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墨如跟着他們剛出了守備署大門坐着馬車沒走一會便在路上被人攔住。
“這不是四弟嗎?怎麼身體纔好轉就開始閒不住?是屁股上長尾巴還是手上順毛!”那聲音陰冷裡帶着譏諷。
展墨如擡眼看燕奉畫不服氣地噘嘴,一張英俊的臉也拉下來,心頭有幾分好奇他這個三哥到底是什麼人竟然如此討人嫌,便探頭從車前面細密的竹簾裡往外看。
隱約看到那人眉眼和燕奉畫有幾分相似,但是卻帶着幾分陰狠,比燕奉畫的清朗卻是更加陰柔。
燕奉畫挑起車簾看着外面躬身探出車廂的三公子燕奉劍,翻了翻眼睫,故作不耐道,“三哥今日怎麼這麼空閒,竟也駕車遊玩!”
燕奉劍冷哼了一聲,擡眼看見車裡的洛華衣,臉上逾見陰沉。洛華衣卻轉首朝展墨如低語,根本不看他。燕奉劍的視線便跟着落在展墨如身上,看他眉目清絕,入眼一亮,覺得有幾分眼熟,不由得引頸細看。
展墨如擡眼看見燕奉劍死死盯着他,微微有點心驚,下意識往後縮了縮,洛華衣見狀伸手握上他的手。
對面車上的燕奉劍看洛華衣一副無視不屑的樣子,重重地哼了一聲,又道,“四弟,難道父親責罰得不夠嗎?你這麼快便故伎重犯攜寵私遊?你來守備府做什麼?”燕奉劍語聲陰沉,眸色陰冷,盯着對面的燕奉畫。
燕奉畫心上窩火可臉上卻依然笑得清朗,“三哥,車上的是洛神醫,難道你沒看清嗎?三哥,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連洛神醫也不認識了?我聽人說小如的父親病得厲害便請了洛神醫來給他老人家看看,”
燕奉劍哼了一聲,擡眼盯着對面半開的竹簾,裡面白衣委疊,黑髮如瀑,容顏半掩,不由得迷起細長的眼眸,“原來洛大夫還是和四弟一起呀――”故意加重了一起兩個字,頓時氣氛更加怪異起來。
燕奉畫正要開口卻聽到洛華衣冷冷的聲音,“三公子好閒情逸致,放着公務不忙卻在這裡磨嘴皮子!”
不知道爲什麼,燕奉劍聽得洛華衣說話,竟然就閉了嘴沒有接口,臉上現出一副莫測高深模樣,又訓斥了燕奉劍幾句,便讓人驅車進了守備府。
看着燕奉劍的青呢輕紗馬車飛快地行駛在守備府前的馬道上,燕奉畫俊氣的修眉高高挑起,嘴角撇了撇卻擡眼看洛華衣和展墨如。
“華衣,也就你這麼說他不還口,別人只怕是早打打殺殺暴跳如雷了,你說,也奇怪,爲什麼三哥怕你呢!”燕奉畫輕笑道。
洛華衣挑眉淡笑,慢條斯理地整理着方纔給展康節看病壓皺的袖口,冷聲道,“這就要問他自己了。”說着不等燕奉畫接口便扭頭去看展墨如,他大眼忽閃,黑亮閃燦,視線卻沒有焦距的模樣似乎在沉思。
“小墨,沒有什麼好怕的,有四公子幫忙呢!”洛華衣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戳戳魂夢仙遊般的展墨如。
燕奉畫知道洛華衣素來冷傲,雖然看起來溫柔款款的樣子,但是看不順眼的也從不肯屈就,所以看到他對展墨如如此溫和從順,倒也驚奇,只不過心裡總歸又不好受,再看展墨如,四目相對,燕奉畫只覺得恨不能死了的好。
心上人竟然一直是個男子,偏偏又失了記憶,若是記得自己也還好,自己這些苦心牽掛,那番刻骨相思,從前的萬般盟誓也還有個人記得,可是現在呢?
除了自己誰也不記得。
除了傷心,連做夢的資格都沒有了。
展墨如看燕奉畫欲言又止的樣子,自己也頗覺尷尬,而他心頭更是迷茫,諸多個疙瘩怎麼也解不開,只覺得越纏越多,越纏越大。
自己明明是現代的人,也有三年的記憶,有身份證可以證明,怎麼會成了古代的一個從小被當作女子教養的男人?既便是,那麼也只能說明這具身體是,靈魂應該還是自己的,可是――又如何解釋現代的爸爸和這裡的父親名字、模樣都是相同的?
看到燕奉畫毫不掩飾的悲傷表情,心下也頗爲內疚,便道,“四公子,那次――真對不起了!”展墨如悶了半天,爲那夜打了他,扒了他的衣服又爲了因爲自己順着老爺子一通胡說讓燕奉畫捱了打,心中着實過意不去。
燕奉畫嘆氣,苦笑道,“小……如!其實也沒什麼,從小挨老爺子的皮鞭多了去了,如果不捱揍還難受呢!所以――你不用再內疚了。”說着目光卻落在洛華衣袖底,眸色黯淡下去,那裡洛華衣的手緊緊地攢住展墨如的手掩在羅袖下面。
展墨如仍是過意不去,萬分抱歉,洛華衣朝他笑笑,親暱地攬上他的肩膀,“小墨,沒事了,都過去了,而且那也不能怪你。”說着又擡眼朝燕奉畫笑,“四公子,是吧!”
燕奉畫的視線卻落在洛華衣攬住展墨如的手臂上,神情落寞,無意識的點點頭。
展墨如有點赧然微微用力卻依然掙不脫洛華衣的摟抱,面上現紅,卻也只得任由他攬住自己,燕奉畫低眸挑眉,看向車窗外面,“聽說戰事暫停,二哥要回家了,我的日子就好過幾天了。”
雖然二哥回來父親會對自己好點,三哥也不能時刻盯梢自己,可是想到展墨如卻又更加煩心,那本來可以高漲的興奮卻也消滅下去。
展墨如看他面色不愉,朝他笑了笑,接口道,“大將軍一定很受皇上器重吧,我聽說沒有他就沒有南方的安定富足呢。”說完卻見燕奉畫面有譏色,不禁轉頭看向洛華衣。
洛華衣輕笑,手穿過他的腋下,摟在他的腰上,“小墨,朝廷的事情複雜的很,但是大將軍確實很受百姓愛戴。他回來的時候,百姓都會夾道歡迎,投擲鮮花的,暨陽城只怕要熱鬧好多天了。”
展墨如點點頭,“受百姓愛戴的大將軍纔是好將軍,比那些靠諂媚皇帝得來榮耀的人自然不知道要高尚多少倍!”
聽見展墨如如此說,燕奉畫笑得爽朗,“華衣,看來他說了很多人不敢說的話呀!”
“小墨,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朝廷還是皇帝都不是我們平民百姓議論的。”洛華衣神情淡然,淺笑吟吟。
“小墨說的對,但是有的人聽了可就不好了。”燕奉畫很自然的將他的小如換成了小墨,似乎這樣稱呼會讓他和展墨如親近一點。
洛華衣輕笑,“小墨,這話傳到萬丞相耳朵裡,一萬顆腦袋也不夠砍。”
展墨如聽了立刻點點頭,“我知道了。”
燕奉畫隨了他們回到醫館,和洛華衣商量回去怎麼對付燕奉劍,呆到很晚才走。
“小墨,你放心,四公子會想辦法救你父母的。”洛華衣看見展墨如面上依然有擔憂之色,不禁擡手輕撫展墨如後心,輕聲安慰他。
展墨如趴在窗邊,看着窗外幾桿碧竹,輕聲道,“華衣,其實我根本沒有關於他們的記憶。”
“小墨,那麼是不是說你還是會和我在醫館?不會回到你父母那裡去?”洛華衣擡手輕捋展墨如順滑下來的長髮,被夜風吹拂起來如絲飄散。
“嗯。”展墨如點點頭。
洛華衣輕笑。
“公子,公子!”洛華生人還沒到,大嗓門先傳過來,不一會便站在窗子外面對上展墨如的臉。
“華生,什麼事情?”洛華衣問道。
洛華生看看展墨如,又轉眼看洛華衣。
洛華衣一看便笑了笑,“沒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你就說吧。”
洛華生卻撇撇嘴,“我知道沒什麼好隱瞞的,我不是怕嚇壞他嗎?郅郎夫婦送信來了!”
“哦?”洛華衣一驚,便道,“小墨,你自己玩一會,去找玉竹他們玩骨牌,我等下回來。”說完便快步出去,和洛華生走了。
展墨如應着,看見洛華衣他們轉眼已經消失在遊廊上。便趴在窗臺上看半空懸掛在飛檐角上那彎清透新月。想了想展康節的事情,又想燕奉畫最後又想到自己無法理解的異時空上,越想越煩悶便站起來出去隨意走走。
順着曲徑慢慢踱步,夜風爽涼,薄煙淡淡。
路上遇到幾個小藥僮在花叢裡嬉鬧飲酒打骨牌,也沒有去打擾他們,順着遊廊慢慢地走,清風吹拂很是愜意。
聽到前面低低的聲音,立刻頓住腳步,不知道該不該往前走,畢竟華衣是避開自己的,想着還是不要讓他誤會自己來偷聽的好,便轉身想離開。
卻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華生,就這麼說定了,你帶小墨先離開幾天,這件事情我自己處理便好了。”是洛華衣!展墨如不由得頓住腳步,什麼事情?
“公子,你騙不了我,郅郎夫婦陰魂不散,夫妻雙劍威力無窮,除了驚鴻醉根本沒有對付他們的辦法,你自己怎麼可能打得過他們。還不如殺了他們一勞永逸。”洛華生憤憤的聲音。
“華生,你莫不是糊塗了,難道我不知道郅郎夫妻的厲害?但是小墨剛學會,哪裡能制敵?我不能讓他冒險,實在不行,你帶着他先躲到燕府去,讓四公子幫幫忙。”洛華衣的聲音微微有點急躁,展墨如不禁有點擔心,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也許有人尋仇找華衣的麻煩,又連忙制止胡思亂想,繼續聽。
又聽得洛華生焦躁道,“躲來躲去真孬慫,我們大江南北躲了這麼久,還不是又被他們找到了,還是咔嚓咔嚓殺了他們才正經。燕府一家子除了四公子沒有一個好人,我纔不去呢!”
“在找到安全的辦法之前,只能躲,燕府是最好的庇護所,當務之急是解決小墨的事情,讓燕府不再通緝他,你們離開我便沒有後顧之憂。”洛華衣聲音低低的總是聽不甚清,展墨如又不能太過靠近,又聽得有人往這邊走,便躡手躡腳地退開,聽到玉竹的聲音,“公子,原來你們在這裡,小墨公子呢?我們找了半天沒找到他。”
展墨如在一處花叢坐下來,看來洛華衣是遇到危險了,自己怎麼能棄他於不顧?擡眼透過花樹看天空那彎明月,月輝清冷。
不一會聽見洛華衣喚他,“小墨,小墨,你在哪裡?”
展墨如立刻起身急急地跑回去,看見洛華衣站在門前廊下看着他,朗月濯濯,照在他溫柔俊美的臉上,想着他爲自己做的,他對自己的心意,不禁心頭激流翻涌,快步走上去,朝他輕笑,“我看今夜月亮好美,就出去走了走。”
洛華衣輕笑,伸手攬上他的腰肢,“走吧。”
一地清輝如銀,周圍淡霧氤氳,荷池傳來陣陣清香,水中一彎明月,微波盪漾。
“小墨,先在你身體好了,這麼久了還沒出去玩過呢,我讓華生這幾天帶你出去走走。”洛華衣將展墨如攬在自己胸前,面朝荷塘,語聲低緩。
展墨如回頭看他,只覺得漫天清輝,滿池青荷,沒有他半分顏色,想到他對自己的好,胸臆間熱流攢聚,他身上的淡香讓他暈眩,輕輕道,“華衣,如果你有危險,我怎麼會獨自離開?”
“小墨,你說什麼呢?”洛華衣輕笑。
“華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剛纔在外面散步,才――不小心聽到你和花生談話。”展墨如擡眼看着洛華衣低聲道。
“小墨!”洛華衣低低輕喚,“我沒有什麼危險,只不過是來找麻煩――”
“華衣,我都聽見了,所以――你就不要再騙我了。”展墨如注視着洛華衣的清眸,堅定道,“華衣,讓我和你一起面對吧!”
“小墨,你剛學會驚鴻醉,根本不能發揮天雷琴的威力,這樣很危險。”洛華衣伸手將他環在胸前,輕聲道。
“華衣,你不是說過,驚鴻醉是相輔相承的嗎?只要我與你合奏,你的簫音威力就會高出好幾倍,我只要配合你,怎麼會有危險呢?”展墨如輕笑,又道,“華衣,我不怕!”
洛華衣看着他純淨的笑容,清眸如水,便道,“小墨,你真的能殺人?”
“殺人?”展墨如微微一愣,“不是打敗他們就好嗎?”
“小墨,驚鴻醉一出,怎麼可能不殺人?”洛華衣的笑容在清雅的月光裡顯得森寒。
展墨如擡眼看着洛華衣不由得打了個激靈,“華衣,他們是壞人嗎?”
“小墨,不要勉強自己,在江湖中廝殺是沒有好人壞人的,只有敵對和仇恨,如果他們是好人要殺我了,你會怎麼辦?”洛華衣輕笑,修眉輕挑,看着展墨如。
“如果他們要殺你,不管什麼人,我都會和你一起。”展墨如輕聲說着,面色堅定。
洛華衣展顏輕笑,容華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