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皇帝都沒有上朝,暗地裡有不少人責怪太子不懂事,說他爲了搶風頭把皇帝氣病了。定嘉王與太子的關係也鬧得很僵,原本兩人還算得上是兄友弟恭,現在見了面卻是劍拔弩張,恨不得立時打一場才痛快。
荊鴻勸夏淵,“武鬥大會原本就是宇文勢攪起的渾水,何必非得去趟這一遭,去得成就當看個熱鬧,去不成也無需強求,你在朝堂上那般頂撞皇上,確實是莽撞了。”
夏淵皺眉,“不是我莽撞,是父皇自己思慮欠妥。三弟武技出衆是沒錯,可此番去甌脫是去拼武技的嗎?宇文勢處心積慮地搞這個什麼大會,分明是想要逼其它四國亮明態度,把甌脫之爭再次放到檯面上來,背地裡指不定搞出什麼名堂。就三弟那種一根筋的個性,怎麼可能鬥得過他?”
荊鴻道:“皇上這麼安排,定然有他自己的用意,你如此不分青紅皁白的一頓鬧,事情更沒法收場了。再者說,定嘉王鬥不過,你就一定能鬥得過了?”
夏淵一眯眼睛:“你什麼意思?”
荊鴻知道這話觸了他的逆鱗,但還是說了下去:“殿下,這是宇文勢籌備已久的圈套,平心而論,你有對付他的把握嗎?”
夏淵沉着臉:“你對我就這麼沒信心嗎?你覺得我什麼地方不如他?”
荊鴻抿脣:“恕臣直言,宇文勢向來思慮周密,雷厲風行,若論經驗和手腕,殿下恐怕尚不及他。何況他身爲一國之君,可以舉蒙秦全國之力豪賭,而殿下你呢?”
夏淵哼了一聲:“不是有你在嗎?這主意是你給他出的吧,你會不知道他的計劃?還是你要繼續爲他隱瞞?”
荊鴻面對他冷嘲熱諷的臉色,斂下目光:“這個武鬥大會是我數年前與他提起過的,那時候他並沒有放在心上。至於他現在想怎麼做,我真的不清楚,我所知道的就是,殿下你若是去了,他一定會想辦法除掉你。”
“除掉我?”夏淵忽而笑了起來,“那正好。”
“什麼?”
“荊鴻,你是真不明白嗎?我想去甌脫,就是要跟他做個了斷。不管他想做什麼,我夏淵奉陪到底。我要親口告訴他,他這輩子都奈何不了我,我還要讓你親眼見證,我比他更值得你的輔佐。”
荊鴻既感慨又無奈:“請殿下不要意氣用事……”
夏淵整了整束冠,負手道:“你不要再勸我了,父皇今日召我過去,我還是這番話,武鬥大會我非去不可!”
目送夏淵出了朝陽宮,荊鴻心中五味雜陳。
這個武鬥大會是他自己種下的孽,如今卻不知該如何收場。
宇文勢堂而皇之地候着他們,處處陷阱。私心上他是不想讓夏淵涉險的,然而夏淵越來越有主見,他已是勸不動他了。
荊鴻很是擔憂,不知夏淵這次單獨面聖,會不會又惹出什麼事端來。
深吸一口氣,夏淵邁步進了皇帝的寢殿,他已經做好了挨訓的準備,也想好了不再跟父皇頂嘴,要耐心地勸慰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淵兒,爲父這副病體,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皇帝獨坐在榻上,只一句話,便把夏淵所有的“情”和“理”都堵了回去。
夏淵腦中一片空白,語無倫次道:“父、父皇何出此言?兒臣看您今日氣色比之前好很多了,傅太醫醫術高明,想來只要再服幾帖藥,父皇一定會康復的。”
“朕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皇帝招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夏淵順從坐下,皇帝端詳了他幾眼,伸手給他正了正衣冠:“這束冠你自己戴的?又戴歪了……你小時候衣服就總穿戴不好,還非要自己穿,凝玉也由得你瞎折騰,結果不是帶子系死了,就是鞋子穿反了。”
濃重的藥味充斥在鼻端,感受着那雙大手在頭上輕緩的撫摸,夏淵只覺得心口被堵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皇帝道:“聽太傅和輔學說,你這兩年進步很大,學識和武技都已今非昔比,遇事也能有自己的決斷,前陣子朕交予你的幾件政務都處理得很好,北原一事算是給你的一項考驗,看到你能有如此作爲,朕也就放心了。”
夏淵艱難開口:“父皇,兒臣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兒臣還差得遠了。父皇您是華晉的頂樑柱,誰也代替不了您,您安心養病,等您的病好了,再去好好打理朝政,文武百官都等着您呢,您別跟兒臣慪氣了,兒臣保證再也不跟您頂嘴了。”
皇帝擺了擺手:“哪個孩子沒有不聽話的時候,朕從來就沒怪過你。只是到了這個地步,朕也不得不爲你、爲華晉好好想想了。”
他看着夏淵,嘆了口氣:“該說你這孩子命好呢,還是命不好,你呆呆傻傻那麼些年,誰也沒把你當成威脅,豈料你忽然開竅了,又是這般聰穎精明。朕當初立你爲太子,只是想保你一時,卻不曾想,竟真的成就了你一番事業,當真是天意啊,咳咳……”
皇帝話說得長了就有些氣虛,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夏淵連忙幫他撫背順氣:“父皇……”
皇帝按下他的手:“你聽朕說完。朕知道你想去甌脫,想趁此機會拆了蒙秦王的臺,你有這樣的想法,朕很欣慰。若是以前,你想去便去,但是現在不行,朕的身體每況愈下,你身爲太子,此時萬萬不能離京。”
夏淵忽然覺得,自己原本準備的那些話是多麼的愚蠢,他之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任性,都是這個男人縱容的,他的父親爲他想好了一切,而他竟絲毫不懂他的苦心。
“是,兒臣知道了。”
“不僅如此,從明天起,你需要擴大神威隊的規模,多召集一些忠勇之士。朕會頒一道旨意,將孟啓烈擢升爲驍騎將軍,爲你統領神威隊。這樣一來,你至少有沈家和孟家做後盾,這太子之位也能坐得踏實些。”
夏淵心頭一顫:“父皇,是不是有人……”
皇帝拍了拍他的手背:“淵兒,朕沒有通天曉地之能,所做不過盡人事、聽天命,今日叫你前來,本也不想多說這些,就是想讓你多陪陪我這個做父親的。自凝玉走後,朕還沒有與你好好話話家常吧。”
夏淵眼中澀然:“父皇,兒臣陪着您,哪兒也不去。”
皇帝嘴角牽出一抹笑意:“你的個性和眉眼,都像極了你娘。幾個孩子當中,朕確實是偏愛你的,想來凝玉若是看到你如今的模樣,定不會怪罪我了……”
夏淵陪了皇帝一天,直到皇帝說着說着睡了過去,才喚了下人前來侍候。
相比來時的糾結憤然,此時他又是另外一番心境了。
數日後,皇帝上了朝,將夏浩前往甌脫之事定下了,同時擢升孟啓烈爲驍騎將軍,改制夏淵的神威隊爲神威軍,交由孟啓烈統領。
此舉一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是給太子吃了一顆定心丸。
太子是定心了,聶司徒心裡卻是一團亂麻,他急忙約見了張謙,開口都帶着顫音:“不是說肯定是太子離京的嗎,鬧了半天,去的還是定嘉王啊,而且皇上突然來了神威軍這麼一出,我們的計劃怎麼辦?”
張謙淡淡道:“司徒大人稍安勿躁,下官自有對策。只是下官要一個準信,皇上他……究竟還有多久的陽壽?”
聶司徒頭上冒着虛汗:“聽趙太醫說,皇上撐不了多久了,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這纔給太子鋪路,所以多半不需要咱們冒險動手腳了。”
張謙道:“要想成大事,一分一毫都不能算錯,關於此事,還望司徒大人安排妥當,不要在關鍵時刻出什麼差錯。”
聶司徒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官牽着鼻子走,很是不爽:“這事輪不到你操心,你先告訴我,那邊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張謙在心中冷嗤一聲,這聶司徒官做得大,卻是膽小如鼠,跟這等人合作,真是折了他的計策:“太子離京,我們充其量是趁虛而入,若是太子不離京,那便是一石二鳥。”
“此話怎講?”
“司徒大人且聽我慢慢道來。”
張謙把夏浩前往甌脫應邀的消息傳達給了桑沙,桑沙面露憂色,暗暗揣測宇文勢得知後會怎樣大發雷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宇文勢並沒有動怒。
桑沙跪下領罪:“君上,屬下辦事不力,請君上責罰。”
宇文勢道:“有什麼好罰的,那個太子來不來我不關心,只要他來就好了。”
桑沙自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可是:“太子若是不來,恐怕他也……”
宇文勢脣畔帶笑:“不用擔心,他一定會來。”
……
枕畔那具身體依舊柔軟而冰冷,宇文勢給他換上了那件染着荊鴻的血的衣袍。
他把他擁在懷裡,碎碎吻着他的脖頸。
細語呢喃,迴盪在空曠的寒室中。
月祀就要到了,青折,你可會再爲我踏一場獵舞?
我是驍騎將軍,不是小雞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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