官府呢,還是就地處理。”

說到“處理”二字,林姓女子加重了語氣。

“就地處理。”沈未濟攥緊了絲帕,道,“交給官府,大多要關上三天再審。三天過去,人早不知被哪一股勢力劫走了。做成自殺的樣子,交給州侯大人收場就好。不過,要小心行事,千萬要確認是不是賊首本人。”

林姓女子只向沈未濟道了遵命,便轉身離去了。至於對崔夜雪,她連看都沒看上一眼。但此時的崔夜雪並沒心思去在意這些細枝末節。關於回鶻強盜的事,又讓她想起了過去趙愁城拿着那面西域鏡子責問她鏡子來由的嚴肅表情。她記得在那個時候,趙愁城被她打扮成了女孩子模樣,可是趙愁城本人又是什麼模樣呢?那個叫做花憶容的聽說是個唱旦角的,妝扮起來,也是那個樣子麼?

想到這裡,她心中又是百感交集。

不能想了。這兩個人都已經死了,而今而後,她又能做些什麼呢。嚴重失憶過的她連回憶都蒙着一層迷惘與不確定。她這次來,本是想找沈未濟問問那封信,可是現在,站在這裡的她,連這個問題的意義都不甚明瞭,又有什麼資格發問呢?

她久久凝視着眼前這個叫做沈未濟的病人。他兩眼凝視着對面山石下的幾枝牡丹,兩隻手卻又開始不安分地玩弄起琴絃了。細弱的手指在僅剩的六根弦上勾着缺了音的調子,終究調不成調,愈發悲切。到了崔夜雪幾乎聽不下去的時候,他才住了手,微微閉上眼,彷彿在養蓄精神,道:

“看來,你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說了這話,他便再次沉默,彷彿在等待崔夜雪的回答。但崔夜雪聽了他的話,既沒有好奇,更沒有說話的心思。

而見了她的木然無應,沈未濟也沒有什麼失落的情緒,道:“你被送回來的時候,還在夢裡唸叨‘信’……”話還沒說完,他便又開始咳嗽,絲帕立刻捂上口脣,不一會兒就浸染得殷紅。

看着現在的沈未濟,又想起之前見到的沈未濟,崔夜雪的心裡忽然冒出一個預感:這個人似乎也時日無多了。

似乎他也在一直渴求着趙愁城,不,花憶容的軀殼。但趙愁城已經死了許多時日,恐怕那具軀殼已經朽壞不堪使用了。更何況,崔夜雪早將返魂之術忘記了大半。這麼看來,他也是非死不可了。

崔夜雪想起趙愁城生前曾經抱病企劃如何不打草驚蛇地彈劾揚州侯,帶出州侯背後的江南沈家。現在,在他身後,這個讓他掛懷的沈未濟也已經命不久矣。同樣的年少有爲,未及白首便同歸黃土,也不得不說是一對生死冤家。

塵世紛紛,糾纏到頭,同歸一死。

沈未濟的咳嗽終於止住,他擡起頭,目光裡帶着彷彿洞曉人世的平靜。他微微揩了揩脣邊的血,泰然道:“趙愁城的事,你似乎是知道了。”

崔夜雪忽然微笑了。

沈未濟也跟着微笑,道:

“信的事情,當初我人也在洛陽。爲了隱藏行蹤,就加了揚州驛的封泥。事實上,我是與你同一天出發,趕到揚州,也不過比你早了兩個時辰。”

原來是這樣。不過知道這些,對此時的崔夜雪也沒什麼意義了。

“如果趙愁城那時能在朝中說得上話,”沈未濟閉上眼睛,彷彿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都很吃力,“他大概是會查到我在洛陽的住處的。可惜,那個時節,他的境遇不好。他一定是知道的,但還是什麼也做不了。真是遺憾呢。”

崔夜雪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這是個有意思的人。可惜。真想和他多見幾次面。雖然樣貌和憶容一模一樣,感覺卻……”

沈未濟突然閉了嘴,緊接着,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剛一咳嗽,一口血便從蒼白的口脣間涌出,連忙用絲帕掩住。伴隨着咳嗽,他的身體震顫得一次比一次劇烈,連沉重的紫檀木輪椅也晃動了,連帶着膝頭的琴也開始滑動。血從絲帕裡滲出來,順着他的指縫,在手背上流成嫣紅的絲線,滴在他膝頭的琴絃上。

崔夜雪眉心緊鎖。

那張琴從他膝頭滑落,跌在地上,鏗的一聲,迸成一地碎片。終於。

“……可惜。”

沈未濟看着一地碎琴,又道出這兩個字。

崔夜雪站在一旁,持續凝視着眼前的這個病人。

寶琴摔毀的聲音引來了園外不少人。先是兩個老媽,之後幾個家丁被老媽指揮着去城中找醫生診視,丫鬟小廝都面帶憂色。只消一盞茶工夫,原本靜悄悄的花園子裡就擠滿了男男女女。有端熱水的,有送煎藥的,有遞毛巾的,有捧痰盂的,不亦樂乎。角落裡,一個還梳着抓鬏兒的小丫鬟偷偷問邊上的大丫鬟:公子吐血吐成這樣,還有救嗎?剛問出口,就被捂了嘴,帶出園子去了。

有人主張要將沈移到臥房先安置着。有人反駁,說病人不該擅意搬動。有人責問這次是誰沒盡到看護的責任。有人勸沈今後不要再費心彈琴了,要爲衆人着想。……

亂成一團。

自從這夥人喧鬧起來,沈未濟便彷彿木偶般受着他們擺弄,口中一言不發,眼睛卻一刻都不曾離開園子裡那些本不該開的牡丹,彷彿另有心事。

此時的崔夜雪,就是這園子裡唯一一個身置事外的人。她依舊垂手站立在邊上,看着園中的景況,猜測這個病人的心思。擁有如此大的家業,如此大的隱形權利,以及一班忠心耿耿的僕從,死而無怨的下屬。這時的他,心裡會想着什麼呢?

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了崔夜雪的思緒:

“崔姑娘!公子過去待你可謂是恩重如山,現在你怎麼隔岸觀火?”

崔夜雪猛地回頭,只見一個十四歲上下的書童正站在廊下,兩眼灼灼地燃着怒氣,義憤填膺地看着她。大概是看見她事不關己似的站在那裡,書童血氣方剛,實在忍耐不住,便趁着這一片亂的當口,不顧府中禁令,向崔夜雪責罵了一句。

“你說……什麼?”崔夜雪茫然地問。

“以前蕭姑娘,還有新來的林姑娘,都是過去與少爺有家仇,被公子的行爲所激,尚且爲公子數赴死地。你卻是一直受公子恩的,竟然如此忘恩負義!”

崔夜雪遭到這樣沒頭沒緒的指責,剛想反駁,忽然有些心虛。倘若真如這書童所說,不僅之前沈未濟的話能夠明白,自己爲何在沈家如此不受待見,似乎也能明白了。

她轉過頭看沈未濟,只見沈未濟依舊看着園子裡灼灼的牡丹,似乎並沒聽見那書童的話。

打定主意,她一個箭步衝到廊下那書童的面前,抓起他的手腕。書童沒料到她會如此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反而嚇了一跳。

“借一步說話。”

崔夜雪緊緊地盯着那書童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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