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苒原以爲打水的地方離得不遠,沒想到來回有三裡多地,馮擷英很不好意思,幾次三番想把水桶要過來他挑水,何苒指指兩個水桶,馮擷英就更不好意思了,何苒挑得很穩,同樣的距離,同樣的水桶,卻是一滴水也沒有濺出來。
“我開始挑水時,挑回來以後只餘下一桶底的水。”馮擷英說起自己的糗事坦坦蕩蕩。
何苒笑着說道:“其實咱們差不多,我第一次挑水也是那樣,後來才知道原來挑水也有技巧。”
“大當家也挑過水?”馮擷英查過何苒,真定何家找回來的遺珠,據說曾得過何驚鴻的看重,因此成爲驚鴻樓的繼承人。
“是啊,我曾祖父和祖父都喜歡種菜,我每次去看他,都要和他一起在菜地裡幹活,別說挑水了,我連大糞都挑過。”何苒說道。
馮擷英微笑,她剛出生就被抱錯,她說的曾祖父和祖父應是養父母那邊的老人吧,看來最初傳說她的養父是一位隱士,還是有些依據的。
馮擷英當然不會想到,何苒口中的人是她前前世的曾祖父和祖父,她的曾祖父是一位曾經叱吒風雲的老將軍,她離開那年,曾祖父已經一百零五歲高齡,還能站在菜地前把七十歲的祖父罵得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何苒在心裡默默嘆息,她來了這裡這麼多年了,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吧
回到寺裡,她把水交給小沙彌,小沙彌一點面子也不給,對馮擷英說道:“馮施主,您看看這位施主,這才叫挑水,您那是舀水。”
馮擷英哈哈大笑:“我第一次挑水,你說我是在滴水,現在變成舀水了,至少說明我有進步了,對不對?”
小沙彌被他繞迷糊了:“從滴水到舀水,這就是進步了?那這位施主挑水挑得這麼好,豈不是就不用進步了?”
何苒笑着說道:“當然也要進步,比如一次挑兩桶水,進步成三桶水四桶水。”
小沙彌更迷糊了:“真的可以一次挑那麼多水嗎?”
看着小沙彌走遠,何苒重又打量馮擷英:“馮先生的傷可是已經好了?”
馮擷英點頭又搖頭:“既好又沒好。”
何苒問道:“蔡傑父子已死,馮先生不打算回去嗎?”
馮擷英擡起頭,看向浩渺天空,若有所思,眼睛緩緩下移,落在何苒臉上:“大當家有所圖?”
“是。”何苒爽快承認。
“小昭王在大當家手中?”馮擷英又問。
何苒一笑:“書生不出門,卻知天下事。”
馮擷英失笑:“大當家這是在調侃馮某嗎?”
“馮先生不會心理脆弱到連一兩句玩笑話也聽不得吧?”何苒反問。
馮擷英一怔,接着便大笑:“原來在大當家看來,馮某住在寺院之中,是心理脆弱而避世?”“不然呢,難道馮先生還是在這裡參憚,想要出家爲僧?”何苒說話的時候,一雙妙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馮擷英,似是看到他的心裡去。
馮擷英笑容有些苦澀:“馮某,馮某隻是不想回去”
何苒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悲憫:“我去過汾州,我在汾州殺過晉軍,也親眼見過晉軍強徵壯丁,擄掠民女,屠殺百姓,燒燬村莊。我還救了一些村民,帶走了幾個孩子,可是憑我一人之力,能救的也只是那幾十個人而已,那日我站在山坡上,看到遠處的火光。
那片火光之中曾經有傳承百年的酒坊,有添丁之喜,有新婚燕爾,有兒孫繞膝,有四世同堂,有幾代人省吃儉用置辦的家業,可也只是一聲令下,這一切就被吞噬在熊熊烈火之中。
那一刻,我也如你一樣,感到自身的渺小與無力”
“不,不一樣!”馮擷英打斷了她,“我們不一樣,你是旁觀者,而我是那一切的參與者,這五年來,我幾乎參與了晉地所有的政令,你看到的那一切,我也有份!”
何苒微笑:“蔡傑父子爲禍一方殘害百姓,是你指使的?晉王用捧殺的方法,縱容蔡氏做大,讓他們自取滅亡,也是你教的?”
馮擷英一怔,震驚地看着何苒:“你看出來了?”
“我看出來了,我雖然不知道晉王和蔡家之間有何恩怨,但是蔡傑父子有今日,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先是喂大蔡氏的胃口,養大他們的野心,讓他們臭名昭著,失德於百姓,失助於仕紳,甚至不惜逼馮先生做餌,讓蔡家成爲衆矢之的!”何苒冷聲說道。
馮擷英面色蒼白,何苒,這個直到今日才與他第一次正式見面的女子,居然把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就連他,在最初時也是當局者迷。
何苒繼續說道:“晉王第一次受傷是馮先生你的主意,目的是讓朝廷輕敵;而他第二次受傷,則是他自己的主意,目的是讓馮先生入局!”
晉王第二次受傷,是被一名親兵行刺,那名親兵的家人被蔡氏害得家破人亡。
那一次,馮擷英真的入局了,他明知蔡傑不會聽勸,可他還是孤身去了汾州。
他剛到汾州的第一晚,就受了重傷,幾乎沒了性命!
馮擷英在晉地的仕紳及讀書人當中聲譽極高,他受傷的事,蔡傑並沒有刻意隱瞞,相反,他認爲能讓馮擷英鎩羽而歸是一件壯舉,此事在晉地傳得很快,一時之間羣情激憤,令蔡傑那本就不好的名聲更糟糕了。
何苒繼續說道:“晉王雖然勝券在握,可卻還是低估了蔡家父子作死的程度,蔡繁英千不該萬不該殺了武三公子,而晉王卻在這關鍵時刻想逼武東明也站在蔡傑的對立面,可他再一次沒有控制好火候,用力過猛,直接把武東明逼得造反了。
武東明另起爐竈,晉王失了一條胳膊,而蔡傑也因此徹底成了一顆廢棋,所以,他的死期便到了。”
何苒寥寥數語,便道出了晉王的所有算計,在這些算計當中,被他推崇倍至,引爲知己的馮擷英也只是其中的一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