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鴻繼續調配出上次祛除蟲瘴的藥水,仔細收於一個小瓷瓶中,對蘇羅道:“若我所料不錯,那應是石剌蟲。”
“石剌蟲?”蘇羅皺眉,“聽也未曾聽過。”
“石剌蟲是遠古遺蟲,現今很少見了,此蟲喜食心竅血,毒性也大,幸而你及時將其困於封楚王眼中,否則瘴氣流遍全身,怕是難救。只是瘴氣生生不息,說明母蟲還棲息在他眼中,下蠱之人已死,要想徹底引出母蟲,還需想想別的辦法。”
“什麼辦法?”
“說起來這方法與以毒攻毒的道理差不多,就是培育一種可以把那母蟲吞噬的新蠱,只是封楚王要承受的風險也很大,新蠱與母蟲之爭,恐會給他的身體帶來不小的負擔。”
“你能保證成功?”這辦法蘇羅不是沒有想過,可他沒有這般施蠱的經驗,怕盲目實行反會害了於鳳來。
“不能。”荊鴻坦然相告,“所以須得多次試驗,以求萬無一失。我這裡有一張蟲方,你照着去準備,半月後可煉成三葉蟲,到時我們再說。”
“爲何你不自己煉製?三葉蟲我也未曾聽說過,萬一控制不了……”
“國師大可不必如此提心吊膽,在下說要幫你,自會從旁協助,只是這蟲還得由你來餵養,在下畢竟是異國之人,終不會久留在此,能一直陪在封楚王身邊的,就只有國師了。”
“……好罷。”蘇羅看了遍蟲方,見大多是尋常蠱蟲,只有少數幾味難找些,稍稍放下心來,“我先去準備着。”
蘇羅剛出藥廬,迎面走來一名內侍,稟報說:“國師大人,華晉使者請求覲見。”
荊鴻在屋裡聽見了,心中一凜。
蘇羅哼笑一聲:“哦?這麼快就來了?他們華晉的使者還真是多啊。”
聶司徒派來的使者名叫郭世仁,是他表親那邊的一個外甥,夏淵就在封楚,未防節外生枝,他自然要找個信得過的心腹出使。
他如意算盤打得好,滿心以爲根基不穩的封楚王定會賣華晉一個面子,把那“叛賊”好好處置掉。可惜千算萬算他算不到這邊早已定下的交易,他太看輕荊鴻,更太看輕夏淵了,這兩人一路行來,歷經艱險,怎會坐以待斃,任他搓圓壓扁?
於是這郭使者剛說明來意,就被垂簾後的封楚王堵了回去:“你所說的叛賊早已被朕關押多時,只是天興祭禮將至,照規矩,祭禮之前一個月,封楚不宜殺人,以免觸怒賢靈,不如使者先在此休息幾日,待祭禮過後,朕定會給華晉一個交代。”
本以爲早早就能完成任務,這下卻不知要拖延多久,郭世仁不滿道:“那叛賊罪大惡極,想必賢靈也不會在意這等人的生死,還是速速解決的好,如若不然,此人說不準會給貴國招致大難,到時再後悔,可就晚了。”
蘇羅冷哼一聲:“使者這是在威脅吾王嗎?”
郭世仁狀若恭敬,實則輕飄飄地丟了一句:“不敢。”
封楚王聲音稚嫩,卻不失威嚴:“我封楚的賢靈如何作想,還由不得你一個異邦人揣度。況且人都關了這麼些天了,也沒見什麼異狀,多關幾日又有何妨?”
郭世仁還要再爭:“可是……”
封楚王自簾後起身:“朕意已決,此事不必再說,使者車馬勞頓,朕已爲你安置了別院,還是早些休息去吧。”
說罷他喚了聲蘇羅,蘇羅立時進了簾後,抱起自家小君主離去,留下郭世仁一人乾站着,少頃纔有人過來引路,帶他去了宮外別院。
郭世仁暗恨封楚接待來使敷衍無禮,滿腔不忿卻在看到那別院之後盡數消散。
只見這別院中衣香鬢影,好一番香豔景色,數名姿容俏麗的侍女給他奉茶捶腿,又有舞女蠻腰輕扭,婀娜起舞,直把他伺候得心花怒放,紈絝本性暴露無遺。
他頓時覺得,在此多待幾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那個叛賊早晚要死,他辛苦出使,多享受幾日也是應該。
於鳳來離了人前就又是一副小孩模樣,他揉了揉眼睛,靠在蘇羅肩上懨懨地說:“想吃甜湯了……”
蘇羅撫着他乖順柔軟的頭髮:“好,回去便讓膳房給你做。”
於鳳來撅嘴:“不要,他們做得不好喝,要你親手做的。”
蘇羅眸中含笑:“好。”
“荊鴻呢?他不是要來給我治眼睛?”這些天荊鴻會按時過來收集他眼中瘴氣,每次都會很難受,於鳳來是有些怕的,不過從來沒有退縮過。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一日不好,蘇羅對他的愧疚就一日不得消除。
“他啊,大概晚點會過來吧。”
“他去哪兒了?”
“定是去看他的小皇帝去了……”
蘇羅說得沒錯,荊鴻去了地下牢,說是由得他去,到底還是忍不住擔心。
夏淵看見他高興得不行,說出的話卻如怨夫一般:“哼,你還知道來看我?怎麼,不陪那個封楚王了?”
荊鴻靜靜望着他,覺得他似乎真的又長高了,脣畔不由溢出一絲笑意。
夏淵此時哪還管什麼王族風範,一張臉都快從鐵柵中擠出來:“笑什麼?看到我這麼開心麼?想親親我麼?”
荊鴻笑着搖頭:“虧你還過得這麼悠閒,華晉使者都找上門來了。”
夏淵訝然:“這麼快?”
“可見他們除你之心有多麼急切。”所以他很是擔心,怕時間不夠,怕封楚毀約。
“呵,來得正好!”夏淵哂道。
“殿下可有什麼對策了?”
“我當然有對策了,而且已經跟那個討厭的國師商討過了,現在就等時機成熟了。”
商討?原來他們早已有計劃了嗎?荊鴻問:“殿下所說的時機是?”
夏淵示意他湊近點,荊鴻不疑有他,附耳過去,夏淵趁此機會,在他耳垂上偷嘬了一口,荊鴻一僵,整個耳朵都泛起了紅。
夏淵舔舔脣,在他想要避開時小聲說了五個字:“大、賢、院、奪、權。”
荊鴻略感意外:“你關在這裡,如何得知?”
夏淵粲然一笑:“我這就叫運籌帷幄。”
看他滿臉得意,荊鴻心下暗歎,這孩子成長得好快,竟連他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了。數月前還是走一步要向他確認一步的心性,如今這等心機謀略,卻已不需他的任何點撥。
他比他所預想的,還要更加優秀。
大概這纔是真正的夏淵吧,那個四歲時便以才略震驚他父皇的神童,長大後,理應是這般模樣,這般胸懷。
夏淵說:“你看着吧,要起北風了。”
“北風。”
孟啓生望向山坡北面,那裡晴空如洗,草木平靜,並未有風吹來。
夏浩坐在他旁邊的草地上,嘴裡叼着根狗尾草:“哪裡來的北風?還沒到季節吧。”
孟啓生沒有答他的話。
夏浩知道這人話少得很,他取得兵符後,在這裡待了也有好幾天了,這人只跟他說過不到三句話,一句是:“兵符。”一句是:“封楚。”還有一句,便是“北風。”
孟啓生還在猶豫,要不要去封楚營救夏淵。就算那是華晉名正言順的君王,就算他那個不成器的弟弟還跟着那人,就算先帝薨逝之前,給他的唯一命令就是“保全太子”,然而在他心裡,國在何處,他便應守在何處,他的軍士,皆是護國的軍士。
那個人,能不能還他一個完整的國?
遠在封楚大牢中吃雞腿的孟啓烈打了個噴嚏,他以爲是粉巷的巧姐兒想他了,萬萬沒想到,是他那個鬼見愁的兄長念起了他。
夏浩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說:“除了我大皇兄,沒人能做到了。那八十里的望江城,只有他能搶回來。”
他很少聽孟啓生說話,但他初次來這軍營找他時,便聽過他滄浪一般的歌聲。
如今他也循着那調子哼唱起來,他的聲音不似孟啓生那般厚重,原本沉鬱悲憫的詞闕,到了他口中,卻自有一番少年人的蓬勃不屈之意——
六百年來家國,八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爲臣虜,銀甲鐵胄消磨。最是倉皇歸廟日,金鐘長鳴唱悲歌,滿目盡摧折。
孟啓生淡淡看了他一眼,灰褐色的眸子波瀾不驚。
他與他說了第四句話:“明日,拔營。”
這日,蘇羅正在給剛受過取瘴氣之苦的於鳳來敷眼睛,突然接到大賢院的傳召,臉上登時結了一層寒冰。
於鳳來捂着眼睛上的巾帕道:“那羣老不死,果然是要發難了。”
蘇羅就在他這裡換上了朝拜大賢院的衣飾,臨行之前,於鳳來握着他的手說:“這一去,怕是要受他們許多氣,你且忍着,來日我定會……”
蘇羅安撫地拍拍他的手:“君上莫急,被他們刁難幾句又不會少塊肉,更何況,我們所謀之事,正需要他們刁難。”
他說得輕鬆,但於鳳來知他心裡絕不平靜。
大賢院於蘇羅有滅族之恨,當年蘇羅的至親都是被大賢院當成異端所虐殺,他親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被剜出眼珠,開膛破肚,年幼的他也飽受折磨,後來僥倖逃脫,再後來成了權傾朝野的國師,然而,每去一次大賢院,每看到一次那裡幽暗的磚牆石瓦,他都忍不住作嘔。
那裡就是他的地獄。
於鳳來問:“待大賢院有所行動,我們就放出那個華晉太子的下屬嗎?”
蘇羅道:“是。”
於鳳來很是疑惑:“想着法兒的讓我們把其他人都放了,那個太子自己卻不出來嗎?”
蘇羅在心裡對夏淵翻了個白眼:“他說他就想在牢裡,看一場革新與覆亡。”
我聽說過一個出世之族,名叫臨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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