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先是從後視鏡裡看了下我,確定我沒什麼大問題之後,就探出頭去破口大罵,“丫眼睛長腦瓜頂上啊,怎麼開車的。你這是逆行懂不懂?出事情你要負全責的!”
三嬸家的司機同樣是部隊出來的,髒話難聽話其實並不會說,只是這一口純正的京片子兒,實在說的順溜。
我心跳還是很快,但又忍不住的挺直了胸膛往前面看。
彭震的車橫着的停在我們的車前,顯然他是攔路直塞的停車,這樣魯莽的做法,要不是今天三嬸家的司機反應快,非撞上不可!
全?的跑車,在夜色裡其實根本看不出車內的情況,可我就是知道是他,能這樣肆無忌憚開車的,除了彭震還能有誰。
司機說完看對方的車完全沒有動靜,氣呼呼的想要下車去,打開車門就要出去。也就是這麼一個動作,彭震的車突然啓動,引擎發出巨大的聲響,像是怪獸的呼嘯。
然後他很猛地倒車,一個漂亮的迴旋之後,全速前進。再一次消失在了夜色裡。
司機簡直都看傻了,嘟嘟囔囔自言自語說:“現在這四九城,可真是住不得了,手裡有兩個銅板,就能給燒成這樣。哎,當年說是建設新中國的,現如今還有什麼階級平等呢。”
我耳邊嗡嗡的,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彭震這到底是在做什麼。好端端的來堵我的車,然後又一聲不響的離開,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搖搖腦袋,讓自己別想了,彭震想做什麼,從來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因着這場不大不小的車禍,我當晚在睡夢中夢到了他。
夢裡的彭震並沒有冷酷的樣子,反而是抱着我厚着臉皮癩皮狗似的耍賴的樣子。他一聲聲的說:“乖兒,我好想你,給我?給我!”
“枷枷,我要你,你哪裡都是我的,這裡,這裡,都是我的。還有你的心,也必須是我的!”
那時候他是要多膩糊就有多膩糊,我拿他沒辦法,只能妥協。把他伺候的美了,就抱着我笑,志得意滿的似乎得到了全世界。
從夢中醒來,摸摸臉,溼的。
明明夢到的是我跟彭震關係最好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心裡像是紮了刺,疼,輾轉反側都無法緩解。
我以爲我很堅強,事實上我確實做到了,剛跟彭震分開的時候,我表現好的自己都被自己騙過去了,那種平靜坦然,我以爲會持續下去的。
可不是的,彭震這個人,就像是埋在心裡的刺,他會隨着時間慢慢的腐爛、化膿,痛徹心扉。
我越來越不敢想起他。
時間真是令人傷痛的東西,原本我以爲,我會隨着時間淡忘彭震,卻沒想到他就像酒,歷久彌新。那些曾經氣憤的、不可容忍的事情都被時間略去,留下的只有他爲我擔心時的驚惶失措,抱着我時的躊躇滿志,他的霸道,他的體貼,他的好。
在這樣孤單的夜裡,我哭的酣暢淋漓。
也只有在這樣孤單的夜裡,我才能放任思念肆虐。
不可能的,一遍遍跟自己說,我跟彭震不可能的。彭家不可能接受我這樣的孫媳兒,而葉家對彭震更是充滿了成見,我父母因爲哥哥,必然是不會同意的。三叔三嬸認爲彭家不是女孩子的好去處,好歸宿,更加不會同意。
我告誡自己不能貪心。
我現在已經擁有了曾經從未想過的完整家庭,得到了夢寐已求的關心與保護。不能在要求更多。
藉口找的再多,痛還是痛。
我蜷縮着自己倒下,想要讓自己多給自己一些溫度。
.......
時間轉眼就是三個月。
中考已經進入倒計時的最後時刻,明明我這一年爲了這個班付出了巨大的心力的,可真的倒了臨門一腳的時候,我反而沒多少壓力了。
“同學們,盡力就好,我祝福你們。”
接下來就是撕書,現在的初中生跟高三的學生學來的,畢業之際就要撕書解壓。原本學校對這樣的行爲是不贊同的,可是耐不過屢禁不止,所以索性不管了。
我站在白花花的紙片雨當中,跟我的學生一起迎來了畢業季。
不是不感慨的,去年我在婚姻觸礁,人生最黑暗的時候接手這個班,這一年來。跟同學們鬥志鬥勇,又當班主任,還做老媽子,甚至還做過他們的幫兇,想想也真是五味雜陳。
我仰頭看着從上到下的紙片雨,突然被人叫了一聲,“林老師。”
轉頭看,是霍山。
少年郎的成長,是那麼明顯,這個年紀,身高簡直就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長。霍山長高了很多,人反而顯的瘦了。
“林老師......要畢業了........我......”霍山難得的有些結結巴巴。
他從來都是高傲的個性,到現在還是沒有改變。這一個學期他在我班裡,我從未對他有過多的關心,甚至可以說是冷漠。看着同學們對他惡作劇,從不加以阻攔,只要沒有過界,不傷害人身安全,小小的惡意,我甚至是放縱的。
其實孩子都是敏感極了的,我的態度雖然沒有明確的表達過,可是我的行爲,卻是從不會幫霍山出頭。
漸漸的他學會了收斂自己,開始學習跟同學們相處。這並不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要知道這個年紀的學生,最是需要來自周圍的注目,霍山同樣是,他從前那樣令人厭惡,想來是找錯了方向,他以爲說些令人難堪的話就能高人一頭,顯然這是錯的。
面對霍山,我雖然問心無愧,但到底並沒有對他盡心太多,還是有些心虛。
誰知霍山竟然說,“我很謝謝你,林老師。”
這話,從何說起啊,我有些驚訝。
霍山咧嘴一笑,瘦下來的少年有了英俊的雛形,帶着釋然的燦爛,“你是第一個不追問我成績的老師,也是第一個沒有因爲成績而對我追捧的人。這學期,我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像是走入了一個新的世界,我像是蹣跚學步的孩子,一切從頭再來。”
我有些汗顏,不是我關心學生成績,而是霍山的成績放在(8)班那就是絕對的領先,比第二名都要超過去一百多分,根本不用問好嗎。至於拿成績出來追捧他,我想他從前的老師可能的確是這麼做的,可是在(8)班這樣的追捧毫無意義,畢竟就算是我的學生都去頭懸梁錐刺股恐怕都是難以超越他的。
弄不好還會弄成反效果,我瘋了纔拿霍山去刺激他們。
不過能給霍山帶來這樣的感受,我心裡還是有些意外。
霍山自己有些難爲情的說:“我是家裡最小的,從小就被嚴格看管。就算是我姐,那也是見面就問學習,除了學習,他們什麼都不問,而且我的生活裡也只有學習。”
每個孩子的性格都不是突然而來的,霍山能長成這樣,可見家裡的教育是出了問題的。不過這樣的家長現在很多,自己太忙。根本沒有時間去了解去關心孩子,見面也只問一句,學習怎麼樣?只要學習好,那就是大量的物質獎勵。
不斷的獎勵與讚賞。
讓孩子認爲學習好就是能主宰這世界的王者。
我剛還有些老大甚慰的覺的自己有些成就感,沒想到霍山下一句就說:“雖然中考對我來說小兒科,但是對林老師您帶的那班學生來說,恐怕還是太難,您別擔心。他們破罐破摔,最差也就那樣了。”
我臉上的笑容僵住。
霍山大笑着轉身跑,斷斷續續的說:“你跟彭五哥一樣可愛,你們會在一起的。”
熊孩子!
我恨恨的罵。
中考前三天放假,我從學校出來有些虛脫,備戰中考,孩子們脫層皮,我這個班主任,少不得也得脫層皮。
終於迎來假期,心裡說不歡呼雀躍是假的。
許橫開着車在校門口接我,等我上車,她就嘖嘖出聲,“當老師可真是蠟燭啊,融化自己,照亮別人!”
“什麼意思?”我預感這不是什麼好話。
許橫丟了個鏡子給我,“你就瞅瞅你那臉。蠟?、乾癟、滿是皺紋!說你四十都有人信!”
我拿起鏡子一看,哪裡有她說的那麼嚇人。我最近就是睡眠不好,有些?眼圈而已。拿起鏡子就有些放不下了,左瞧瞧右看看。
許橫嗤笑,“林枷,你是不是瞅着自己還挺美的。”
這話心裡想想就成,嘴上怎麼能說。這半年我幾乎每週都要被三嬸拽着去做全身spa,精油推的我全身上下現在都是白皙滑膩的,還有臉,從前我很少化妝,這一年也讓教化的開始每天化妝。用三嬸的話說,那就是有男人,我們要過的好,沒男人,我們要過的更好。
所以目前我對自己還是很滿意的。
“得了,別美了,到了巴厘島,你怎麼美不成?”
車子直接就往機場開,這事說起來,還是許橫非要我去的。她過年跑巴厘島去度假,回來之後人?了一圈不止,還不斷的給我洗腦讓我也去。
我心說那是情侶度假的地方,我跑去幹什麼?
不過嘴上,當然還是要說沒時間的。
這可不。許橫一聽我放暑假了,二話不說就給我定了機票,直接打包都替我弄好,一幅恨不能我快點滾蛋的樣子。
我好笑,“也虧的我資歷還淺,不用參加中考的批改試卷,要不然你這些機票錢酒店錢可不就是打了水漂了!”
許橫纔不在乎,“反正不是我的錢。”
這樣的許橫跟從前有了很大的區別,她跟陳東野複合後,態度改變了很多,花起陳東野的錢來也根本是不帶眨眼的。
“你這樣,他不會介意?”我總還是老思想,覺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許橫翻了個白眼兒,“他不知都高興成什麼樣了,以前我硬氣,不花他一分錢,他成日裡說我準備離開他。現在好了,我揮金如土,他倒是美的跟中了彩票似的,有時候,男人還真是賤,就看看着女人使性子!”
我漠然。
這話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茬。
到了機場,距離飛機起飛還早,辦好了手續,我跟許橫就在星巴克裡喝咖啡,擡眼就能看到機場的大屏幕。
正在播放安氏旗下娛樂公司上市的新聞。
衆多明星到場,自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只是比那些明星看起來更有氣場的,是首席執行官,最大的股東彭震。
這半年,不止是我奮發努力的想要自己變的更好。
比我更努力的是彭震。
安氏的事業在最近一段時間可謂是遍地開花。股票價格大漲不說,旗下的公司上市,還有安氏在海外的投資也得到了多方的認可。
我甚至在財金新聞裡聽主持人說過,安氏如今新的掌舵人,堪稱新一代企業家的翹楚。
這是多麼高的評價。
大屏幕裡的彭震照例是穿着一身?西裝的,他原本就高,長相又出衆,倒是比那些明星更吸引鎂光燈。
他還是冷然傲氣的樣子。
那雙眼睛裡,似乎把一切都沒有看在眼裡,世界就在他的腳下般的。
我微微仰頭帶着仰望的姿勢。
許橫戳戳我,“後悔沒有?”
我跟彭震分手,我自然是要告訴許橫的,許橫當然支持我,只是這半年彭震實在耀眼,我們這樣的升斗小民都逃避不了他的消息。
後悔?這個詞並不適合我。
許橫嘆氣,“你也真是命背。他狗屁不是的時候,你跟着他,吃苦受罪的,現如今可到好,他飛?騰達了,你?然離場。”
我搖搖頭,這話不對,彭震什麼時候狗屁不是過。
他只不過是到這段時間才頻繁的曝光。
許橫看我一句話都不說。只能轉移話題,“你媽給你安排的相親,你真一次都沒去過?”
從年後,我媽跟我爸能坐下來好好說話開始,相親這檔子事就沒間斷過,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對這樣的活動,那麼的熱衷。
我拿工作做藉口,逃避着。
苦笑,“要不是爲了躲這個,你當我願意一個人出去亂跑。”
一個人旅行,聽起來很浪漫,可其實很孤單。
許橫擠眉弄眼的,“唉唉唉,怎麼就是一個人,你不會去發展一個啊。就算是一夜夫妻,爽一把也好啊。”
這女人現在尺度越來越大。
我站起來,“到點了吧,我登機了。”
許橫這人現如今花錢半點不手軟,直接給我買的頭等艙,我坐下之後,就倒頭睡覺,這段時間要準備中考,還要應付我媽媽的疲勞轟炸,我真是累壞了。
半夢半醒的,身邊有人坐下來。
我覺得呼吸間有熟悉的味道,自嘲這是又做夢了。
誰知就在這時候,聽到身邊的人說:“哈喇子都流成河了!嘖嘖,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