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福院東廂房。。
老夫人與孔花盈盤腿端坐在花梨木雕草龍小榻上,小榻上設有短足內翻馬蹄的黃花梨香幾,香几上擺着熱氣騰騰的茶,水汽嫋嫋,使得對坐兩人看向彼此,朦朧的意境凝聚周身。
廂房裡不止他們祖孫倆人,還有一位站在老夫人身邊的着底襴繡紫藤的青色褙子的婆子。
若顏玉此時看到這婆子,必會吃驚得連嘴巴都合不攏,因爲那近身伺候老夫人的婆子,竟是那護主的死而復生的王婆子。
老夫人神色平靜的吃着茶,和孔花盈搭着話:“這幾日可是都沒見着玿哥兒?”
孔花盈輕輕點了一下頭。
老夫人皺眉:“玿哥兒雖不是走仕途的料,但卻是個好孩子,只是他父親母親硬逼着他考科舉,走仕途。”說着感嘆一聲,“好好的一個孩子,就給他們生生折騰成這副模樣。”
孔花盈抿脣不語,老夫人也指望她搭話,只顧說着:“我待二房雖不如大房那般上心,但苗氏,我可是尤爲中意的!我能把管家的權利暫移給苗氏,卻不僅僅是因爲我中意她,還因爲玿哥兒。”意味深長的看了孔花盈一眼,“你若成了玿哥兒的妻,那管家的權利,就是你的了。”
孔花盈一愣,垂面道:“得姑祖母信任,是盈兒莫大的福氣,只是盈兒這身體……自小就弱,不知能否擔當得起重任,恐辜負了姑祖母對盈兒的信任!”
要說此刻,孔花盈的內心是尤爲掙扎的,因爲苗舒武,更因爲昨兒晚顏玉與苗氏這對嬸侄,竟然默契得閉口不提老夫人的安排——她會見百里玿玉一事。
好像是特意給了她一個機會,一個向老夫人開口毀約的機會。
她清楚自個的心,。她不想傷害苗舒武,而且是從沒想過!
這麼多年來,苗舒武是她好不容易盼來一個知心的姐妹,可自從老夫人安排她認識苗舒武時,她就明白自個入了局。。
她時刻警醒自個,莫要貪心,繼續做冷心冷清冷血不苟言笑的自己好了,反正她十多年都是這般過來的。
可苗舒武待她……真的很好。她看見苗舒武,就可丟掉僞裝的冷漠;她聽到苗舒武的聲音,就能感覺到溫暖;她想到苗舒武。就可以微笑。
她知道,那是她於溫情的缺憾。
因爲她冷清的性子,和孔府的人幾乎都走不到一起。所以兄弟姐妹教會她的只有冷漠;因爲她沉默寡言,所以丫頭們覺得她很難親近,通常都採取敬而遠之的做法。就連奶孃,就連親生父親,他們待她雖說不上差。但絕對算不上好,因爲沒有溫情。
老夫人想合計着把她和百里玿玉湊成一對,但此事她應該遵從內心深處的意願,應該大聲且堅定的跟老夫人說不,應道頭也不擡的拒絕,應該……
她最不願傷害苗舒武。不願嫁與百里玿玉,更不願接受老夫人的安排,成了二房的大少奶奶後。接管苗氏手裡的管理百里府的權利。
且不說苗氏還年輕,管家才近兩年,正是剛起風頭的時候;她嫁過去,雖有老夫人撐腰,但最終能不能接手苗氏手裡的權利還是個問號;因爲她是與苗氏大過不止一回交道的。苗氏給她的感覺,不弱於老夫人給她的感覺。
老夫人已經一把年紀了。而苗氏……她過門後,不被苗氏吃得死死的,就是萬幸!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苗氏肯讓她接手,依她的身體狀況,估計也不能很好的處理那些煩亂不堪的雜事。
況且她性子冷,封閉這麼些年,缺少與人打交道的經驗,從小又沒了母親,沒人教她如何管家,就連教養婆子,都沒對她提過這一茬……她若接手苗氏手裡的管家權利,不是把自個的身體搞垮了,估計就會把百里府打理的一團糟。。
老夫人沒理由不知道這些。
那老夫人還執意讓她頂上百里府二房少奶奶的位置,難道就只是因爲孔府沒有適合結親年紀的小姐?只好把她這個體弱多病的小姐揪出來湊數?
那還不如培養個忠心又有辦事能力的姑娘來。
老夫人抿了口茶,她當然聽出了孔花盈話裡的推遲之意,但是前幾日她找來百里玿玉,問他對孔花盈的印象如何,那小子羞紅了臉不說話的神態她可是看在眼底的。
說實在的,她也不大中意孔花盈,畢竟她那副單薄的身體擺着那裡,任她如何忽視也不奏效!就連孔花盈不在她眼前晃悠,只要她想到孔花盈,就會連同她薄弱的身體一起映在她的腦海。
大夫也讓他們做長輩的多多關照孔花盈,切記莫讓她過度操勞,滋補的膳食莫短缺了她的,以免病情復發;說白了,這孩子就是一個清閒富貴命。
只是孔府實在抽不出比她適合的姑娘來,孔花盈都到了說親的年紀了,但是前來求親的人都知曉了她身體的狀態,聽說她一天光膳食得花二兩銀子後,都請退了……孔府若是有合適的姑娘,這等划算的事怎麼也輪不到她頭上來!
偏到了這等境地,她卻推遲了起來,想了想,有些明瞭:“苗三小姐若是知道你們初次見面,是設計好了的,不知作何感想?”老夫人出聲威脅,“你與她相處的時日不長也不短,我要你取得她的信任,是爲了更方便日後與苗氏的接觸,畢竟我在怎麼幫襯你,苗氏纔是玿哥兒的親生母親。”
本着醜化說在前頭的意思,老夫人頓了一頓又道:“而苗三丫頭又是苗氏最爲待見的苗府丫頭,!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哪曉得那小妮子心思不正,而苗氏也存着讓她過門的心思……”說着嘆息一聲,她安排孔花盈與苗舒武見面交好,到頭來卻是生生的給弄巧成拙了,這如何不讓她生怒生怨!
看了孔花盈一眼,還是繞着方纔的話題叨敘:“苗氏與孔姨娘年輕的時候有一段淵源,於你父親更是有筆孽債,我就不多說了,你若想知道,可以問你父親。”換了個盤腿的姿勢,“若不是孔府就你一個年齡適合玿哥兒的,我也不會讓你進百里府的門的;雖然我能保你順利嫁進來,卻不能保證苗氏……苗氏怕是很難接受你,你得在此事上多多下工夫纔是!”
“姑祖母,盈兒……”孔花盈擡頭,話還沒說出口就頓住了,看着老夫人直直盯着她的眸子,想說的那翻話就直直的卡在喉嚨裡,進出不得!與老夫人對視半響,她選擇垂下眸子,閉緊嘴巴。
老夫人見孔花盈垂下眸子不在說話,臉上的得意的笑愈發濃密,最終那笑意全都聚集在嘴角上了;只是孔花盈的眸子垂下了,一點也沒有注意到老夫人的異常笑意。
她若看見了,估計會一口回絕乾淨老夫人在她身上的精心佈置,因爲這估計是她最後能反悔的機會,還因爲老夫人身邊的王婆子,瞅見了老夫人臉上的笑容,都控制不住的開始緊張,抿緊沒什麼血色的雙脣。
老夫人知道孔花盈顧及她的父親,爲了絕了她背信棄義的念頭產生,老夫人給她打了一針定心針,把話兒挑明瞭說:“你嫁過來沒什麼不好的,有我老婆子在的一天,就有你父親好活的一天,以後就算是我先你們一步走了,你也鞏固好了自個在百里府的地位,也能好好照顧你父親。”
“你呆在孔府已經十幾年了,不用我細說,你也知道那兒是個吃人的地方;你父親這麼些年於孔府,沒有什麼作爲,如今又是這番模樣……孔府的那些個這個時候能給你父親一口飯吃,在我眼裡,已算得上慈悲了;只是如今你父親還需銀子養着,還不知養到什麼時候,你也一樣。”
孔花盈本就沒什麼血色的小臉,瞬間白了白。
她父親膝下就她一個女兒,因爲她的出現,她母親永遠離開了她父親。
她父親卻再沒有續妻,連姨娘和同房的丫頭也沒有一個,她知道,這全都因爲她母親。
原本他們四房也不是那般被人瞧不起的,如今卻是阿貓阿狗的都能爬到他們四房頭上——全是因爲她的病惹得禍!
她父親因爲母親的離去,再沒心思勞作生產,她和四房的丫頭小廝都是坐吃空山的,哪怕有金山銀山都有吃穿用穿的那一天,何況他們四房,只不過有些閒錢。
她的病需要珍貴的膳食調養,連母親的妝奩都花光了,父親每回見到她都板着個臉,不給一句話,只是冷漠的看着她;她敏感的時候,甚至察覺到父親冷漠的眼神背後,竟然有厭惡的情緒閃過,那是她還很小。
只是不管如何,她每日飯菜裡都有一碗調製好了的名貴膳食。
前年,她發現父親已經在偷偷變賣他的心愛之物來維持她每日名貴的膳食,等四房的財務變賣的差不多的時候,他父親找大伯討了份差事,總算是走出了孔府!
可即使父親請了鏢師護航,還是難逃賊人的人多勢衆,父親爲了貨物不被搶走,遭了賊人的毒手。
如今只能躺在牀上,靠藥吊命,她沒理由丟下她病弱的父親不管不顧是也不是?
老夫人還要說話,但卻被她打斷:“姑祖母好心幫襯盈兒一把,盈兒卻理不清輕重,一時犯糊塗了……多虧得祖母提醒,纔沒再姑祖母跟前鬧笑話,要不盈兒可不成了不知好歹的人!”
老夫人笑看了她一眼:“我自然知曉,你是個顧得全大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