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大嬸打量眼前的兩個小男孩,見他們雖然身着粗布麻衣,但衣裳上沒有補丁,腳上的鞋子甚至還是厚實的千層底。
再看兩個小孩的臉蛋,胖的那個可太喜興了,白白胖胖,就像煮熟的湯圓。
另外一個雖然瘦,可卻沒有病氣,胖大嬸竟然想到了楊柳依依四個字,天吶,這要是送到小倌堂子,那可是個寶貝啊。
至於小胖子,雖然不是做小倌的料,可卻是天降的大金孫,這若是賣給那些想買兒子繼承香火的人家,還不把他們樂瘋了。
只是一瞬之間,胖大嬸就給馮墨秋和董金寶找到了銷路,胖大嬸看向兩人的目光更加慈愛,就像在看兩堆銀錠子。
董金寶顯然是被感動了,他吸吸鼻子:“我們找不到家了,您能送我們回家嗎?”
胖大嬸眼睛亮了,忙道:“能,能,大嬸這就送你們回家。”
瘦大叔也湊了過來,問道:“你們家在哪兒?”
董金寶朝着京城的方向指了指:“就是那邊。”
瘦大叔說道:“好好好,叔嬸這就把你們送回去,哎喲,你出汗啦,叔給你擦擦汗。”
說着,他便取出一條帶着奇異香味的帕子,那個小瘦子看着就弱,倒是這個小胖子像是有點力氣的,先把他迷暈吧。
可是下一刻,那條帕子就到了董金寶手裡,還沒等瘦大叔反應過來,董金寶已經在用那條帕子擦鞋底了。
“唔唔唔,我的新鞋弄髒了,我娘看到一定會打死我,叔,我把鞋子擦乾淨,你再送我回去啊。”
瘦大叔.
馮墨秋伸個懶腰,站起身來,忽然伸出雙臂,瘦大叔嚇了一跳,還以爲他要打人:“你要幹嘛?”
馮墨秋:“讓你揹我啊。”
“揹你?爲啥要揹你?”瘦大叔不解。
馮墨秋懶洋洋:“你不是要送我們回家嗎?你不揹着我,怎麼送我回家?”
胖大嬸衝着瘦大叔使個眼色,然後笑眯眯地對馮墨秋說道:“對對對,讓你叔揹着你,哎喲,這嬌嬌弱弱的小模樣,嬸子看着就心疼。”
八九歲的小男孩,瘦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走,瘦大叔輕輕鬆鬆就把他背了起來。
董金寶見了,學着馮墨秋的樣子衝着胖大嬸伸出小爪子:“嬸,你來揹我吧,我也走不動。”
胖大嬸:“你體格子這麼好,你也走不動?”
董金寶:“嬸,你知道我叫啥不?我叫金寶,金元寶,你見過走路的金元寶嗎?”
胖大嬸.
瘦大叔瞪她一眼,這娘們唧唧歪歪可真煩人:“讓你揹你就背,一個孩子能有多重,快點把他背上,就當揹着金元寶了。”
胖大嬸一想也是,這小胖子可不就是金元寶嗎?王地主盼兒子盼得眼睛都要冒綠光了,若是再沒有兒子,他的萬貫家財遲早被人吃絕戶,若是讓王地主看到這個小胖子,一準兒會滿意。
這麼一想,胖大嬸立刻有了力氣,可是董金寶趴到她背上的那一刻,她還是踉蹌了幾下,這小胖子是吃了多少好東西啊,簡直就是一座小山啊。
董金寶:我是金山!
瘦大叔揹着馮墨秋健步如飛,胖大嬸揹着董金寶氣喘吁吁,他們都是一往無前的騾馬。
馮墨秋:“我家不是這個方向。”
瘦大叔:“叔帶你們抄近路,能早點把你們送回家。”
馮墨秋:“叔,你人還怪好滴。”
董金寶:“嬸,你要是累了就別背了,還是把我放路邊吧。”
胖大嬸甩了甩腦門的汗珠子:“嬸不累,你乖乖聽話,嬸就把你揹回家。”
董金寶:“嬸,等到了家,我讓我娘給你蒸窩窩頭吃,我家蒸的窩窩頭可好吃了。”
胖大嬸:把你賣了,我就吃饅頭夾肉。
別說,有了代步工具,走得就是快,又走了四五里,前面有個茶水攤,董金寶眼神好,那在茶水攤前張牙舞爪的不就是馮景春嗎?
再看坐在旁邊啃乾糧的,就是何小九。
董金寶樂了:“嬸,我口渴。”
胖大嬸看一眼前面的茶水攤,有人,還有馬,不行,這地方可不能去。
“你不想早點回家了,咱們快點走,到家你再喝水。”
馮墨秋一看,胖寶寶你不行啊,還得是你秋哥。
“叔,那個小妹妹真好看,咦,小妹妹身邊也沒有大人。”
瘦大叔一看,還真是,哎喲,身邊沒有大人的小丫頭可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他們是拍花的,眼睛最是毒,別看這茶水攤上還有其他人,可那些人一看就和這兩個小丫頭不是一家的,長得都不像。
再說,這兩個小丫頭,就和這兩個小子一樣,別看都是穿的粗布麻衣,可卻細皮嫩肉,一看就是生在心疼孩子的人家,嬌養長大的。
兩個小丫頭都是八九歲的樣子,這個年紀最好,賣給那些養瘦馬的人家,調教三四年,就能賺錢了,這兩個小丫頭,說不定比這兩個小子更好賣。
瘦大叔輕咳一聲,胖大嬸立刻會意,兩人朝着那兩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走了過去。
何小九早就看到騎在別人背上的馮墨秋和董金寶了。
怎麼回事?
這倆貨給自己找了倆騾子?
沒等瘦大叔和胖大嬸靠近,董金寶就大聲喊道:“小妹妹,你們是不是迷路了?”
坐在不遠處打尖的宗勤一怔,凝神向這邊看過來,只聽他家皇太女小妹子委委屈屈地說道:“小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和妹妹找不到家了?”
話音未落,角落裡傳來小孩子的哭聲:“哇,我也找不到家了。”
瘦大叔和胖大嬸尋着聲音的方向看去,就見一個約莫六七歲大的孩子哭哭啼啼朝這邊走來,這小孩,長得可太好看了。
瘦大叔和胖大嬸不約而同咽咽口水,今天這是怎麼了,運氣也太好了,一下子就是五個,而且還都是百裡挑一的好貨色。
這時,一個正在喝茶的漢子甕聲甕氣地說道:“這三個小孩已經在這裡混吃混喝大半天了,八成是被他們的老子娘扔在這裡的,怕是養不起了。”
瘦大叔和胖大嬸的嘴角咧到了腮幫子,再無懷疑,於是當他們離開茶水攤時,隊伍由四人擴大到了七人。
五個小孩的嘴巴還不閒着。
小女孩一:“那個胖子,你下來,讓大嬸揹着我。”
小女孩二:“那個瘦子,你下來,讓大叔揹着我。”
最小的男孩:“我最小,要背也是先揹我。”
小女孩一:“對,不揹我們就不走了,誰背就跟誰走。”
瘦大叔和胖大嬸不忍心惹孩子們不高興,於是每走一里路,他們就換個孩子揹着,正在他們累得雙腳打晃,眼看就要走不動時,終於看到了他們想去的地方。
“咱們到那個村子裡歇一會,吃點東西,叔嬸再到村子裡僱駕牛車,牛車坐着可舒服啦,而且你們可以全都坐上去。”
五小孩:“我們不坐牛車,我們就讓你們揹着。”
瘦大叔和胖大嬸,不好,這五個小崽子要鬧事。
瘦大叔正要開口恐嚇,背後傳來一個涼涼的聲音:“叔,你看這是什麼。”
瘦大叔低頭一看,媽呀,他的脖子上竟然貼着一把刀。
“叔,你別亂動,我這刀可沒準兒。”
瘦大叔連忙看向胖大嬸,胖大嬸脖子上沒有刀,卻有一根繩子,那不是普通繩子,而是繩套,繩結握在背後那個小女孩手裡。
宗勤帶人騎馬從他們身邊走過,瘦大叔露出乞求的神色,想要開口呼救,脖子上便傳來小刀劃皮的酸爽,他不敢喊了。
宗勤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騎馬走了。
兩個拍花子絕望了,誰能告訴他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你們都是好孩子,好孩子不玩刀,快點把刀放下,叔到前面給你們買好吃的。”
“你騙人,長這麼大,就沒人說我們是好孩子。”
拍花子.
“你們究竟想幹啥?”
何小九:“當然是讓你們揹着我們走路啊,這麼簡單的事你們都不明白?”
兩個拍花子鬆了口氣,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手裡拿着刀也不知道敲詐勒索,就是讓揹着他們走路,真是太天真了。
太陽西斜,兩個拍花子已經累得眼睛發花,這時,馮墨秋說道:“從前面那條小路向西走,快!”
要走小路?
兩個拍花子立刻來了精神,走小路好啊,到時趁着背上的小崽子不注意,遠遠摔出去,然後拔腿就跑,跑進那一人多高的草叢裡,這些小崽子別想追上他們。
是的,現在兩個拍花子已經不再妄想抓住這五個小孩子去賣了,現在他們只想逃命,這五個不是小孩,分明是五個煞星。
可是剛剛走上小路,便看到之前從他們身邊騎馬經過的那些人站在小路上,就像是在等着他們。
宗勤:“可以抓了嗎?”
馮墨秋:“把他們抓了,誰來揹我?”
董金寶:“還有我。”
何小九、馮景春、陸問:“還有我們。”
宗勤:“算了,還是讓他們揹着你們吧。”
這一次,不用再拿刀,也不用再套繩子,兩個拍花子認命地輪流揹着這五個小煞星。
噗的一聲,胖大嬸吐了一口血,背上的馮景春伸手給了她一個大逼兜:“忍着,不許再吐!”
噗的一聲,瘦大叔也吐了一口血,馮墨秋捂着鼻子:“好髒,好惡心。”
就這樣,待到他們終於到達目的地,那個山腳下的小山村時,兩個拍花的終於解脫,他們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何小九:“他們不能死,他們來了,村裡的大騾子大馬都可以歇歇啦。”
兩個拍花子:我們還是死了吧。
何小九和朋友們的苦役生活正式開始。
到村裡的第一個晚上,他們就被分開,五個人分別被五戶人家領走,五人揮手互道晚安,明天見。
這五戶人家除了領走他們的人,還領走了他們的口糧。
口糧是每人三十斤粗糧。
宗勤說了,這是一個月的口糧,一個月後,他會派人把下個月的口糧送過來。
一個月三十斤,平均每天一斤糧。
何小九覺得足夠了,大多時候,她每天只吃一碗米飯,一碗米飯肯定沒有一斤,所以她還能省下口糧送給老鄉們,看吧,她可真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太女。
其他四個小孩也差不多同樣的想法,董金寶雖然胖,可他每天也頂多吃兩碗飯,他學過度量衡,兩碗飯頂多半斤,他能省下一半糧食。
至於馮墨秋,他根本沒有去算自己吃多少,他挑食,沒有愛吃的,他可以一直餓着不吃飯。
至於馮景春和陸問,嗯,他們對斤秤沒有概念,反正不會捱餓,他們還沒聽說有犯人被餓死的呢。
不過,在他們來到這個村子之後,也還是有一點點詫異的。
在他們的認知中,京城附近的村子都很富裕,這個名叫招財村的只聽名字就能知道,即使沒有富得流油,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再說,這個村子距離京城只有三十里,村民可以到京城做工,也可以種菜賣到京城,他們家裡的下人當中,就有京城附近村子裡的。
可是到了村子之後,他們很快便發現,村裡最好的房子是石頭房,而更多的則是茅草房。
整個村子,連一處青磚瓦房都沒有。
何小九很快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原來這個村子裡的人並非本地人,他們是逃難逃到這裡的。
早年因爲戰亂和災荒,產生了很多流民,後來天下太平,很多流民回到自己的家鄉,但是也有很多是回不去的,要麼是家鄉的房子田地早就毀於戰火,要麼是路途遙遠,他們沒有盤纏。
各地衙門對這些不能返鄉的流民都做了安置,讓他們開荒種田,落地生根。
招財村就是這樣的一個流民村,村裡人以前全都是流民。
雖然他們已經在這裡住了十來年,可是附近村子裡的村民們還是不能接納他們,不願意與他們結親,更不會和他們來往。
至於不肯接受他們的原因,一來是看不起他們這些流民,二來也是恨他們搶了自己的田地。
是的,以前這裡都是荒地,朝廷鼓勵農耕,對於荒地,誰開墾就是誰的。
可即使這樣,那些土生土長的村民也懶得去開墾荒地。
他們這裡離京城很近,家裡吃不完的蔬菜瓜果都能拿到京城去賣,再說,但凡身強力壯的,都去京城找活幹了,哪怕到酒樓裡當個夥計,也比在鄉下種田賺得多。
他們恨不得把家裡的良田租給別人種,自己騰出來去京城賺大錢,更別說去費時費力去開墾荒地了,那不是傻嗎?
人往往就是這樣,荒地放在那裡,他們自己可以不去開墾,可若是外來的流民們把荒地開墾了,他們便覺得是被人佔便宜了,就好像自己的東西被人偷走一樣難受。
因此,招財村的人雖然有了自己的田地,卻還是處處受制,比如澆地用的水,就是一個大問題,每年都會因爲用水被其他村子的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