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啓烈早起下樓,正巧碰見蕭廉和顧天正,“早啊。”
顧天正點了點頭,“早。”
蕭廉沒理他。
三人同坐在一張飯桌上,小二給他們上了早點,一屜肉包,一屜菜包,一屜豆沙包,三碗稀飯。孟啓烈食指大動,伸手拿了個肉包。
蕭廉瞥了孟啓烈一眼,孟啓烈無辜回望,“怎麼了,”
蕭廉道,“沒什麼。”
孟啓烈把包子往嘴裡送。
蕭廉筷子指了指那個包子,“真是一個死蒼蠅黏上面了,剛還以爲看花了眼。”
孟啓烈一陣噁心,手一鬆包子掉了,蕭廉就勢用筷子一抄,把那隻包子放回籠屜,轉眼那屜肉包子就到了顧天正面前。
孟啓烈:“……”
顧天正:“……”
蕭廉自己攬了一屜菜包子:“趁熱吃。”
孟啓烈看着僅剩的豆沙包:“我不吃甜的。”
顧天正見氣氛有些僵,心裡過意不去,要分給孟啓烈一個肉的,被蕭廉擋了回去:“出門在外,有什麼好挑的。”
孟啓烈一摔筷子:“嘿你還惡人先告狀!還把不把我這個將軍放在眼裡了!”
蕭廉哼了聲:“我是你的下屬,不是你的小廝。還有,身爲將軍就要有將軍的樣子,要有點眼力見,沒事不要瞎轉悠,不要干涉別人的私事,免得惹人厭。”
孟啓烈還要發作,蕭廉又補了一句:“忠言逆耳,可惜有些人聽不進去。肚量如此小,難怪只能做個‘小將軍’。”
“我……”孟啓烈閉眼吸氣,眼皮上的針眼隱隱刺痛。
“我去拿點小菜來。”蕭廉不理會他,徑自去取小菜。
孟啓烈趁機轉向顧天正:“他怎麼能拽成這樣,我發現這人對你和對別人完全是兩種態度,有時候我都懷疑是不是兩個人。”
顧天正不知該如何接話:“他……嗯……他以前對我也這樣。”
夏淵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那他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對你這樣的?我怎麼不知道?”
顧天正嚇了一跳:“殿下……不,蕭廉只是……”
“行了,我說着玩的。”夏淵也在這桌坐下,“我對你們的事沒興趣,也不像有些人,沒有眼力見,還沒事瞎轉悠。”
孟啓烈給擠兌得都快哭了,趕緊岔開話題:“哎?荊鴻呢,還在睡嗎?”
不提還好,一提這個夏淵臉就黑了。
昨晚上荊鴻怎麼也不肯跟他睡一間房,今天早上去敲門,又說有事要忙,不給他開門,還讓他別管他,叫他自己出去玩,夏淵氣得都想一腳把那房門給踹飛。
夏淵哼了一聲:“關你什麼事?我都管不了他還輪得到你管?”
孟啓烈立即埋頭喝稀飯,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賭氣歸賭氣,夏淵臨出門的時候還是把顧天正留下保護荊鴻,自己一身布衣出去溜達。他來蔗溪的目的,一是爲了輾轉躲避逆臣的追殺,二是想給自己挑件兵器——
既然要參加天下武鬥大會,總該給那個蒙秦王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蔗溪能工巧匠數不勝數,他相信定能找到一件趁手的。
夏淵信步閒逛,這條街走到頭,沒看到兵器鋪子,倒是看到了皇榜。
皇榜周圍圍了許多人,有人怒罵,有人扼腕,有人就是湊個熱鬧,夏淵藉着體格優勢擠了進去,一看之下,五雷轟頂。
皇榜上貼了兩張告示。
一張是先皇駕崩的訃告,另一張上寫着,華晉新帝夏瑜,割讓了四座軍州給蒙秦國,以示修好,其中包括邊境的天塹望江城。
“混帳!!”
他知道聶老賊與蒙秦有勾結,但怎麼也沒想到,華晉竟是付出瞭如此大的代價。割讓望江城綿延八十里的江岸,無異於將華晉的半壁江山送入虎口!
夏淵攥緊拳頭,只覺得自己無能至極。
他不得不承認,宇文勢的確深謀遠慮,荊鴻提醒得沒錯,這個人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直擊要害的,這局棋他處處潰敗,若想要反敗爲勝……
荊鴻將自己悶在房裡一整天,要不是能聽到一些細微的響動,顧天正幾乎要以爲這房裡沒人,他不知道荊鴻在幹什麼,不敢打擾,就一直守在隔壁。
午飯時,顧天正見荊鴻仍沒有出來的意圖,想了想,還是敲了門。
裡面迴應:“進來吧。”
顧天正看到荊鴻正伏案疾書:“大人,你在寫什麼?”
荊鴻咬着筆桿,回答有些含糊不清:“唔,沒什麼,一些私事。”
顧天正沒有多問,放下端來的飯食就出去了。
孟啓烈問:“他還不出來?在幹什麼呢?”
顧天正:“在寫東西,說是私事。”
孟啓烈小聲道:“私事?難不成又在給那個什麼蒙秦王寫信?”
顧天正沒說話,他不喜歡在人背後嚼舌根,況且他也不認爲荊鴻會給太子殿下帶來危險。看着孟啓烈貼到門縫上偷窺的猥瑣身影,顧天正深深覺得,早上太子和蕭廉擠兌這人的話真是對極了。
他輕輕咳了一聲。
孟啓烈直起身,摸了摸鼻子:“我就是閒得無聊,不是真的懷疑他。”
半個時辰後。
孟啓烈藉着端茶送水的理由從荊鴻的房間繞了一圈出來,他驚魂未定地對顧天正說:“我跟你說哦,你不要說出去,我是看你嘴巴最嚴實才跟你說的。”
顧天正:“……”
孟啓烈表情嚴肅:“荊鴻他……在寫小黃書!”
顧天正:“……”
孟啓烈道:“不信?我都看到了!什麼官妓,什麼一夜七次的!”
顧天正忍不下去了:“孟小將軍,要是你實在沒事可做,不如去把馬車頂棚修一下吧,好像有點漏水了。”
荊鴻直到申時才從房間裡出來,一臉倦色,但精神還不錯。他問了客棧掌櫃幾句,尋到了住在後院的那名說書人。
“敢問先生貴姓?”荊鴻問。
“敝姓許,”說書人打量他一番,把他迎進了屋,“這位客官有何事?”
“在下昨日聽到先生說的那段宮闈紛爭,覺得很是精彩,先生口才甚好,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先生答應。”
“什麼事?”
荊鴻把一本書和一些銀兩放到他面前:“在下想請先生照這本書說上一段。”
說書人掂了掂那些銀兩:“好說,不知這是段什麼書?”
荊鴻翻開摺子:“就着您昨天那段故事,說的是……”
說書人聽完荊鴻的細緻講解,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你這摺子,哈哈,太混鬧了。哎喲,可把我昨天那段給毀了,這誰寫的?”
荊鴻道:“出自在下拙筆,先生可有指教?”
說書人擺擺手:“哎,沒什麼指教的。你這書比我那段更有意思,這要說出去,一準得火,成,這生意我接了!”
荊鴻躬身執禮:“那就有勞先生了。”
夏淵回到客棧時,已經想開了很多。事已至此,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皇位要奪回來,望江城也要奪回來,不過就他現在的處境來說,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好歹這一趟門出得不算一無所獲,他說要去參加天下武鬥大會,一個兵器鋪的老闆把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賣給了他。
見荊鴻出了房門,他早把先前的堵得那口氣忘了個精光,興沖沖地過去炫耀:“看,我買了個神兵回來!”
“神兵?”荊鴻瞅了瞅他用厚布包着的物事,看樣子像是一柄劍。
蕭廉、顧天正和孟啓烈也湊了過來,他們都是習武之人,自然對神兵之類的很感興趣。
荊鴻問:“多少錢買的?”
夏淵伸出一隻手:“五兩銀子!”
砰!
孟啓烈膝蓋磕到了椅子上,蕭廉和顧天正若無其事地各自歸位。
夏淵道:“怎麼了?店家說了,這叫黑鋒刃,全天下就這麼一把!”
孟啓烈彈了下刀刃,弱弱地說:“也就是普通硬鐵而已,殿下,要你該不是被騙了吧。要是五兩銀子能買到神兵,那不到處都是武林高手了。”
夏淵一拍桌子:“胡說!你們不懂!我跟你們講,這可不是一般的兵刃,你看看他的鋒口,你看看他的刀柄,它……”
“好了殿下,逛了一天不餓嗎?”荊鴻及時攔住他的話頭,“先吃點東西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啓程了。”
“好吧。”夏淵不甘不願地坐下吃飯,“反正你們以後就知道它有多厲害了。”
吃到一半,那個說書的又上了臺,夏淵看到他就有些掃興,他可不想繼續聽自己兒子有多慘,起身要走,被荊鴻按了下來。
他朝荊鴻遞了個眼神。
荊鴻給他夾了一塊炒茄子:“吃飯。”
臺下有人讓那說書的接着昨天的說,說書人搖了搖扇子,沒有“書接上回”,而是重新起了個頭。
夏淵越聽越納悶,人物還是昨天那幾個人物,故事卻是大相徑庭。
那個太子從目不識丁變成了大智若愚,兄弟間的明爭暗鬥也被他化爲了兄友弟恭,還主動送給遠行的弟弟一支精銳軍護衛。
李國丈反轉成了個大奸臣,拿太后和太子的親子做要挾,試圖逼死太子,謀權篡位,而那太子在身處危險之時,還不忘去救自己的一個伴讀。
有人問了:“哎,你這說的跟昨天的不一樣啊。”
說書的道:“昨天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爲大家還不瞭解李國丈其人,今天我就來給大家好好說的說的,這李國丈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說書的喝了口茶,開始添油加醋地說起李國丈如何仗勢欺人,如何目無王法,乾的都是買官賣官的勾當,貪了多少賑災的錢款,直說得羣情激憤。
又道:“不僅如此,他還在外面養官妓,甚至還養出了個私生子,他爲什麼處心積慮地要篡位?是爲了他自己嗎?不是,他年紀一大把了,何苦來哉。他呀,其實是爲了給那個私生子鋪路。後來他的正室聽說了此事,一怒之下舉着擀麪杖當街追打。”
說書的捏着嗓子喊:“就你那個短小的玩意兒!還敢養官妓?我讓你養官妓!讓你養官妓!有本事你一夜七次了我就讓你養官妓!”
他說得滑稽,臺下笑倒一片。
孟啓烈這會兒聽明白了:“這……這不就是荊鴻今天寫的那本小黃書嗎?”
夏淵訝然看向荊鴻,荊鴻笑道:“這說書先生,自己改了好些,都面目全非了。”
夏淵沒說話,只是暗暗握緊了他的手。
他知道,這是荊鴻在安慰他,在想着辦法讓他出氣,給他逗樂,同時也是在給他們的反擊做努力。他們現在被逼得無可奈何,混跡市井,可也正因此有了機會,親手給百姓揭穿那個僞善者的真面目,待他回朝之時,至少是民心所向。
夏淵眼望臺上,滿堂的笑聲,只有一人得知他心中苦澀。他用極低的聲音說:“瑜兒割讓了四座軍州給蒙秦。”
荊鴻回握着他的手:“不是瑜兒的錯。被奪走的,我們都可以再搶回來。”
次日,說書人早起吃飯。
有熟人問他:“哎許大旺,你說的那段書,前天的和昨天的,哪個是真的啊?”
許大旺白了他一眼:“你問我我問誰去?你覺得哪個好玩兒,哪個便是真的唄。”
那人道:“也是啊,皇城金殿,九五之尊,那些權貴們的事,想也不會被你這麼個窮說書的給說中了。我是覺得昨天那個好玩,就李國丈被老婆打的那段,哈哈樂死我了……”
許大旺喝了口稀飯,眼望官道盡頭,那羣人已走得遠了。
他嘿嘿笑了兩聲:“要我說,這書裡最好玩的還是那對太子和伴讀,他們吶,誰離了誰都不能活。”
那人不解:“那個伴讀?那個伴讀怎麼了?”
許大旺把肉包塞了滿嘴:“沒有那個伴讀,就沒有我這個故事吶。”
他們一行人繞路到達甌脫,這一路上都流傳着“李國丈篡權爲官妓,聖天子落難有情義”的故事,有官家出面阻止,奈何悠悠衆口,哪裡堵得住。何況越是被禁止的,就越引人遐思,假的也被人傳成了真的。
越靠近邊陲就越是開放離奇,在甌脫的城門口,幾個小孩子過家家,都追打着在演那段“我讓你養官妓”。
夏淵十分驚訝於市井傳言的力量,對荊鴻亦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愧是我的輔學大人,真是太壞了。”
荊鴻拉了拉遮擋風沙的兜帽:“別說了,進城了。”
甌脫地處五國邊荒,屬於都不管的地帶,就算是華晉“新帝”派來的追兵,也沒有權利堵在城門口挨個查人,因此城門很好進,他們稍微稍微喬裝了一下便通過了。
夏淵看着城中不同於華晉風格的沙房建築,熙熙攘攘異裝人羣,還有遠處醒目的比武場地,不禁感慨:“這個天下武鬥大會還真挺熱鬧的,短短三年就能有如此規模,看來宇文勢確實花了不少心思。荊鴻,你當初怎麼想到這主意的?荊鴻,荊鴻?”
沒得到迴應,夏淵轉頭去看,就見荊鴻停在數步開外,望着城門外揚起的一片沙塵,兜帽被風沙吹得掉落下來也不自知。
夏淵心中猛地一緊,已有預感,但他還是開口問了:“你在看什麼?”
轉眼間,那輛馬車入了城。
荊鴻顫聲道:“……他來了。”
夏淵皺眉:“別站那兒,你過來。”
荊鴻恍然回神,正要朝夏淵這邊走來,那輛馬車卻剛好路過。
車上的人掀了簾子,沉睿的目光從他身上剮過,帶着粗礪的毛邊。那人未置一詞,只這一眼,就讓荊鴻幾欲發抖。
夏淵看着荊鴻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一陣揪痛。
兩人只相隔幾步,車轍卻在他們中間軋出兩道深痕。
夏淵按倒他:我進去,他出來,就這麼簡單。
閒言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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