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越垂越低,恨不能將自己蜷縮起來纔好。小腿一下下的跳着疼,來這裡的路上明明都已經不疼了的,穿禮服,原本是要搭配高跟鞋的。可我的腿到底才恢復,不敢大意,所以今天彭霞給我找了一雙小羊皮的娃娃鞋,很舒服。
但就在此刻,我的腿居然開始疼起來。
眼睛盯着身上的裙子,不知道是腿疼的,還是心裡難受的,眼底竟然跟裙子上的波紋一樣有了水樣的痕跡。
彭震罵完我,還是不解氣,又惡狠狠的說:“擡起頭來,你看看自己那個喪氣樣兒!”
喪氣嗎?
大概是喪氣的吧。
我根本不願意擡起頭來,不僅不願,甚至將頭埋的更低。
“走吧,跟我進去。”彭震稍微緩和了一點語氣。
我站在原地不動。
他已經轉身往裡走,嘴裡還嘟囔,“我給挑的裙子不好嗎?哼!一定是彭霞在弄鬼!”
他說什麼,我聽不見,也不動。
彭震走了幾步發現我沒有跟上,挑起眉頭說:“沒聽見?進去啊。”
我依舊保持剛纔的動作,垂着頭,不說話更不動。
腳下像是注了鉛,根本擡不起來。很想轉身就走的,可我又能去哪裡?
四周投射過來或好奇或譏諷的目光。我不是感受不到,那種雖然身在浮華地方,卻一個人孤立的感覺,跟我夢境中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的心情又有什麼不同。
心裡一陣陣的蒼涼。
如果活着就是要這樣的煎熬,那麼死又有什麼不好?
彭震看我的模樣皺起眉頭,兩步並一步走過來拉我的手臂,“怎麼回事?不是說腿已經好了?”
他不碰我還好,他一動,我聚在眼裡的眼淚就紛紛落下。
不敢擡頭。我這幅哭都不敢哭的樣子要是被在場的人看到,還不知道要怎麼嘲笑我呢。我知道自己的樣子無能又懦弱,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彭震這樣的人,惹怒了他轉手就能給你丟進精神病院,我怕了,慫了。
只是我在怕在慫,也還是有心的,會難過會痛。
今天原本腿能走了。還穿了自己喜歡的衣服,雖然表面上我還是冷冷淡淡的,可心底總歸還是有些小雀躍的。
但顯然,老天爺連這一點點的快樂都願意設施給我。
就連身上的裙子都似乎能發出笑聲,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也許是彭震這段時間對我的好讓我忘了,我不過就是他的一個玩具,不能有自己的主見,更不能有自己的意願。彭震說什麼好,那就是什麼。他想給我穿什麼就穿什麼,我不該有自己的喜歡。
當然,此時我也不該難過。
因爲玩具不該有情緒。
我努力壓下胸中翻涌的苦澀,可是太難了,想哭都不能哭出來,還得笑容滿面,太難了。
縮着身體不讓彭震將我帶進酒會,我真的不想進去。
何必給那些人添加茶餘飯後的笑料呢,已經這樣可悲了。難道還要去娛樂別人?我做不到,真的,身體本能的抗拒。
彭震先開始以爲我耍小性子,氣呼哧呼哧的,“鬧什麼鬧!?”
可等他手臂上落上水滴,他才發現不對,強扭過我的臉,纔看到我眼睛紅紅,臉上卻是一滴淚都沒有。
“你怎麼回事?腿還疼?!”
我胡亂的點頭,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只要別讓我進去。
彭震看我點頭頓時大怒,彎腰把我抱起來,恨恨的罵:“不是說已經徹底恢復了嗎?怎麼還疼成這樣!那幫老東西吃了熊心豹子膽!連我都敢騙!”
我什麼都顧不得,只將臉往他的胸口埋,什麼都不想看到,什麼都不想聽到。
終於沒人能看到我了,眼淚跟決了堤一樣的流。
從腿斷到現在,我其實哭的並不多,可今天這樣原本應該開心的日子,我卻憋不出了。
隨便說我什麼都好,這一刻我只想把心裡的委屈都哭出來。
彭震抱着我往電梯那邊走,等電梯的時候,酒會的負責人跑過來,興沖沖的說:“彭總,酒會馬上正式開始了。您是不是提前準備下,等會兒您可是要致辭的。”
彭震胸口溼了,那溼意彷彿透過皮膚滲進心裡,又苦又澀!正一肚子火氣沒處落,偏就有人往槍口上撞!
“你丫的眼瞎是不是!沒看到我這就要走!給我從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彭總還算剋制,沒有直接擡腳就踹,不過這說話的口氣實在是惡劣。
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誰說話不講究個紳士風度,被這樣猛嗆,來人簡直難以置信,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的。
彭震抱着我進電梯,彭震的秘書自然在。許豎也在。
“彭總,今天這酒會是陳家老爺子主辦,剛纔那人是陳老爺子的孫女婿,很受器重,您不該.......”
彭震進集團幾個月以來,從沒有參加過此類的應酬,今天能破例,當然是因爲這酒會的主辦人實力雄厚,要不然彭震也不會給這個面子來。
可好好的事情到最後卻成了這樣,別說結盟了,別結了仇就是好的。
彭震不說話,只是低頭看着懷裡的人,語氣還是不好,冷斥,“把臉露出來!要不然等會兒自己就能憋死自己!”
我動了動,露出鼻子嘴巴來。
眼睛卻還是不願意露出來,更不願意看人。
剛纔他們說的話我聽到了,恐怕許豎還有其他的人心裡這會兒都把我罵了的徹底。要不是我。彭震只怕能好好的應付酒會。
瞧呀,不僅是彭震,就連他身邊的人都是一樣的。
他們都習慣了我的乖順,但凡我有一點點的自我情緒,那就是我錯了,我就是罪無可恕。
哭了一場,心裡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漠然。
有什麼用呢?我的淚水裡有多少的苦痛,他們不會懂,也不可能有人會去想要了解。他們只會覺得我矯情,礙眼,甚至是厭惡。
女人在親近的人面前纔會柔軟,在相愛的人面前纔會脆弱。
我身邊沒有親近的人,當然,更沒有相愛的人。
那麼我的柔軟與脆弱,就完全沒有表現出來的必要。
到車庫上車的時候,我就已經調節過來了,好似剛纔的一切都是一場虛幻,轉眼就都忘記了。
眼淚漸漸幹了。
彭震抱着我上車,坐在車上也沒有把我放下,此時我身體鬆下來,眼淚也不再掉,他自然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好點了?”他問我。
讓我笑着對他,實在做不到,可是對答已經可以,“回家吧。”
彭震眉頭還是皺着,“不成!先去醫院!你的腿我要親自盯着。”
我說了等於沒說。
索性不說了。
大晚上的把那些老大夫全部又招來,實在讓我覺得抱歉,可是剛纔的腿疼不是假的,我自己也有幾分擔心。
老大夫看着面目不善的彭震,實話實說道:“這腿斷了就算是恢復的再好,那也不可能跟原來的一樣!別說現在時有疼痛,到老了恐怕也是問題,陰天下雨的,一定要注意保暖,避免勞累,要不然將來還有得受!”
我兩隻手捏在一起,指尖因爲用力,泛起白來。
這些話我剛纔來的時候,這些老大夫都沒有說過,此時面對彭震,他們倒是說的認真。
大概連這些人都是一樣的,病痛在我身上,可他們並不覺得我這具身體的主人是我,所以根本連跟我說都不曾,而是直接跟彭震說。
我動了動腳,似乎真的隱隱有些疼。
看吧,疼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感受的最清楚,其他的人無論是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不會切身感受。
一輩子的疼,彭震給的。
我甚至連知情權都沒有。
回去的時候我沒有讓彭震抱了,與其說是我自動自發的,不如說是彭震忘了。他低頭想着事情,根本沒顧得上抱我,我自然不會多說,跟在他身後走出了醫院。
車子後座,我們一左一右的坐着。
他不出聲,我就盯着車外看。
沒什麼好看的,我眼睛放空,外面的世界哪怕是地動山搖,毀天滅地,跟我其實也沒什麼關係。
我現在每天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毫無辦法。
“林枷。”
“枷枷?”
“枷兒?”
彭震叫了我幾聲我纔回過神來,也不去看他,只是“嗯”了一聲。
難得的,彭震倒是有些詞窮,半天都沒說出什麼話來。
他不說,我也懶的去猜。
回到公寓,我們倆還是沒什麼交流,我進臥室拿了睡衣準備去洗澡。
彭震習慣性跟我一起,我明知道他纔不會聽我的。可還是忍不住說:“我的腿好了,可以自己洗了。你也累了一天,歇會吧。”
看!我現在說話,早已經不會在只是說自己的想法,而是特別體貼的站在他的角度說。
有些事情,真的習慣成自然。
彭震一反常態,居然答應了下來。
我雖驚訝,卻什麼都沒說,他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願意做,我聽從就是了。
進了衛生間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身上的裙子脫下來,毫不猶豫的丟進垃圾桶!沒有半分的不捨留戀,就像丟棄自己一樣的乾脆利落。
有些東西既然明白就算是拼盡全力無法擁有,那就割捨的快一點,不要猶豫。
洗完澡,自然要牀上彭震喜歡的睡衣,正紅色的緞面吊帶睡裙,?色的蕾絲邊,看上去野豔又放蕩。
我對着鏡子裡的自己笑,其實面對完全完全把自我丟棄的自己,也不是什麼痛苦的事情。
沒有情緒不動感情就不會痛苦,更不會受傷。
這樣很好。
我走出衛生間,彭震還站在我進去時的地方,筆挺的站着,一動不動。
笑起來,特別用力的讓自己笑成他喜歡的樣子,問他說:“怎麼不去洗?外面的衛生間不是也能用?是不是不習慣外面的。那我洗完了,你進去洗吧。”
彭震拉住我的手,一根根的手指都拉的展展的,然後跟我十指交扣,“枷枷.....”
“嗯?”我笑着看他,“怎麼了?”
他喉結動了好幾下,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我就站在他面前保持笑容不動,等着他說。
彭震一下甩開我的手,“沒事,我去洗漱。”
他的人徹底消失在視線裡了,我臉上的笑容才散去,伸手揉揉腮幫子,酸的厲害。
彭震不出來,我不敢睡。
這三個月其實都習慣了,他就算是白天再怎麼忙,晚上都是會要我的,很多時候還不止一次。
有幾次我熬不住等他回來,就先睡着了,結果等來的就是他變本加厲的要我,非要逼着我保證他不回來,我絕不能自己睡。
所以現在就算是再晚,我也會強撐着等他回來。
此時坐在牀上,我習慣性的拿出薄荷糖來抿着,彭震不讓我晚上喝咖啡,沒辦法,我就只能含着薄荷糖抗拒睏意。
真涼!
好在彭震對這個味道並不排斥,所以我纔有了這麼一個法子。
彭震洗完澡。拿着浴巾擦身體,低頭就看到垃圾桶裡的禮服。
藍幽幽的顏色,像極了她掉淚的眼睛。
他不喜歡這些看起來悲傷的顏色,歡喜明快纔是最好的,可不知爲何,此時看到靜靜躺在垃圾桶裡的禮服,他能感覺到禮服在哭,不知道禮服的主人,此時有沒有哭。
走出衛生間,就看到紅彤彤的我坐在牀上,半垂着眼睛往嘴裡塞糖。
立時就皺起眉頭,不贊同道:“你晚上少吃點糖!牙毀了,有你疼的!”
說的是事實。
我起身站直,“那我去刷牙。”
彭震嗯了聲,看着我從他身邊走過去刷牙。
等我刷完牙出來,彭震已經躺下來,悠悠閒閒的模樣看起來慵懶又無害,可我卻知道,一旦上了牀,彭震又多麼的勇猛變態,簡直就是不知疲倦的獸。
雖然已經經歷了不少,可我心裡還是有些發虛。
腳步都輕飄飄的。
爬上牀躺下,不敢閉眼睛,卻在心中?念,快一點,快一點,一切都快一點過去。
彭震欺身過來,我屏住呼吸等着。
“睡吧。”他突然說。
我憋氣憋的,一下子沒倒換過來,頓時咳嗽。
彭震拍拍我後背,無奈的嘆息,“你說說你!可真是。”
我極力忍住,讓自己不要咳出聲來,他好容易能放過我一晚,我不能自己毀掉。
急忙閉起眼睛睡覺,不管睡不睡的着。總歸算是逃過一劫。
漸漸的放輕呼吸,調整頻率,像是真的睡熟了一樣的躺着。
我的睡眠還是沒有回來。
失眠,長期如此。
也只有被彭震折騰的精疲力盡的夜裡,我才能勉強睡那麼幾個小時,其他的時候,基本都是清醒到天亮的。
彭震起的很早,聽說安氏集團現在弄了個早餐會制度。
就是讓各家股東都一起吃早餐,隨便討論公司的政策方針。
不知道別人是不是按時參加,至少在彭震,是絕對不會遲到的。
我聽着他的腳步聲遠遠近近,最後在我的額頭落下一吻,“早安,枷枷。”
然後他離開。
他走出臥室,我的眼睛就睜開了,沒有了他,我不必在裝模作樣。
不想起,就懶在牀上。等到保姆阿姨叫了才起牀吃早飯,吃完早飯,白醫生就來了。
我腿傷的這段時間,他幾乎隔日都會來一次,給我做心理治療。
“睡得好嗎?”他見我就問。
我笑着點頭,並不願說實話。
“對着醫生撒謊可不是好習慣。”白醫生已經跟我很熟了,雖然他很想讓我說出心中煩惱,可我一直都抗拒治療。
也不能說抗拒吧,是說什麼呢?我說的每一句話。彭震都知道,我根本沒有必要說。
所以我們之間的治療,就成了白醫生說外面的趣事,我聽着。
他今天還是依舊,說他有個哥哥,三十幾歲還不結婚,家裡的人都急瘋了,居然直接給找了十五歲的女孩子送去哥哥家寄養。
據說是爲了培養感情,媳婦從娃娃抓起。
還能這樣?我有些驚奇。
“十五歲?那不是跟我的學生一樣大?這樣可不行!”我做老師的,習慣性的反對。
白醫生認真的回答我的問題,“你放心,我哥纔不是那種禽獸不如的人,是真的挺喜歡那個小姑娘,小姑娘又喜歡跟着我哥哥,所以才讓我哥多照顧的,家裡人就是拿這事情調侃我哥。”
我還是不同意,“調侃都不行,小姑娘還小,這樣被說,名聲會不好的。”
“你可真是古板。”
我聽了白醫生的話,並不放在心上,當老師的不古板,難道要很新潮嗎?那還怎麼教孩子。
想起這個,我有些?然。
往後我恐怕是再也不能站上三尺講臺了,就我現在這樣,那什麼臉去教書育人。
看着眼前的白醫生,我有些衝動的問他,“爲什麼他會同意你一直來?”
彭震的霸道不需要過多的描述,家裡的保鏢都是女人。白醫生作爲男人還能一次次的來的頻繁,實在讓我想不通。
難道彭震在白醫生身上轉了性子?
這實在不合常理。
白醫生一下子臉色就有些變,特別難以啓齒的樣子。
他這樣,我就更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