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經略安撫使爲首,最小是登封知縣,大小几十名官員跪在天井中,趙桓停住腳步冷冷地掃一眼:“朕來到嵩山,就是想呼吸點新鮮空氣,鬆泛鬆泛身子,爾等須以江山社稷爲念,各安本職,盡心辦差。朕來了,也不必早請示晚彙報,弄得雞飛狗跳,原來什麼樣,現在還要什麼樣,明白了嗎?”
“是!”
趙桓也不理他們,由班直們簇擁着,向峰頂的方向前進。把他們趕下山,他們會更不安,千百年來形成的規矩,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變的。如果到了一個地方,地方官員一個都不露面,是不是更不正常?那個樣子,趙桓沒準會更不舒服。唉,做皇帝什麼都好,就是不自由。
一條少林河將太室山、少室山隔開,西邊是少室山,東邊爲太室山,兩邊的風景卻是大不相同。西部峰巒起伏,一峰更比一峰險,一山更比一山雄。遠觀太室,渾淪磅礴,宛如臥龍;內觀羣峰,壁立千仞,溝壑雄麗。還沒有到峰頂,只覺得羣山拱衛,如朝如拜,用心去傾聽自然的聲音,隱隱可聞一Lang高過一Lang的呼喊萬歲的聲音。
幻覺還是真實的存在?嵩呼萬歲,是真的不成?如果不是,我現在聽到的聲音又是什麼?
趙桓四下張望,喃喃問道:“聽到別的聲音了嗎?”
靈兒全身裹在白狐狸大氅之內,只留下一個雕刻一般精緻的臉兒,靈兒納悶地搖頭;邵成章也在搖頭;王德干脆地答道:“臣沒有聽到什麼!”
趙桓凝神靜氣,側耳傾聽,那種聲音又來了,不是鑽進耳朵裡,而是直接進了心靈。難道,這是隻有帝王才能聽到的聲音?匯聚了中華文明靈氣的嵩山,中華的精、氣、神充沛如潮,難怪雄險不如少室的太室會成爲主宰,難怪人們提到的中嶽只是指太室,只有大智慧的人在這裡才能體味到各中三味,只有大智慧的人才能默察其中的精髓。
“你看,西邊的山似乎比這邊更高啊!”靈兒旁若無人,把那些跟隨的人當作了沒有生命的樹木,與趙桓說話不用尊稱,只是稱呼“你”,天下億兆生靈,只要她敢於這樣做吧?
王德不滿地“哼”了一聲,邵成章巴巴地笑着,趙桓不以爲意:“是啊!”
靈兒側頭問道:“爲什麼我們不去西邊的少室山,而來這裡?”
趙桓拉着靈兒的小手,笑呵呵地說:“這裡是主宰,不但是山的主宰,還是中華的主宰,西邊不過是陪襯而已,當然不能去那邊!”
矮山是主宰,高山是附庸,這是什麼道理?靈兒不懂,都不知道怎麼問了,只得說道:“不懂!”
趙桓捏了一下小手上的嫩肉:“這不是女人該懂的道理,不懂就不懂吧!”
靈兒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哼”了一聲:“故弄玄虛!”
登山很消耗體力,靈兒累了,也出了很多汗,解開外面的鈕釦,露出裡面的一抹青綠。趙桓連忙過來,關切地說:“別胡鬧,快穿上!着涼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靈兒笑着,不管不顧地閃掉大氅,只穿一件綠衣,向峰頂跑去。雪白的世界中,多了一個綠色的精靈,跳躍着,歡呼着,嬉鬧着。她的出現,周圍的景物陡然一變,一切都變得活潑起來,瞬間充滿了朝氣,充滿了希望。
趙桓大笑,也脫掉披風,追了出去。
靈兒第一個到達萬歲峰頂,身子陡然定住,似乎看到了什麼奇怪的事情。趙桓靠過來,擡眼望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什麼,仙人鬥法嗎?
五十步開外,兩人席地而坐,一人被金光籠罩,一人遁入黑霧之中。金光內的道長,面如古月,又長又濃的眉毛向下耷拉着,幾乎垂到了耳邊;銀白色鬍鬚直接垂到大腿上,竟比外面的白雪還要純粹。一雙眸子中射出平和圓融的神采,眸子沒有動,趙桓卻覺得他向這邊看了一眼,還向自己微微致意,趙桓低頭還禮。然後就產生了一個想法,或者人家根本就沒有動,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金光灑在身上,灑在萬歲峰上,阻擋了外面的一切,金光之內沒有一絲波動,是真正的大圓滿大自在的世界。
另一人,烏黑的高冠,烏黑的長袍,烏黑的水袖,中等身材,生就了一副娃娃臉,胖乎乎的小臉,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光着肉乎乎小腳,手裡一根烏黑的法杖,正一刻不停地向外面噴涌黑氣。
娃娃道人的目光撇過來,停在靈兒飽滿的酥胸上很久很久,靈兒急得直跺腳,正想衝過去一劍劈了yin邪的寶寶,忽聽王德在身後說道:“事情緊急,請陛下聽臣吩咐!”
趙桓也看出情勢詭異,點頭應允,王德吩咐道:“你,速去請玄真道長!調兩千兄弟上來,封鎖道路,嚴禁通行。”
“明白!”一名班直答應一聲,向山下狂奔。
王德按劍而立:“布半月陣,保護陛下!”
百餘名班直,三十人爲月牙的一邊,呼啦啦散開,將趙桓等人圍在中間。十五人前出,十五人押後,王德帶領十名軍官,居中策應。所有的班直,三人爲一組,一人臥姿、一人半跪、一人直立,點燃火繩,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前方,稍有風吹草動,就是雷霆一擊。
王德表面鎮靜,心裡忐忑不安,亂作一團:前面兩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高深莫測,敵友不明;陛下是天下的主人,身份貴重,一句話不說,倉皇而退,安全雖然安全,但是不可能實現。而且,現在又多了一個鐘夫人,陛下的心思不用猜都能知道,怎麼都要在夫人面前表現一番,不可能聽勸下山的。一百杆長槍,擋得住世外高人嗎?如果……
瞧瞧拉拉韓彥質的袖子,眼神在鍾夫人身上停留片刻,馬上拋向山下。他在吩咐彥質,關鍵時刻,不顧一切地保護夫人先行撤退。彥質心領神會,輕輕點頭。
王德不敢想最壞的結果,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娃娃道長的聲音忽然飄過來:“太清,你修你的道,我做我的事,兩不相干。一追就是兩千裡,以爲我怕你不成?”
太清道長說道:“常言道,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跑什麼?”
“我想停就停,想走就走,難道還要你答應?”娃娃道長很是看了兩眼靈兒,“這個女娃不錯,好一副肉皮囊!娃兒,能不能把你的身子借道爺一用?”
靈兒何曾遇過這麼無恥的人,何況還是一名娃娃?靈兒還未說話,趙桓怒一聲:“無恥狂徒,找死!殺!”
“砰砰”,百杆長槍射出鉛丸。
娃娃道長“嘎嘎嘎嘎”長笑,左手一揮,一塊黑布擋在身前,鉛丸擊在黑布上,如同雨點落在布上一樣,一圈圈的黑色波紋向四周擴散,傳出“噗噗”沉悶的響聲,下一刻黑布在原地消失,又出現了娃娃那張yin邪的笑臉。
“有趣的小蟲子,大膽的小蟲子,道爺就跟你們好好玩玩!”
左手掐一個法訣,一段奇怪的咒語眨眼間完成,五十步開外突然出現了一頭惡狼,身形兩倍於普通的野狼,全身烏黑,眼冒綠光,“嗷”地一聲怒吼,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忽地撲過來,一躍就是十幾步!
班直們膽寒徹骨,握槍的手在哆嗦着。
王德斷喝一聲:“護駕,射!”
槍聲再起,鉛丸擊打在黑狼的身上,爆出一個個黑洞,綠色的血液順着傷口流出來,狼的叫聲越發淒厲。一息不到的時間,射擊完畢,濃煙之中的惡狼現出真身,傷口全然不見,只有一個恐怖到極點的黑狼。
一躍七八丈,有自愈功能,火槍傷不得,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王德暗暗叫苦,黑狼又撲了過來,這時候想走都遲了:無論如何都要頂過這**擊,才能撤退的。
訓練有素的班直,裝填速度驚人,狼飛起的瞬間,火槍再度怒吼。還是和上一次同樣的情景,雖然不能傷害黑狼,但是可以有效地遲滯它的進攻。這一次黑狼的恢復時間更短,在兩次射擊的間隙,黑狼已經撲到趙桓身前五尺處!
趙桓拉着靈兒驚惶後退,王德大叫一聲,寶劍爆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劈了出去。幾乎就在同時,韓彥質的劍也到了。
寶劍劈中了目標,一股邪惡的力量從劍身上傳過來,閃爍着利齒的狼頭惡狠狠地咬向王德的心臟,心中一陣絞痛,“啊”地吐出一口鮮血,根本就是不能忍受的痛苦,王德急退!韓彥質大叫一聲,倒在地上。又是一輪沉悶的槍響,黑霧瀰漫,黑狼消失了。
“後面!”殿後的班直剛剛叫了一聲,被黑狼咬中了左肩,“喀嚓”一聲,血淋淋的肩膀離開了身子,班直飛出去,落向無底的深淵。黑狼嚎叫着,咀嚼着美味的人肉,它吞嚥的速度非常快,就在大家錯愕之際,只剩下地下的血漬,已經從山下飄來的班直的呼喊,再沒有其它的東西。
人們驚愕地發現,黑狼的身軀在長大,黑狼的氣勢在攀升,娃娃道人狂笑道:“哈哈,這裡的人都有一副好皮囊,小黑,把他們都吃了!”
“是,主人!嗷嗷,嗚嗚!”
黑狼竟然發出了人語,它到底是人還是狼?或者什麼都不是,只是睡夢一般的幻覺?
黑狼躍起,距離趙桓不足三尺,邪惡腥羶的氣味令人窒息,班直手裡的劍刺入狼口,齊刷刷折斷,狼爪殺進班直的胸膛裡,掏出兩顆跳動的心,靈兒叫都沒有叫出來,直接昏了過去。兩顆人心落入狼口,兩個身軀拋落山崖,黑狼叫得越發淒厲,就在這時,一柄木劍從山下呼嘯着飛來,不偏不倚刺進黑狼的後背。
黑狼不停地叫着,狼爪不停地抓着,無數的鉛丸從趙桓的身邊飛過,射進黑狼的軀體。狼背上的木劍顫抖着,切割着血肉,每一發鉛丸帶起一篷綠色的血霧,一蓬蓬血霧,凝成一團綠色的光球。木劍在“嗡嗡”作響,綠色的光球以遠超人目力的速度撞到木劍之上,“轟隆”一聲驚天的爆炸聲,擋在趙桓身邊的十幾名班直向後跌飛。趙桓的身體被帶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口口鮮血從班直的口中噴出,形成一道道比彩虹還耀眼的絢爛。木劍化成一片片碎屑在空中飛舞,黑狼的身軀急速化爲巴掌大小的一個黑狼,投向遠處的娃娃道人。
娃娃道人面色大變,伸手去接受創嚴重的黑狼,只聽太清道人嘴裡噴出一連串的“爆爆爆”,黑狼爆響,悽慘地嚎叫,爆炸聲過後,一片空無,黑狼已是形神俱滅。
趙桓正在詫異,從山下飛來一名道人,正是在崇福宮修行的玄真道長。
老道一個稽首:“陛下受驚了!”
趙桓心神定了定,說道:“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這時,又飛來四人,應該都是玄真的手下,玄真手一揮,那四人守在東西南北四方,玄真居中,手中木劍連連揮動,嘴裡念着古怪的咒語,一片祥和的白光沖天而起,從趙桓所在的位置散開,將衆人罩在裡面。
娃娃道人“嘎嘎”叫着:“太清老雜毛,我幹你祖宗十八代!爲什麼總是和我過不去,我刨了你家祖墳,還是砸你的山門?我是誘姦了你的奶奶,還是上了你的婆娘?平時懶得搭理你,以爲我怕了你,好,今天就不給你點顏色看看,還以爲道爺我是吃素好欺的禿驢。玄真小兒,百年不見你也出息了,都能耍飛劍了?今天道爺我沒工夫,哪天得閒,來嵩山撒泡尿,將你衝到東海去喂王八!”
老娃娃嘴裡罵得起勁,手上卻沒閒着,變戲法一般掏出一個玉瓶,掀開瓶蓋,頓時妖氣濃厚,鬼哭狼嚎!娃娃的身子從平地升到半空,朝着妖氣最盛的地方“撲”地吹一口顯靈之氣,叱喝一聲:“還不給我現身,更待何時?”
但見,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團團圍住太清,青龍噴出一口龍息,白虎張開血盆大口撲過去,朱雀在暗黑的火焰中舞蹈,叫一聲,火焰就濃厚三分,待到形成一個暗黑火焰的光團,“啾啾”鳴叫,光團向太清道長衝去。玄武的身形不斷幻化,時而是一頭碩大的烏龜,時而是一頭居粗的青蛇,圍繞着太清轉起來。
太清面色凝重,手捏法印,嘴唸咒語,身上的金光越來越盛,右手忽然高高舉起,高聲宣和:“看我滅妖神雷!”
“轟隆,轟隆”,天空佈滿了陰雲,雲層之上,神雷滾滾,一道閃電急衝而下,朱雀凝聚的暗黑火焰團被神雷擊毀,青龍的龍息也化爲烏有。白虎、玄武見識到神雷的厲害,向旁邊閃去,神雷劈在山石上,碎石橫飛。無數的碎石擊打在趙桓等人存身的光罩之上,光罩發出“吱吱”的響聲,一陣劇烈的波動,五名老道使出全身解數,支持着光罩,以免傷及大宋天子。
趙桓暗叫厲害,忽然聽到身邊的女子說道:“他們是人嗎?”
靈兒醒來了,臉色有些蒼白,愈發惹人憐愛。趙桓將她摟在懷裡,柔聲說道:“應該是修真之人吧?嗯,這樣的本領,參天地變化,可翻江倒海,亦可無中生有,應該算不得人了!”
看得出,“滅妖神雷”雖然威力強橫,還是耗費了太清很多的法力,他的額頭隱約可見汗珠,護身的金光罩也出現了不穩的跡象。
“哈哈,太清老兒,你不是有很多法寶嗎?趕快拿出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用處!嘎嘎,幾百年不打架,悶死我了,今天殺個痛快!小的們,給我殺!”妖道娃娃左手緊緊握住法杖,黑氣籠罩了萬歲之峰;裝怪物的玉瓶升到太清的上方,迅速吸收着靈氣,慢慢地,金光罩被玉瓶吸成了一個圓錐形的長尖,圓錐的尖端不斷伸向玉瓶瓶口,只要進入了玉瓶,是不是就意味着光罩的崩潰?光罩崩潰了,太清還能不能活?
四大神獸也許是看到成功再望,吼叫着一齊衝向光罩,龍是一團雲,虎是一團風,朱雀是一團火,玄武是一團寒冰,無窮的自然力量向它們彙集,趙桓身前的護照都有了不穩的跡象,護罩被拉扯着,擠壓着,老道們拼命放出法力,維持着護罩的運轉。
靈兒的身子在簌簌發抖,如同一條小花貓一般可憐;趙桓還算鎮定,但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金光罩頂端已經接近了玉瓶,生死存亡,立待可決。
太清猛然睜開眼睛,揚手“啪”地打出一串光環。光環衝到玉瓶之上,爆出金光萬丈,玉瓶向後一顫,圓錐的尖端向後一鬆,局勢稍稍緩和了那麼一點。後面的八個光環,一個接一個撞在玉瓶之上,最後一聲爆響,太清與娃娃同時噴出一口鮮血,太清的身子第一次離開了地面,向上衝去。金光罩崩潰了,在四個怪物的聯手一擊之下,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