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墨如從昏迷中醒來以後,便忘記了從前種種,幸好有身份證,還有鄰居認識他,說他車禍昏迷了許久,現在終於醒來,福大命大。又說他是某醫科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在某某醫院做外科醫生,結果他發現自己還真會拿手術刀,但除此之外似乎什麼都忘記了。
幸虧人夠聰明,腦子轉得快,竟然在短短三年,什麼都學會了,而且成了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依然在出事前的醫院任職。
令他自己奇怪的是似乎天生就會點武術之類,類似於拳擊柔道,經常去休閒館打拳,一來二去竟然小有名氣。
但是讓他鬱悶的是他總覺得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總覺得隔了一層紗一樣,本來就鬱悶誰知道人倒黴了喝涼水也塞牙。
這日去武術館回來,只覺得頭暈腦脹,被人打了一拳頭疼得厲害,便回家睡覺,更鬱悶的是又不停地做那個糾纏不休的夢。
不是什麼噩夢,很簡單,四周白紗及地,隨風飄拂,讓人覺得懶洋洋軟綿綿的。他慢慢地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夢裡以爲是地老天荒的感覺,沒有人沒有任何聲音,一片死寂空曠寂寥。
透過層層白紗的空隙,看見一個白衣人遠遠地站在那裡,白衣勝雪,纖塵不染。能見到一個活人,在這漫長的空寂中是種安慰,展墨如用力地跑過去,到了跟前卻如同被一面透明的玻璃擋住,無論如何用力,都難以向前移動分毫。
那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如同一尊雪雕人像,雪白的長衣拖曳在地,鋪開長長一片,如同飛雪鋪滿,風吹起,絲絲連連刷到臉上,擡手抓住,是髮絲,雪白如銀。
展墨如只覺得呼吸困難,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自心底慢慢地漫延而上,沒過胸口,如重石頭,壓胸。
那人是誰?耳中嘶鳴的又是什麼?誰在歌唱?誰在哭泣?爲什麼會心疼?心慌?到底是什麼?
只覺得越來越冷,越來越重,沉沉地彷彿要下到無底煉獄,用力地掙扎,掙扎,卻是無邊的黑暗……
魏國,燕國公府。
燕家名震天下,門生遍佈,恩寵無限,即使皇帝都禮讓三分。燕國公早年征戰沙場,戰功無數,因此被大魏皇帝親封爲異姓國公。現如今次子燕鳳慈是大魏大將軍,又被南方八國聯盟委任爲天下兵馬大元帥,有權調度聯盟所屬全部兵馬,對抗北方金曜國,是南方諸國和百姓得以仰仗的第一人。
七月初七乞巧節,火樹銀花,星月明麗,暨陽城燕國公府裝飾得花團錦簇,紗幔輕舞,香氣瀰漫,一派富麗堂皇之相。今天既是燕國公五十歲大壽又是金風玉露洞房花燭的好日子,除了大兒子云遊在外,次子燕鳳慈鎮守邊疆,其他幾個兒子都紛紛趕來祝賀,就連大魏國皇帝也派近臣專門送禮賀壽喜得佳人。
各國君王,名士風流送來的賀禮堆滿了燕家滿滿一座倉庫,到場赴宴的人,絡繹不絕,摩肩接踵。
雖然燕鳳慈不曾到場,但是卻送來捷報做賀禮,收復聶州三城十八郡失地,此番更是大漲衆人志氣,紛紛向老國公道喜。
與燕家結親的展家也頗有來頭,展家乃魏國世代名士,展康節又是當世大儒,只可惜門丁凋零,他又不屑納妾,只得一女展墨如,年方十六,書香門第,不單是知書達理,文采斐然,最重要的是,展小姐才貌雙全,雲鬢委疊,清眉如黛,秋眸如水,頰似粉蜜,脣似櫻珠,是個人家人誇的標緻人兒,從滿十歲開始,上門提親的媒婆使得展家每年要換一條門檻,後院的牆更是加固了又加高。
要說般配,除了年紀這點,也算英雄配美人,將門對了名士。
此時正廳裡依然人聲鼎沸,觥籌交錯,人來人往,燕國公喝得紅光滿面,醉意醺醺,聲音洪亮如鍾。
衆人也借這個難得的機會十里八鄉,異地他國的聚了一起,仰慕的拜見,舊識的敘話,直鬧得沸反盈天,文人沒了文人的文雅,武者更是放大了自己的粗狂。
燕國公的幾個兒子在大廳裡忙着招待客人,分配酒菜,個個如穿花蝶一般,又是舉杯又是同喜。
“唉,四哥,父親今日大喜,你怎可如此愁眉苦臉?小心他知道了拿馬鞭抽你!”眉眼俊美的男子左手美人瓶,右手白玉羽觴,華服翩然,擡起手肘拐拐旁邊比他更家好看幾分的男子。
那男子卻俊眉深鎖,嘴角裂了裂,苦笑,沒吭聲。
“四哥,我說你呢,上次父親雷霆怒要趕你去二哥軍中服役,可是我好說歹勸讓你留下來,今日你要是掃了老爺子的興,觸他黴頭,我們都甭想有好日子過,你可仔細了!”拎酒瓶的男子倒滿了羽觴,硬塞到青衣鎖眉的男子手裡。
被叫做四哥的男子仰頭一飲而盡,將酒杯塞還給另一人,悶聲道,“鳳璫,我一個人出去走走,這裡太悶了!”說着託着曳地長長袍快步從偏門走出去,身後的男子冷眼盯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出去的男子名叫燕奉畫,是燕國公的四子。人都說燕家兒郎無孬相,個個相貌俊美,身姿英挺,文武兼修,而相貌俊美,風流才情又以四子燕奉畫爲最。當今名士皆曠達,唯有燕門最風流,而這燕奉畫也風流到了極致,狂放不羈。
燕奉畫多喝了幾杯,本就步伐飄逸,如今更是行若流雲,俊面含愁,惹得那些丫鬟個個直白白地瞪着看。
明月皎潔,灼灼光華,所謂伊人,傷懷傷神。燕奉畫對着明月手舞足蹈,“小如,若果真如此,是要我死心還是讓我心碎?”
眼中的明月漸漸幻化成心上人美麗的面容,纖眉水眸,瑩瑩而笑,“小如,我不能就這麼認命,窩囊了二十年……”燕奉畫說着撩起衣襬,匆匆前行,穿堂過廳,拐過角門,又貼着曲廊的邊快速地跑着,到了一處院子才猛得停住,正了正頭上的白玉冠,扯了扯身上的水錦衣,邁着優雅而從容的步子,慢慢地踱進院子。
守門的丫鬟立刻跪地見禮,燕奉畫擺擺手,“沒事,都起來吧,我來看看展小姐。”說着便往前走。“四公子,您不能進去。”在燕奉畫快要進內堂的時候被一個個頭高挑,神色冷峻的女子喊住。
燕奉畫回頭看着她,卻是府裡的大丫頭楊枝,父親親派了她來照看展墨如,看來也是很用心了。笑了笑,燕奉畫自若道,“楊枝,本公子和展小姐相識一場,只不過隔着門問候一下,說幾句話,你也不必盯着防賊一樣!”
楊枝見他如是說,也知道四公子素來不羈,便見禮,退下。
燕奉畫瞅瞅周圍沒人,立刻敲敲門棱,低聲道,“小如,小如,能聽見我嗎?我是奉畫!”沒有聽見迴音,卻一陣悉悉索索,叮噹咣噹的聲音,不禁更加着急,忙道,“小如,你怎麼啦?不舒服嗎?”說着又扭頭環顧四下,耳朵貼在門縫上,門是關着的,靜聽又沒聽見什麼,小如會不會做傻事?
如此想着,心頭狂跳,就想撞門而入,卻又想起小如上花轎的時候是淡然的,似乎是接受這樣的安排,沒有半點傷心。
藉着喝了點酒,便有些肆無忌憚,倚在門上,將心中的苦悶委屈一一發泄,那刻骨相思,心上人嫁給父親的痛苦……
裡面的人沒有迴應, 但似乎能聽見低低的嘆息,緊張的心跳……
“小如,你應我一聲也好,”燕奉畫苦笑,經過今夜父親定然知道,要麼打自己一頓,要麼驅逐家門,或者送到軍營裡,如何都好,反正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應?如何應?
門內的人不是傷心,卻簡直是傷心欲死。
展墨如站在門內,手撫在門框上,能感覺到門外那人因爲說話而傳來的微微震動,這人真是瘟神,自己本來要逃走了,結果他又來堵在門口。
躡手躡腳走到窗口,拉開一條小縫看了看,沒人!天賜良機,一定要逃出去!慢慢地、輕輕地將窗口推開,剛要踩上去,忽然――一張滿是淚水卻俊美無比的臉從窗戶下面蹭得伸出來,嚇得展墨如下意識左勾拳,閉眼嘆息,無奈!
沒有例外的那男子倒了下去,展墨如忙伸手拉住他的肩膀,將他慢慢拖了進來。心裡一邊驚訝於這小子聽着嗚嗚咽咽的像個娘娘腔,結果還這麼高,拖了半天才拖進來。
看看自己身上的大紅嫁衣,又低頭看看俊美公子身上華麗無比的長袍,立刻動手三下五除二將燕奉畫身上的衣物剝了個乾淨,連中衣也不落下,誰讓自己身上竟然穿着女人的嫁衣,甚至還有肚兜,這不是作死嗎?
胡亂地穿上,又擡腳踢踢燕奉畫結實而緊緻的胸膛,曲線優美,肌膚如玉,倒是個美人坯子,一家子壞蛋!
展墨如看見自己腳上那雙撐破的繡花鞋,立刻甩掉然後將燕奉畫的繡有山雲星辰圖案的履換上,擺弄了兩下,倒也算是個風流倜儻的貴公子模樣,不過這身闊袖流雲的太過累贅,到了安全處給撕爛了纔好。
展墨如覺得自己倒黴,倒黴地夠徹底,活了二十三年愣是沒了二十年的記憶,好不容易也算過的順風順水了還找了正經工作,做了外科醫生成績出色,結果卻給穿越了。
穿越的方式?身穿魂穿,可是自己這算什麼?穿越了,還穿着大紅嫁衣,身體矮了一點,皮膚變白了許多,模樣雖然還像原來可是也太漂亮了點吧,展墨如平生最討厭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了。
還有這頭髮算什麼?這麼長,初始還以爲自己變成個女人,差點拿它上吊自殺,還好自殺之前確認了一下,自己還是個男人,除了長得不滿意,其他很正常,力氣也在,通過一拳打暈那小子來看,自己的功夫還在。
略微整頓了一下,展墨如便將燕奉畫用大紅嫁衣裹了塞到被子裡,不是洞房花燭麼?給你們機會!偷笑着又翻了翻,拿了一把首飾踹進懷裡,走了幾步覺得怎麼冰涼,到了門口,叮噹嘩啦幾聲,偷的首飾落了一地。
忙不迭地撿起來,又揣,才發現自己揣過勁了,沒放進口袋,便仔細找到胸口的大口袋揣了進去,然後才拉開門,將頭探出去,沒人!
放開膽子,隨手將門帶上,然後大搖大擺地往外走。不知道大門口在哪裡,但是所過之處倒是有人行禮,稱呼四公子。
展墨如儘量往黑影裡走,站在人家看不清楚的地方,知道他們誤會了,自然樂得其所,聽那小子在門外嘮嘮叨叨半天,也捏着嗓子學那人說話,“本公子要出門,帶我去小門,不走大門!”展墨如故意裝醉醺醺地對一個小廝說道。
那小廝看四公子掩面,衣服皺巴巴,聲音含糊,知道他喝多了,答應着道,“四公子,您饒了小的,還要去前廳伺候呢,您順着曲廊往左,再往右,然後就是角門了!”四公子爲人不羈隨意,經常出其不意的,小廝也不在意,展墨如揮揮手他便走了。
擡眼四顧,這院子大的離譜,雕樑畫棟,倒像進了頤和園。曲廊上掛滿了粉色的紗燈,周圍花香四溢,分外清透,幸虧燈籠沒有探照燈功效,展墨如飛快地在曲廊上走着也沒有人能真的看清臉面。
等到了角門的時候,展墨如就傻眼了,那是座比剛纔的院子更大的院子,他不知道剛纔的小廝以爲他要回自己房找不到院子了,給他指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