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華衣醫術高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展墨如的傷勢基本癒合。
這日洛華衣幫他拆掉了夾板,吊帶讓他微微活動一下。展墨如擡擡手,走走步,回頭看到洛華衣朝他笑得溫柔,不禁也笑笑,“華衣,你真厲害,我覺得已經好了。”
說着自己拉了衣服便往身上穿,洛華衣笑笑任他自己在那裡擺弄那堆輕綃的絲衣,可是轉眼卻見展墨如端了大半銅盆水進來,還吵嚷着讓洛華衣洗臉。
驚得洛華衣連忙上前接住放在盆架上,然後又拉着他的手讓他坐在椅子上,伸手握上他的手腕,腋下地方,細細地摸過,摸得展墨如又癢又麻加上傷口好得時候也會疼癢,更是扭來扭去,哈哈大笑。
洛華衣竟然也鬧得興起,索性伸手胳肢他,展墨如更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將頭轉進洛華衣的懷裡拱來拱去,又伸手去撓洛華衣,卻被抓住雙手鎖在腰肢後面,鬧了半天發現竟然成了兩人抱在一起扭。
展墨如連忙放開手,滿臉通紅,不好意思道,“華-華衣,快洗臉吧!”說着又要去給他拿手巾。洛華衣卻拉住他,順手拿起雲紋桃木梳子給他梳理了弄得亂糟糟的頭髮,又扯過腰帶給他束好,將一塊蟠龍紋玉佩掛上。
展墨如看着那塊玉佩嘆氣,“那幫壞蛋把我陶大哥送給我的玉佩搶走了,我太對不起他了,要是他回來了,我可怎麼跟他說呢?”
“這又不是你的錯,人家成心要搶你,你自己又沒有什麼功夫保護自己,還被人家打成這樣嗎?想必你認真和他說他也不會介意的。”洛華衣伏在他的後背雙手穿過他的腋下給他整理衣物。
“在這裡是不是不會功夫就要被人家欺負?”展墨如喃喃自語道。
“也不全是,但是會自然要方便很多,你若是想學我也可以教你。”洛華衣溫潤的氣息吐在他的頸處,讓他覺得酥癢,不禁往一側扭了扭頭。
“華衣,我現在已經好了,不是病人了,你怎麼還想照顧病人和孩子一樣照顧我呢?”洛華衣環在他胸前手柔軟卻有力,展墨如只覺得心頭跳得厲害,根本顧不上要研究什麼武功。
“小墨,在我眼裡你就是個孩子呀。”洛華衣笑笑,“而且,還是病人。”輕笑着春若有似無地擦過展墨如的耳垂,嚇得他一陣顫抖。
“華衣,我們又不認識,我就是個一無所長的臭小子,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展墨如從來沒想到自己到了這裡不但遇到燕國公這麼大度的人,又碰到陶謙那樣的江湖俠客,現在又遇到了洛華衣悲天憫人,待人柔和的大夫,對他無微不至,就是親人――也不過如此了。
所以他心裡滿滿的都是感動。
但是――
沒有聽到洛華衣回答,卻感覺到他靠在自己身上的溫暖身體撤離開去,聽到他淡淡疏離的聲音,“小墨,你認爲你有讓我貪圖的寶貝嗎?還是我這麼真心實意地對你另有所圖?”洛華衣的聲音變得冷冷的,似乎沒有什麼溫度。
展墨如猛得回頭,他沒有這樣想,看到洛華衣臉上受傷的表情覺得自己真是個混蛋,“華衣,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是覺得太幸福了,覺得我太幸運了,明明沒有什麼本事可是你還對我這麼好,讓――讓我覺得不真實,受寵若驚……”
展墨如本就不是個伶牙俐齒的人,一着急更是舌頭打結,語無倫次,幾句話便急得滿頭大汗。
洛華衣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微微嘆息,擡手輕輕擦拭他玉白的額頭,上面細汗點點,“小墨,你願意留下來嗎?留在這裡和我們一起?”
洛華衣細長的清眸如水波瑩澈,帶着一點期盼一點自信,淡淡的笑靨溫柔如花。
展墨如看着他美到極致的臉,鼻端縈繞着淡淡的藥香,白衣翩躚,腦海裡嘩啦閃過是白輕侯的身影,那個自己就看了一眼可是卻朝思暮想的人。
那句“好吧,”竟然無論如何說不出來,幾次張開口,聲音都梗在喉嚨裡。
現在他沒有錢,無處可去,洛華衣願意留下他,對他是天大的好處。況且又欠人家藥錢,衣食住費用,既便不說這些,洛華衣對他的感情對他拳拳情意也足以讓他感動留下。
可是他並沒有那麼多的社會閱歷經驗,沒有普通人有的對事情常有的判斷標準,他想得卻是如果自己留下來,那麼是不是就不能去找白輕侯了?
如果自己答應了洛華衣,那麼是不是以後再也不能想白輕侯了?
要把那棵自己親手種下的種子,在還沒有受到陽光眷顧的時候就生生地挖出來?
洛華衣冷冷地看着他陷入沉思,沒有任何掩飾的痛苦迷茫難以抉擇的神情,“小墨,你也不必爲難,你若是想走我自然不會爲難你,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你就不必爲欠我的人情還是錢的費心,做你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去。”
說着轉身繞過展墨如慢慢走出去。
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穩健卻又輕柔,如風行水上,卻是擡頭挺胸,如同高貴的天鵝劃過水面。
展墨如咬牙看着他的背影,內疚、感激、無奈、惶恐讓他胸口煩悶。身體稍微好一點的興奮也一掃而空。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沿着院子的小路走來走去,不一會走到醫館的大門外面。
平日裡他不能動的時候洛華衣會讓下人將他擡到涼亭鋪好的錦褥上,給他熬藥,熬粥,買和很多好吃的點心,做可口的飯菜。
在和池邊看着水鴨浮游,碧荷搖曳,楊柳垂蕩,桃紅滿徑。坐在涼亭內,聽碧風細細,竹濤陣陣,品香茗清透,觀雲捲雲舒。
洛華衣會在他的身邊,一邊照料他,一邊給他讀書,講故事,教他對弈,給他作畫,更多的時候會彈琴。
洛華衣的琴聲是他聽過最好聽的,叮錚悠揚,幽渺嗚咽,清、靜、奇、遠、濃、淡……都直透人心,直抒胸臆,似乎能聯繫到人心最深處那抹心絃,讓人共鳴震顫。
低頭看着小橋下面的荷池,那裡有方工整精美的大方石,洛華衣曾經抱着他坐在那裡看水鴨嬉戲捉魚,自己不能動,沐浴、吃飯、更衣……
洛華衣對自己很好,好到讓他覺得就是死來報答也是願意的。
可是?
順着小石階一步步走下去,蹲在那塊被洛華衣用鋒利的小刀刻上兩人名字的大石塊上,想着洛華衣脣角溫柔美麗的笑,比這碧水更加瑩澈的清眸,看到他憂傷的神色,心裡竟然是對自己的厭棄。
可是看着倒映在水中的藍天白雲,那麼幽渺清曠,那麼像那個清冷孤傲的人,心狠狠地糾結,卻不知道如何抉擇才最好,不傷害別人。
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道,“不傷害別人?展墨如那麼你還糾結什麼呢?如果你走了,就是傷害了華衣,你不過是個臭小子,人家看上你是對你的惠賜,白輕侯並不記得你,你何苦爲了片鏡月水花傷害對你這麼好的華衣。你算什麼?憑什麼?還要挑來挑去?得隴望蜀?”
對着自己的影子自言自語,想站起來,卻由於身體並沒有痊癒,腳上痠軟一個跟頭栽進荷池裡。
五月的水並不冰,但是展墨如不會游泳,便手舞足蹈地撲通,恍惚間似乎看見一片白紗閃過,接着聽見洛華衣焦急的聲音,“小墨!”
然後一個人猛地跳下來,將他抱在懷裡。
“華衣!”展墨如被洛華衣抱住,臉上水珠滾落,不知道是淚是水。
“小墨,別怕,別怕,我來救你了!”洛華衣小心翼翼地拖住他,將他抱着放在岸邊的柔軟青草地上,擡手撫上他的胸口,輕輕的按揉。
“我沒事,華衣,我――”展墨如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洛華衣,那裡面蓄滿水汽,順着臉上的水滴氤氳成一片。
“小墨――”洛華衣輕聲嘆息,低頭吻上他柔嫩的脣。
展墨如猛地一顫,下意識地躲了開去。
洛華衣瞬間臉色蒼白,不待展墨如說什麼猛得起身飛奔回醫館。
展墨如立刻爬起來,追上去,跑到洛華衣門口,門是緊關着的。
“華衣,你開門呀!”展墨如也不知道要跟洛華衣說什麼,但是不想他一個人傷心的樣子。
“喂,你個沒良心的臭小子,給我滾過來!”後面傳來洛華生惡聲惡氣的聲音。
展墨如回頭看見他雙手叉腰,眼睛惡狠狠地盯着自己,就像一頭個頭不大的獵犬。
“華生,華衣――”
“什麼華生華衣的,是你叫的嗎?”洛華生一生氣,蹬蹬跑過來,就着展墨如就往後院跑,到了一處屋前一把將展墨如推進去,順手將門關上。
“華生,你要做什麼?”展墨如不解地看着他,卻並不害怕。
“我要做什麼,我要打死你呀!”洛華生兇巴巴道,但是依然雙手叉腰並不說話。
“那你先去看看華衣,讓他不要生氣了。”展墨如說着便要來拉門。
洛華生伸手一扒拉,便將展墨如推倒一邊,“他生不生氣,關你屁事?你在乎嗎?”
展墨如聽了用力點頭。
“你在乎,你他孃的,你在乎你還讓他難過,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醫館吃飽了撐的,路過大街看見個要死不活的人就帶回來細心地治療,就掏小蹺的對他好,我們犯賤呀!還不是――”說着猛然打住,狠狠瞪了展墨如一眼,“我們公子從小就有個卦,是個老神仙給算的,說胸懷北斗七星的人是他的良人。”
洛華生氣呼呼道,“否則,你以爲老子會救你,老子又不是吃飽了撐的,弄個屁事不會做的人回家來伺候,看着自家風神俊秀的公子變得女人家家的。”
展墨如聽得雲裡霧裡,“什麼北斗七星?”
“要你管?”洛華生哼哼道,“我問你,你不肯接受我們公子,是不是因爲他是個男人?”
展墨如搖搖頭,喜歡的話男人和女人有什麼關係?而且――臉上一紅,自己不是也喜歡白輕侯嗎。
“那就是因爲你是男人?”洛華生接着問。
展墨如繼續搖頭。
“那是什麼?你說呀,因爲什麼?”洛華生上前揪住展墨如的衣襟,他從來不會想到展墨如會是因爲喜歡別人,因爲在他的眼裡,洛華衣是天下第一人,相貌、才情、武功都是一頂一的好,怎麼可能會輸給別人?
“華生,你在做什麼,出來,不許欺負小墨!”洛華衣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公子,我哪裡欺負他呀,是他欺負我,我就是問問他這幾天是不是我做的飯菜不合他的口味,怎麼養都養不胖,竟然要出去吃了。”洛華生威脅地用指頭戳展墨如的鼻子,展墨如用力地點頭。
“那就快出來吧。”洛華衣說着就要來推門。
“公子,你先去準備着,我和小墨這就去,我和商量一下晚上吃什麼。”
洛華衣嘆了口氣,“你快去給小墨收拾一下,多帶點銀兩,他有事要離開醫館。”
“啥?公子,你不讓小墨住了?他可沒跟我說要走,他還在點菜呢,這小子真饞,竟然東點西點,淨點些難做的菜。”
“華生,你別難爲他了,我先走了。”洛華衣說着轉身走開了。
聽到他走遠,洛華生伸手拍了展墨如一掌,“死小子,你看,我們公子對你這麼好,你竟然還那麼沒良心。那好,你要是走,就把吃了我的,穿了我的,喝了我的,還有藥,還有我們公子照顧,我可告訴你,我們公子還從來沒有照顧過誰呢,就是天皇老子也給畢恭畢敬,你算老幾,竟然這樣對我們公子,快,還來,還了就走。”洛華生說着兇巴巴地推搡着展墨如。
展墨如急得一頭大汗,這時候若是耍賴便說那你再打我好了,反正我也沒要你們救。可是這樣傷人心的話,無賴的話展墨如又不會說壓根想都想不到。
只急得不斷賠不是。
“這樣吧,你就在醫館打工,每天幫我做飯,弄藥,做點雜貨,賺點出吃喝,什麼時候我說你還夠了,你就走!”洛華生瞪了展墨如一眼,“只怕到時候趕你走你都不走了。”
也不管展墨如答應與否,拉着展墨如往外走,要將他安排到下人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