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鴻坐在營帳中,手邊是一壺清淡的茶水,從懷裡拿出一本閒書翻看。
這書是他昨日逛蒲陽書齋時無意中尋到的,十分粗糙的手抄本,據說是前朝民間才子許公子所著,但他以前幾乎收集了許公子的所有著作,卻是沒聽說過這一本,也不知是不是他人冒名的。不管怎樣,拿來消遣還是可以的。
且把那富貴榮華看三遍……
剛看了個開篇,荊鴻便聽到外面校場上一陣喧鬧,得得的馬蹄聲呼嘯而過,攜着此起彼伏的喝彩,他甚至可以想見馬上那人是何等意氣風發。
弓弦有力地嘣響,箭矢連續破空,緊接着就是咄咄咄咄的中靶聲。
書頁在指尖停着,半天也沒翻過去。
這場比試進行了很長時間,大概很難分出勝負。然而荊鴻當真一眼也沒去看,茶水已經涼透了,那本書也給他翻得脫了線,此時外面忽然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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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鴻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這是最後一箭了吧。
他聽到沉悶的一聲弦響,卻沒有聽到箭矢釘在靶上的聲音。
心微微懸了起來,是誰射空了一箭?
緊接着,又是一聲弦響,依然沒有中靶的聲音。
正當荊鴻按捺不住要出去看一眼時,驟然聽到一聲響徹校場的鑼音,咣啷啷啷啷,伴隨着巨大的歡呼聲,震耳欲聾。
“太子殿下威武!”
“噢噢噢噢!”
一個小兵衝進營帳,興奮得臉頰通紅,喘着氣對他說:“輔學大人,太子殿下叫您收拾收拾,好回去吃飯了!”
荊鴻收起書本,垂袖笑道:“知道了,這就來。”
掀簾出帳,就看到夏淵下了馬,一躍登上練兵臺,脫下戰盔,甩下滿頭汗水,一身的少年英姿。荊鴻向他走去,眼中難掩自豪。
這最後一箭,他們把箭頭換成了鈍物,比的是誰能射中懸掛在高臺上的戰鑼,那臺子足有十丈高,距離校場中央也很遠,平日集合、收隊、預警的命令,經常用那面鑼傳達。
夏淵一箭射響了戰鑼,便是給整個神威軍放了假,讓士兵們提前休息。難怪士兵們都把他當英雄一樣簇擁着,歡呼聲也如此響亮。
孟啓烈臉都綠了,對夏淵抱怨道:“這才什麼時辰,還沒到休息的時候呢。”
夏淵不以爲意地拍拍他的肩:“少練一個時辰不礙事。荊鴻中午就沒吃好,這會兒該餓了,我敲鑼喊他一聲,告訴他比完了,好早點回宮。”
孟啓烈:“……”
夏浩的臉色不太好,對這個結果他感到很難以置信,半天才回過神來,但他本就是個豁達直爽的人,當即表示願賭服輸,不再奪人所愛。
夏淵也沒虧待他,雖然沒把那幾個親信高手送他,但專門爲他挑了二十人的精銳,算是給他這次甌脫之行隨了份大禮。
臨行前夏浩咬了咬牙,對夏淵道:“皇兄,我服你,但是我不甘心。等我回來,我們再好好切磋一場吧。”
這是夏浩第一次如此認真鄭重地對待他這個兄長,夏淵笑了笑:“好啊,那你可要給我風風光光地回來,別讓蒙秦佔了便宜。”
夏浩繃緊的身體鬆懈下來,眼裡閃着光:“那是自然!”
數日後,夏浩啓程前往甌脫,送行的這天皇帝臥病在牀,沒有出席,夏浩對皇帝的病情並不清楚,只當是尋常病症發作,也沒有在意,與衆人揮別,還特意給了夏淵一個信心滿滿的眼神,才轉身出了城門。
安慶王也在送行的隊伍中,他注意到夏浩最後丟給夏淵的眼神,不明白自己大哥和三弟什麼時候關係這麼好了,以前夏浩都是跟他更親些。
他微微皺眉,往太子身後看了一眼,很快又斂了神色。
荊鴻看着定嘉王的隊伍漸行漸遠,不知怎麼的,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像是有什麼威脅在步步逼近,而他卻捉摸不到。
他失去了鏡語的能力,但他相信凡是將要發生的事,都會有一些徵兆。他下意識地望向四周,剛好與夏澤的目光交錯而過,微一怔愣,便無可深究。
皇帝病篤,定嘉王出城,這看似風平浪靜的皇城,竟隱隱有了黑雲壓城之感。
夏淵近來開始接手政事,時常忙到很晚纔回朝陽宮,這日他一身疲憊地回來,發現荊鴻在寢殿門口候着他,心中又酸又暖,趕緊把他拉進了屋:“怎麼在這兒站着,你看你手冷的,有什麼事進去等我就是了。”
荊鴻道:“太子如今身系政要,臣非請擅入,怕是不方便。”
夏淵斜他一眼:“有什麼不方便的,我看你就是故意讓我難受。”
紅楠進來點燈奉茶,假裝沒看見太子握着輔學的手,諾諾說了聲:“太子妃讓奴婢問殿下一句,今晚去不去後院。”
夏淵不耐煩地擺擺手:“不去,就說我太累了,已經歇下了。”
紅楠褔身:“是,奴婢知道了。”
待紅楠關上門,荊鴻道:“她畢竟是殿下的髮妻,這般拒絕,不太好吧。”
夏淵咧了咧嘴:“她平時也不會讓人來問,今日肯定是爲了她父親的事。”
“她父親?”
“是啊,方纔在真央殿聶司徒又跟我提了城防軍的事,自三弟走了之後,他一直盯着那塊肥肉,煩都快被他煩死了。我要現在去見聶詠姬,她肯定要在我耳邊唸叨個沒完,這叫什麼來着,哦對,枕頭風!”
荊鴻笑了:“太子妃想幫襯着父親也是情有可原的,她身在宮中,能做的也就是給殿下你吹吹枕頭風了,殿下還是不要過於苛責了。”
夏淵道:“我不是要苛責她,我就是嫌她……算了,不說了。”他話鋒一轉,覥着臉湊到荊鴻身邊,“不過要是你來給我吹吹枕頭風,我肯定什麼都答應。”
荊鴻瞅他一眼:“真的麼?”
“真的,你想要什麼,你說。”
“我想……”
“嗯,想什麼?”
荊鴻頓了頓:“我沒什麼想要的。”
夏淵眯了眯眼:“你沒什麼想要的,那半夜來找我幹嘛?來侍寢嗎?”
荊鴻無奈:“殿下……”
“對了,你好久沒來給我‘侍寢’了。”夏淵不等他說完,兀自道,“你等我一會兒,我洗把臉就來,咱們有話牀上說,我說真的,你給我吹吹枕頭風,我一定什麼都答應。”
“……”
夏淵也沒讓人來伺候,毛毛躁躁地洗漱了下,就脫衣上了牀,掀開被角,對着默默看他的荊鴻說:“過來啊。”
荊鴻沒動:“殿下,臣真的只說幾句話就走。”
夏淵臉色一沉:“過來!別逼我扔你上來。”
荊鴻哭笑不得,心說自己是不是教出了一匹白眼狼,以前夏淵都是衝他撒嬌耍潑,磨得他心軟,這會兒卻擺出了欺男霸女的太子爺架勢,可憐他抗旨不得,打又打不過,迫於淫威,只得除了鞋襪,直挺挺地躺到牀上。
夏淵對着他耳朵吹了口氣:“轉過臉來,你這樣怎麼朝我吹風。”
荊鴻依言轉過臉,道:“殿下最近注意到安慶王那邊的動作了嗎?”
夏淵見他眼中滿滿的都是自己,原本煩悶的心情好了很多,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我知道,他也在打城防軍的主意。”
荊鴻道:“是的,安慶王麾下已經有兩座軍營悄然合併了。”
“那又如何?”
“殿下不擔心嗎?”
夏淵伸出拇指輕輕刷着荊鴻的睫毛:“我不擔心,只要父皇還在,只要你還在,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荊鴻沒有說話。
“你就是想來跟我說這個的嗎?”
“……是。”
夏淵嘴脣貼在他的耳垂上,聲音低沉:“真的別無所求了嗎?”
荊鴻感覺到一陣麻癢:“是。”
夏淵看了他半晌:“好吧,那就睡吧。”
“殿下,臣……”
“你也在這兒睡。”夏淵摟着他,閉上眼,“你哪兒也別想去。”
荊鴻睜眼望着牀幃,心頭微顫。
這樣……有什麼意思呢?
夏淵擔心有人要對皇上不利,私下裡承受了極大的壓力,但不肯與他分擔,而他想要前往甌脫,親手解開自己埋下的亂局,夏淵也絕對不會同意。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然而卻是同牀異夢。
夏瑜伸着小胳膊,哭得撕心裂肺:“雞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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