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隨四時變化,有捺鉢的習俗。所謂捺鉢,就是“天地之間,風氣異宜,人生其間,各適其便”,進一步來說就是什麼時候在哪呆着舒服就到哪去。藉此延伸,皇帝陛下的御帳也被成爲捺鉢。
大遼康國元年,也就是大宋靖康九年,遼國皇帝耶律大石卻一改往常餓習慣,將捺鉢之地放在了陪都也密裡。冬天天寒地凍,本應該向南走,怎麼向更冷的地方去呢?
而今的大遼,東西萬里,南北五千裡,控弦之士三十萬,人口超過五百萬,雖然不能恢復到大遼極盛之時,白手起家,打拼到現在的樣子,也足以告慰先人了。耶律大石今年剛好四十歲,本在壯年,不過看着兒女們一天一天長大,妻子們一天一天衰老,再不復青春年少時光,看着跟隨自己的勇將們鬚髮染上了白霜,這時在最幽深的谷底,總會有一個聲音提醒他,你已經不再年輕,總有一天,耶律大石也會變成黃沙裡的塵埃。
自從七年前稱帝到現在,先是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敗各路英雄,一舉奠定了國家的版圖;再利用七年的時間,穩定國家政局,讓各個民族適應全新的生活,用時間是淡化民族之間的仇恨。韃靼人、黑漢人、回鶻人、吐蕃人、契丹人、漢人等等,國內有大大小小十幾個民族;伊斯蘭教、摩尼教、景教、天主教、佛教、儒教,教派林立。種族不同,信仰不同,治理不好就是一團散沙,讓這些人同心同力,更是難於上青天。到現在爲止,全國契丹人也不過四十萬,以四十萬契丹人統治四百多萬異族,談何容易?朝堂上,開始出現異族的代表人物,給他們合適的官職,讓他們分享權利,只有這樣才能安撫民心啊!
國家太平,耶律大石就巡視四方,跟這些原本陌生的人多見見面,多說說話,多喝點酒,再爲他們做些什麼,關係就會慢慢地好起來。
皇長子耶律夷列,大公主普速完是同母兄妹,都出生在燕京,也就是原來的南京。耶律大石清楚,他們不喜歡這個國家,雖然享受着國家給他們的一切,高高在上,錦衣玉食,還是不喜歡這個國家。他們思念燕京,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呢?
今日的酒席宴上,夷列手中抓着酒杯,望着東方,悶悶不樂。兒子二十三歲了,是大人了,即使身爲父親,有些事也管不了的。
“夷列,你在想什麼?”
夷列道:“父皇,兒臣想起了燕京八景中的西山霽雪!”
西山霽雪嗎?冬季來臨,燕京西郊,山巒起伏,大雪之日,遠觀如銀蛇狂舞,近觀如夢如幻,若是煮酒觀山,更是快心美事啊!
燕京八景都是什麼,還記得嗎?太液秋風,瓊島春陰,道陵夕照,薊門飛雨,西山霽雪,玉泉垂虹,盧溝曉月……還有一個,怎麼就忘記了呢?哦,是了,是居庸疊翠。
新婚的普速完接着說道:“這裡的雪山雄偉壯觀,看上一眼,雖然是極美的,但是,想到西山上的雪,心裡卻暖暖的,真實奇怪呀!”
普速完嫁給了蕭斡裡刺的兒子蕭朵魯不。普速完不太喜歡這個駙馬,倒是更喜歡丈夫的弟弟樸古只沙裡。但是,蕭朵魯不是長子,蕭斡裡刺又是他最倚重的臣子,官居左丞相,所以,便成就了這段婚姻。普速完爽朗剛強,騎烈馬拉強弓,性格倒是跟皇后塔不煙有幾分相似。夷列與普速完關係異常親密,普速完的話甚至比他這個做父親的還管用。呵呵,她若不是女子,倒是最合適的繼位人選!可惜,可惜了。普速完的母親早亡,她看不上塔不煙,現在他在世還沒有問題,他若是不在了,不曉得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右丞相蕭刺阿不,雖然做了丞相,還是一副武人的心性,大笑道:“大王,公主喜歡,就帶兵殺回去,把燕京奪回來就是了。”
燕京還在女真人手裡,奪回來那麼容易嗎?
突然,內臣進來稟報:夏國派來了使者,正在殿外候着呢!
耶律大石將手裡的羊腿放下,侍者託着金盆伺候陛下淨手,然後道:“傳!”
西夏侍者名叫任純信,樣子還甚是威武,進來見禮,不卑不亢道:“外臣任純信謹代表大夏皇帝陛下,問候大遼皇帝陛下,祝陛下福壽安康萬年無期。”
耶律大石點頭受禮,道:“你與任得敬是什麼關係?”
“那是外臣的大伯父!”
耶律大石又道:“使臣此來,有何用意?”
任純信抗聲道:“外臣跋涉萬里,覲見陛下,一無座位,二無美酒,此爲大遼待客之道乎?”
耶律大石暗暗敬佩他的膽子,有心想再試試,佯裝大怒,喝道:“任得敬背主叛國,乃小人也!朕實不願聽此人之名,更不願見小人的後人!”
任純信笑道:“國家之間,只講厲害,何言忠義?陛下龍威,臣心膽已寒,便請告退!”
耶律大石大笑,道:“尊使息怒!賜座,上酒!”
任純信見禮謝座,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取出信箋,高高托起,道:“請陛下御覽!”
信是任得敬寫的,核心的意思就是請耶律大石出兵,退宋兵,修盟好!後面許諾了很多的好處,騾馬牛羊多少,金銀多少等等。四年前,宋夏統軍川大戰他是知道的,夏軍戰敗丟掉了沿邊六州以及北部的黑山威福軍司之地,而且死傷慘重。從此,夏國再沒有與大宋叫板的實力了。
當年,歐陽澈西來,請求與西遼結成聯盟,共擊夏國、女真,他那時候立國不久,沒有精力想這些事情,所以一口回絕了。而今,夏國的使臣卻到了。耶律大石還拿不定主意,吩咐人帶使臣下去休息,召集隨駕的大臣,商討此事。
右丞相蕭刺阿不道:“此乃上天給我們契丹人的機會,請陛下一定不要失去這大好時機啊!”
駙馬蕭朵魯不卻道:“國家初立,各部落表面服從,心中未必肯服。勝利了,於我大遼何益?失敗了,後果卻是不堪設想。”
夷列的意思當然是出兵,趁機拿下河西之地。
耶律大石正在權衡,忽然想到了一句話:“武勇似不及陛下,心胸或有過之。”
這是當年問歐陽澈大宋皇帝何等人物,歐陽澈的回答,這樣的人物一定要見上一見,況且,這的確是大好的機會,或者是上天賜給他的最後機會了。
耶律大石道:“既然夷列想出兵,那麼就從你的北院調兵好了。朕決意出兵十萬,御駕親征,諸位卿家都要去。北院大王夷列帥兵三萬爲先鋒,先給朕拿下涼州城再說!”
“是!”
耶律大石選定了涼州,拿下此城,進可以東向掠地,退可以保有河西膏腴之地,實在是兵家必爭之地啊!
十一月十日,十萬鐵騎東下河西。東征軍由四萬契丹勇士、兩萬高昌回鶻、三萬黑漢人,以及由其他族人組成的萬人部隊,組成。耶律夷列率領三萬騎,爲全軍先鋒,狂飆猛進,軍威極盛。
經仰吉巴里、昌八刺、別石把,到達哈密力。這是此次東征的最重要的基地,也是大遼境內最東邊的一座城池。
稍事休整,揮師東進瓜州。瓜州是夏國西平軍司的駐節之地,原來駐有兩萬軍隊,宋軍進攻西平府,調走了萬人,而今只剩下一萬人左右。西平軍司向西面對高昌人,向南還要面對有深仇大恨的黃頭回紇,一萬人其實已經是捉襟見肘了。西平軍司監軍使是阿里谷,他正面臨着人生最艱難的選擇。肅州守將前幾天傳來消息,甘肅軍司監軍使朱宣已將甘州獻給了大宋,朱宣命令肅州守將放下武器投降。肅州守將是党項人,不肯投降,阿里谷是吐蕃人,也是不肯投降的。他受晉王李察哥大恩,無以爲報,絕不做那反覆小人。今天,他又收到京城傳來的命令,調集一切力量,回援京城。信使九死一生,是從沙漠中過來的,據說他們一共出來三十幾人,來傳達命令,最終活着到達的卻只有他一人。
任得敬被李純亮殺了,京城裡的任氏一族基本上死光了,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不合力對付外敵,還要自相殘殺?
“皇帝敕令:男子十五歲以上,五十五歲以下,自備兵器口糧馬匹,迅速馳援京城,速到爲盼!”
京城局勢一定非常危急,否則,也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啊!
“報,稟報大帥,一枝人馬自西方殺來!已經到了城下!”
西邊太平幾十年,今天這是怎啦?
阿里谷上城觀瞧,對面奔出一匹紅馬,馬上一名青年將軍,看着面熟,再一看竟是中央侍衛軍都統任得恭的兒子任純信。
任純信高聲喊道:“我奉樞密使命令,借來十萬遼國大軍,共同對付南人。請監軍使快快開門哪!”
看他的樣子,似乎還不知道京城裡發生的事情!
阿里谷命人將任純信吊上城來,也不客套,公事公辦:“有何憑證?”
任純信取出樞密院的命令,滿不在乎道:“這還有假?”
命令當然是真的,但是,阿里谷到底該聽誰的?聽死人的還是聽活人的?
阿里谷將京城裡發生的事情,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又拿出皇帝陛下的敕令,任純信還沒聽完就昏了過去。按說,阿里谷應該把任純信抓起來,送到京城請功,但是,他做不出這樣落井下石的事情。任得敬與他素無恩怨,他也不是李純亮的親信,犯不上做這些找罵的事兒。待把任純信弄醒,阿里穀道:“本官准備率軍回去救援京城,任兄弟想怎麼辦?”
任純信露出惡毒的目光,恨道:“我就帶着遼軍殺進興慶府,將李純亮千刀萬剮,報仇雪恨。”
阿里谷顧不上他們之間的恩怨,道:“三日之後,我率軍離開;離開之前,遼軍就在城外呆着,不能進城,否則咱們就大戰一場,看看到底誰的刀子更鋒利!”
任純信還是聽出了話外之音:三日之後,你們愛怎樣怎樣,我管不着了。
任純信告辭而去,阿里谷命令,將皇帝敕令在城鄉廣爲傳播,並把自己的決定通知肅州守將,何去何從早做定奪。大部分黨項人聽從皇帝陛下的召喚,準備出征;而回紇人、回鶻人、漢人、吐蕃人、韃靼人,不聞不問,漠不關心,過着自己的日子。他們身在異鄉,或者此地本就是他們的故鄉,但是被党項人佔據之後,就變成了異鄉人,他們巴不得党項人早些離開,那樣他們就可以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了。
阿里谷本想帶軍隊先走,但是,家屬怎麼辦?遼軍已經到了城外,軍隊一走,他們是投降契丹人還是不降?不投降,只有一個結果,全部都要死!老人、婦女、孩子,哭聲動天,阿里谷無奈,只得答應,願意跟着一起走的,都走!
二十幾萬人長長的隊伍,向北部的黑水鎮軍司轉進。至於到了黑水鎮軍司,能不能找到回京城的道路,沒有人知道,但是,瓜州是不能呆了,想活下去,就只能離開這片無比熱愛的土地。
沙州、瓜州、肅州,不戰而下,耶律夷列不做停留,繼續前進,於十二月初三,到達甘州城下。
任純信出面喊話:“城上的宋軍聽着,大遼北院大王在此,想活命的乖乖投降,不想活命的,出城一戰,莫要學那縮頭烏龜,龜縮不出啊!”
天武軍團右廂都指揮使曹沅率領三個軍八千人馬鎮守甘州,曹沅不知道面前這個漢人是誰,怎麼就做了漢奸。朱宣獻了甘州城,肅州守將非常頑固,一直不肯投降,曹沅兵力不足,只能慢慢地做工作,不能動刀子。不想,幾天過去了,卻來了遼軍。難道,肅州、瓜州、沙州的守將都投降了遼國?哼,我們在這邊與西夏的主力死拼硬戰,倒是讓契丹人撿了個大便宜啊!
曹沅望着遼軍,沉聲道:“命令火龍箭營、一窩蜂營、第一軍一營二營隨我出戰,煩請朱兄代我守城。”
朱宣急道:“敵衆我寡,莫不如堅守待援,甘州城牆堅固、糧草充足,甭說三兩萬人,就是十萬人,沒有一兩個月也別想攻不下來!”
曹沅悠然道:“大帥離開時曾言,能戰方能守,遼軍士氣正盛,我軍也是從未打過敗仗的威武之師,我倒要看看,遼國鐵騎還是否有當年之勇!”
曹沅不是自大狂,自從在京城與岳飛長街大戰之後就已經不是了。這麼多年,事情早就過去了,前不久又與岳飛冰釋前嫌,曹沅早就不是原來的那個輕狂少年了。跟着種無傷在一起,他學到了很多東西,學到的越多,感到自己的無知,就越發刻苦鑽研祖輩留下的兵書戰記,於是乎,受益匪淺,實力大增。成長的過程中,他更加佩服種無傷、岳飛,他們都是軍事上的天才,對戰爭有着天生的敏感。他不是,他只能通過努力,才能縮小差距,進而迎頭趕上。
哼,我倒要看看,是遼軍鐵騎厲害,還是大宋天武威武。
城門開放,兩千宋軍殺出城來。弓箭手前出,射住陣腳,火龍箭、一窩蜂兩營下馬,做好發射準備。諸事已了,曹沅手提曹彬曾經用過的長槍,提馬來到兩軍陣前。
“某乃大宋天武軍團右廂都指揮使曹沅是也,何人敢出陣一戰?”
耶律夷列還未下令,一匹白馬已經了殺將出去。白馬上一員女將,紅盔紅甲火紅的戰袍,手裡是一把鋼刀,正是妹妹普速完。普速完的武藝很好,一般情況下不會吃虧,但是這是戰場,可不能等同於平時的比武較量,夷列還是有些擔心啊!
曹沅橫槍喝道:“來將通名報姓!”
“大遼公主普速完!”
說完話,普速完催馬前衝,揮刀就斬。曹沅用的是長兵器,普速完用的是短兵器,長兵器在戰場上一般是佔便宜的,但是今天的情況卻不能再用一般來衡量了。長槍也不去架短刀,直接刺了出去。普速完身形晃動,靈巧地躲過,馬的速度提到巔峰,雙方距離迅速接近,刀光霍霍,一口氣連斬六刀。曹沅左撥右擋,好一番忙乎,纔算應付過去。暗叫一聲罷了,此女刀術精湛,而且力量也不小,絕不是輕易就能取勝的,必須拿出全部能耐,小心應付才行。
時間飛速地過去,轉眼兩人已經大戰十幾合,依然不分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