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景芮是兩天之後, 沐霜準備去辦出院手續,剛出門就看到景芮推門進了隔壁的病房。
沐霜忍不住走了過去,從透明的玻璃看進去, 景芮整個人很頹敗, 沒有生氣, 單薄的背影讓沐霜覺得心疼。
景芮在裡面尋找着什麼, 翻了桌面上所有的東西, 開了所有的櫃子,找了很多地方還是沒有找到,最後景芮沒有耐心了, 捂着面哭了出來,從無聲的落淚, 小聲的抽泣, 漸漸地, 到最後的爆發。
她蹲在地上,像失去一件事很重要的東西, 再也找不回來的小孩那樣哭得撕心裂肺。她哭得太傷心,似乎將這些天來的情緒都發泄出來了,沐霜不敢靠近。
良久,哭聲漸漸低了下來,沐霜扭開房門, 輕輕地喚一聲, “景芮。”
景芮擡頭, 怔怔地, “沐霜”。
“怎麼了?”沐霜走過去, 蹲下來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沐霜,我老公寫給我的日記本找不到了, 那天離開醫院的時候我什麼都沒帶走,我剛纔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景芮語無倫次地說,手忙腳亂地筆劃着,一滴淚水從臉頰滑下來。
“不着急,可能是醫院人員進來收拾東西的時候看到收起來了,我們去找簡醫生問問。”沐霜爲景芮擦拭臉上的淚痕,輕聲安慰她。
“那我們快點去,我要快點拿到它,確認它還在。沐霜,這是他留給我最後的回憶。”說完,景芮猛地站起來,但久未補充給養的身體一下子支撐不了,一時有些頭暈站不穩,晃悠悠地就要跌倒。
“景芮!”
景芮猛地站起,撞到了沐霜,沐霜雙手往後支撐着地面,看見景芮站不穩就要跌倒,她急忙站起來扶住,可她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支撐不了兩個人的重量,還是和景芮跌坐了下來。
跌了一跤,景芮清醒了,“沐霜,對不起,你還好嗎?我忘記了你還沒有痊癒,有沒有很嚴重,能站起來嗎?”景芮抱着沐霜的手臂,皺眉慌張地問。
這一跤,太大力,跌到沐霜的傷口,有點疼。沐霜呲地一聲,額前滲出一層細汗,咬着脣,忍了過去。
“沒事,不嚴重,我們去找簡醫生吧。”緩了一會兒,沐霜笑着搖搖頭,讓景芮放心。
“真的沒事嗎?要不要看看醫生?”沐霜的這句安慰不算什麼安慰,反而更讓景芮擔心,不敢掉以輕心,蹙眉再次確認。
“真的沒事,我們現在就是要去找醫生呀,如果有什麼疼痛的可以和簡醫生說。”沐霜雲淡風輕地,拉景芮起來,剛纔突然一下確實有些疼,但過後就沒事了。
景芮怔怔地看着沐霜,順着沐霜的拉力起來,沐霜幫景芮理好哭亂的額發,莞爾一笑,“走吧,剛纔不是很急嗎?”
景芮擦掉沐霜額前的細汗,凝眉看她半晌,“沐霜謝謝你,我剛纔一時情急,太過擔心了,你有什麼不舒服的要說,要不然我會愧疚的。”
“嗯,走吧”沐霜點頭,拉景芮走出去。
醫院很忙碌,去簡櫟辦公室不一定能找到他,不過問其他人應該也可以,如果醫院人員看到日記收起來了的話,會查得到的。
很巧,簡櫟在辦公室,得知她們來的目的,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淺黃色的日記本遞給景芮。
“就是這本,我老公寫給我的日記。”景芮接過來,緊緊地抱在懷裡,原以爲失去的東西失而復得,有些喜極而泣。
簡櫟與沐霜對視一眼,很多情緒不言而喻,旁觀者永遠無法深刻感同身受。
“謝謝你,簡醫生,我以爲丟失了。”景芮誠懇地道謝,又哭又笑地,太感激,竟不知該如何表達發自內心的感謝。
“這是我們醫院的職責。”簡櫟搖頭,示意他們出去,辦公室還有其他醫生。
出來他們往人少的方向走,景芮想起了什麼,停住腳步對簡櫟說,“簡醫生,剛纔沐霜因爲扶住我,摔了一跤,你帶她去檢查檢查,她說沒事,但還是檢查了才能放心。”
簡櫟看向沐霜,皺眉詢問,“摔到了還是需要檢查一下,否則有什麼意外沒有及時發現會很棘手。”
沐霜無奈,如果拒絕他們兩個人還會繼續勸導,雖然很不喜歡那些儀器,但還是檢查一下,讓他們放心,也讓自己踏心。
沐霜輕哂,“嗯。”
檢查出來,沒有什麼大礙,簡櫟和沐霜送景芮出醫院。簡櫟給沐霜開了幾副藥,沐霜順便去取藥,手裡拿着藥單,覺得沉甸甸的,神色凝重而悲壯,之前開的還沒有吃完,現在又來一堆,不知吃到何時休。
簡櫟眉頭一挑,“你怎麼這副壯士斷腕的樣子?”
沐霜斜他一眼,“你們醫生開藥一點都不手軟,刷刷幾筆又是一堆,就可憐我們這些病人,唉,不管你們開多少,都要灌進肚子裡。”說着,一隻手還放在肚子上,一副同情自個肚子卻無可奈何的樣子。
簡櫟手一抖,覺得頭疼。
站在一旁的景芮忍俊不禁,抱住沐霜的手臂,“對呀,你們這些醫生就怕醫院的藥賣不出去,每次開藥不是一堆不放過人。”
找回筆記本,得知沐霜無礙,景芮鬆了一口氣,負疚的沉重也放了下來,難得一笑。其實,她一直都是樂觀積極的人,丈夫住院的那些日子她是抱着希望的,每日開開心心地陪他,鼓勵丈夫,鼓勵自己,給兩個人希冀。之前一時情急,了無希望,現在找回筆記本了,情緒發泄了倒也心情舒暢,豁然開朗。
簡櫟扶額,他們醫生救死扶傷,對每個人病人盡心盡責,在這兩個人這裡,卻變成了賣藥賺錢的商人。
“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簡櫟看着遠方,深有感觸。的確,這些年來他們醫生的口碑與日劇下。
沐霜摸摸鼻子,眼神飄忽,有些心虛,不敢落在簡櫟身上。別的醫生她不知道,但簡櫟,作爲她的主治醫生,她是最清楚的,而她,反而這樣污衊他。
“好啦,簡醫生你也別當真,我們只是說笑,沐霜你也別愧疚,簡醫生並不是如此小氣之人。”景芮抿嘴一笑,“我要走了,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你們也別送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在醫生裡認識沐霜和簡櫟,也是一種幸運。
“你要走?去哪?”沐霜驚訝,轉頭問她。
“回家啊,回到我原來的生活,繼續生活。”景芮輕嘆了一聲,角嘴噤含着一絲笑意,微微仰頭望着這晴朗的天空,無論遭遇了什麼,都不會擊敗她繼續好好生活的決心,漫漫日子還很長遠,吾將上下而求索。
沐霜凝神看着景芮,這個面對生活那麼倔強堅強樂觀的女孩,讓她心疼又敬佩。
“欸,你別那麼看我,我不可憐,世上可憐的人很多,我不是其中一個,我很好,只是有些福薄。”景芮轉過頭,對沐霜燦然一笑,握起沐霜的手,“倒是你,那些還在你身邊的福氣,你要珍惜,不要像我一樣失去了才以福薄的藉口來安慰自己。”
沐霜低垂下頭,淡淡一笑。景芮知道她住院的理由,但不知道她是怎麼來醫院的,她也很想如景芮說的那樣珍惜現在的福分,可她設想了很多次,每一次都無法繼續和張謹宸生活下去。她怨氣太重,繼續相處只會折磨他,也折磨自己,倒不如散了罷,對誰都好。
景芮見沐霜這樣子,在心中輕嘆了一聲,很多事她也許不清楚,可能那個人傷她太深,所以無法釋懷吧。
“此時陽光正好,很適合出行,我就回去啦,你們兩個也趁着這樣的好天氣曬曬陽光,驅散心裡的沉鬱。”景芮說完,徑直走下臺階,背對着他們揮手再見,給他們留下一個瀟灑的背景。
醫院大門的行人不多,景芮筆直的身影很顯眼,朝氣蓬勃,昂揚闊步,走入人行道,行人漸多了起來,慢慢將景芮的身影掩蓋,隨即消失在人羣中。
“有些話,景芮說的很對,很多福分是自己掙來的。”走入上升的電梯,待電梯門關了,簡櫟直視前方幽幽說。
雖然他親眼見到了她的丈夫和別的女人在樓梯幽會,但在天人兩隔面前還有什麼不能原諒?只要兩個人都還在,感情可以慢慢修補,能抓得住的感情纔有可能是福分。
沐霜一怔,困惑看向簡櫟,怎麼他也怎麼說?
“其實我很好奇,你們是怎麼看待我這份婚姻的,你我認識幾不過僅僅幾天,我想分開肯定是有分開的理由,但你們這樣勸和又是出於怎麼的心理?是因爲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段姻?可,強求來的感情很傷人。我雖然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我也覺得自己很獨立,不需要父母的陪伴關愛,可我還是希望我的老公關心我,疼惜我,愛護我。看到那些有父母撐腰的人嘲笑我,諷刺我這段婚姻的時候,我也很想理直氣壯地回她,你只是嫉妒羨慕我才那麼說的。可我這樣的婚姻她又有什麼羨慕嫉妒呢?”
自嘲一笑,又說,“嫁給他的的時候,我還是抱着希望的,我以爲我能讓他愛上我,至少他會把我當做他妻子那樣對待,我們能有一個簡簡單單的家庭。但現在,我不期望他能同我站在統一戰線了,不期望他站在我身邊了,不期望他能像別人的丈夫寵愛他妻子那樣寵愛我了,我親眼看到他對別的女人那麼好,我想我是一個孕婦,應該需要照顧的,可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在照顧我自己。我肚子疼得厲害,很害怕的時候打不通他的電話,我當時一個人,真的很害怕,很絕望。不過還好,都撐過來了。既然都是一個人,那和他一起生活還有何意義?”
沐霜低着頭,看着腳下孤單的倒影,淡淡地說,沒有埋怨,沒有怨恨,只是有些可憐自己。
簡櫟默然片刻,看着反光鏡中的她,低聲說,“嗯,分開了,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
他與相愛的青梅竹馬天人永絕,只能想念不能再見;她愛的人不是那個良人,再見卻是折磨。
張謹宸工作的時候有些心神不寧,跑去醫院被冷冷地告知她已經出院,趕回到家發現家裡已經沒有她的東西,桌上留着一紙簽了字的離婚書。
閉上眼,她無處不在,才發現她留下的記憶那麼清晰。
睜開眼,他形單影隻,終究,他還是沒來得及挽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