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是家庭日。
在劉暘的強烈要求下,劉爸劉媽週末都不得請假外出,一家三口加上兩狗必須安排集體活動,而劉暘本週的安排是要帶着老劉去釣魚。
老劉有很多漁具,但這幾年他應酬太多,也沒了閒情雅緻。劉暘抽空在家把釣竿都裝配好,換了魚線魚漂,又起大早去買了魚餌,一家人出發去露營。
天公作美,今天是一個好天氣,有點兒秋高氣爽的味道了。沿着江邊一路往河口溼地的方向,路邊橋下到處都有人在撐杆野釣。劉暘選好了個清淨的位置,把車開到了樹叢邊,搬裝備開始紮營。
裝好帳篷,鋪了野餐墊,安裝摺疊桌椅,還擺上卡斯爐和茶具,燒水泡上一壺茶。劉媽媽帶了洗乾淨切好的水果和熟食,麪包香腸飲料。一切準備停當,父子倆沿着江邊開始喂自己的窩子,搬着小馬紮架好魚竿等着魚來咬鉤。
老劉很高興,親自示範了撒網撈蝦。可惜他們的網有點兒業餘,捕蝦的餌好像也不太對,幾網下來,小桶裡也只撈着幾隻小的可憐的透明小蝦。老劉撓了撓頭,最後歸咎於季節不對,大蝦們都不在。
劉媽媽戴着大大的遮陽帽和墨鏡,抱着小狗,在兩人身後來來回回溜達兩圈,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後來也搬了個馬紮坐在劉暘身後聊天。
“哎,劉暘,我還想着跟你說呢,我最近不是總去XXX酒店游泳嘛!”
“嗯,咋的了?”
“我那天去,還碰到你那個朋友了,就是話劇社那個跟你挺好的!”
“誰?孟一?”
“不是,戴個眼鏡,瘦嘰嘎啦的!”
“啊,南喆,”劉暘聽到劉媽媽這個描述就笑了,如果被南喆知道了,他會是什麼表情,“他也去那兒游泳?”
劉媽媽搖搖頭,“不是,我看他是帶個女的在那兒住!”
劉暘想了想,他帶女的去酒店,好像也不奇怪。南喆這人心思深沉,平時話又少,不會像孟一那樣什麼都胡說,你很難猜到他整天都在想什麼。劉暘常開玩笑說他是悶騷的衣冠禽獸,他自己也不辯解。他們幾個從大一就開始經常廝混在一起,但是畢業後各忙各的,後來甚至都沒有參加彼此的婚禮。聽說南喆後來混的挺好,劉暘現在勢利眼的想,以後是不是應該多跟他親近親近,抱住大粗腿,也許以後能給自己爭個好前程。
“媽!那裡有蝦!你仔細看看!咋沒有呢!別倒別倒,拿回去扔魚缸裡養,這是寵物蝦,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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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一大早,聞笑爾按照僱主給的地址,倒了好幾趟公交車,才終於找到了城市另一頭一個看起來就很高端的小區,小區大門感覺比聞笑爾她們家那棟住宅樓都大。好的小區就是不一樣,物業管理特別嚴格。門口的保安再三盤問半天,需要準確的報出去哪家,找誰,什麼目的,什麼時候出來。最後經過電話跟業主覈實,保安才七拐八拐,親自把聞笑爾送到了裡面的一棟洋房樓下。
網上有個段子,說你可以通過保安的標準,來判斷一個物業的好壞。有幾種標準,精神小夥-邋遢大叔-看門老大爺。剛纔那個送聞笑爾過來的保安小哥身板筆直,跟星級酒店的禮賓司比起來也不遜色。可見這個小區的業主的幸福生活就是這麼的樸實無華。
接待聞笑爾的是家裡的奶奶,保養得宜,燙了好看的頭髮,看起來也就50歲上下。奶奶說兒子兒媳做生意總是很忙,平時只有她在家照顧小孫子的飲食起居。今年小孫子上學了,奶奶完全輔導不了寶寶的功課。纔跟兒子兒媳商量之後,一家人選中了聞笑爾來做家教。說是家教,其實就是陪小孩子寫寫作業,有問題就幫忙解答,沒問題就陪他再玩兒點兒益智遊戲。週六週日各8小時,這錢是不是賺的有點兒容易?
對於一個在十年後講究科學育兒且親自撫養了兩個孩子的寶媽來說,面試那天聊的關於低學齡寶寶的作息時間、應該掌握的知識點、運動技能那一套,聞笑爾舉一反三一頓規劃,直接把僱主夫妻倆聊懵了。
事情太過順利,聞笑爾自己反而覺得有點兒心虛。來之前預想了各種各樣的情況,甚至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不管將要面對的是多麼難伺候的小少爺,也必定拿出十八般武藝把賊首斬於馬下。
結果出乎意料的,奶奶帶出來打招呼的小男孩兒長相清秀白白淨淨,一雙烏黑的眼睛寫滿童真。奶聲奶氣的主動跟聞笑爾打招呼,“阿姨好,我叫亮亮,你是爸爸媽媽找來陪我的嗎?”
聞笑爾看着孩子的眼睛,眼前突然想起了另一個孩子的樣子,不禁蹲下來溫柔的摸了摸他清爽的短髮。
“亮亮好乖,對的,從今天起,你可以叫我笑笑阿姨。”
“家庭教師”聞笑爾今天都做了什麼呢。用一上午時間完成了亮亮的家庭作業,捋了一下他近期在學校的學習內容。奶奶送來切好的水果。小孩子好像有一肚子的話想跟人說,滔滔不絕的跟聞笑爾描繪他的喜好,他在學校的煩惱,他喜歡的同學。聞笑爾覺得亮亮的邏輯思維能力真的非常好,他能非常清楚的表達自己的想法。只是可能他沒有多少機會跟自己的爸爸媽媽這樣溝通。想到這裡,聞笑爾打算回頭慎重地跟亮亮爸媽溝通一下關於亮亮的興趣班規劃。中午奶奶下廚做了四個菜,聞笑爾偷偷用手機拍下照片,向任建安炫耀了一下她工作餐的伙食。任建安回覆說羨慕,還拍照讓她看了一眼他中午吃的盒飯。
下午聞笑爾獲准陪亮亮睡了個午覺,讀了幾頁故事書,小孩子就呼呼睡着了。聞笑爾想着自己的孩子,他總是精力充沛,好像有放不完的電量,常常都是聞笑爾實在挺不住困的先睡着,才自己跑過來挨着媽媽躺下睡覺。
也不知道那個世界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媽媽陪着他們。聞笑爾偷偷抹了幾滴眼淚。
下午她們又給亮亮心愛的金魚換了水,還給金魚畫了畫像。下班時間到,亮亮依依不捨。借了別人的天倫吃喝玩樂一天之後還給拿走一兜水果,聞笑爾覺得非常過意不去。與祖孫倆道別,約定明天再見。出門時候正盤算是否回家陪自己爸媽吃晚飯,彌補一下這個週末的缺席,電梯已經到了一樓,然後門開了。
這世上就有這麼多的巧合,就好像聞笑爾在火車上,那麼多車廂,那麼多座位裡,偏偏遇到了任建安。又比如有那麼多的公交車,那麼多的站臺,偏偏他們可以搭上同一輛車。
現在電梯門打開後,面前就站着任建安,可惜聞笑爾來不及驚喜,因爲任建安此時身邊站着另一位女士。他們挽着手,提着超市的購物袋,親暱的靠在一起。聞笑爾歪了歪頭,等着也許任建安會打招呼,介紹這是他的媽媽,不可能,媽媽的話有點兒太年輕,或者是阿姨?姑姑?姐姐?
但他沒有,在他看見聞笑爾的一瞬間,他的表情有一絲慌亂。聞笑爾走出電梯,他們走了進去,擦肩而過之後,在電梯門關上之前,他的眼神有一絲悲傷,但是他仍然沒有說話。
晚上,他們沒有發信息。
第二天,又過去了一天,他們還是沒有再聯繫。
聞笑爾其實很想發個信息給他,就像平時開玩笑那樣打趣他一下,卻突然覺得不太好笑。那個人是誰呢,以聞笑爾三十年來女人的直覺,恐怕那不是一種她現在可以開玩笑的關係。
整個週末任建安都沒有再出現,讓聞笑爾覺得耳邊非常冷清,就好像很久以前,他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日子時那樣。
聞笑爾捫心自問,這個失落的感覺是喜歡麼?她喜歡任建安嗎?必定是喜歡的。他長了一張她喜歡的臉,他很靦腆,不會毒舌亂髮脾氣。總是很有趣很暖心,回到這個世界這麼長時間,他總是在讚美她,在鼓勵她,圍着她鞍前馬後,讓她自我感覺良好。他是她心目中完美男友的樣子。然後那又怎麼樣,他是她的男友麼?他不是。所以聞笑爾的失落全無道理。
可是終究就是哪裡不對,讓他們故事的設定跑偏了。聞笑爾喪氣的想,也許今天就不該去那個小區,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該鬧着去做什麼兼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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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側門的小飯店,孟一又帶着幾個話劇社一年級的新人在一起團建。聞笑爾失魂落魄的往回走正巧被他們看見,幾個人熱情的打招呼邀請聞笑爾一起坐。
“笑笑,來來,坐這兒坐這兒~”孟一給大家介紹,“這是咱們大二的編劇,考試那天你們記得她吧?”
“記得記得!學姐還上臺即興表演了一段!學姐超厲害!”幾個學弟妹紛紛恭維。
“來來,快給學姐倒一杯!”
“這次專場看看笑笑的本子能不能通過,要是過了的話,你就得自己選演員,你知道吧?這裡的小孩兒你也都要認識一下,到時候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角色!”孟一開始一個一個給聞笑爾介紹,誰誰適合演什麼樣的角色,誰誰的性格特別好,哪個哪個應該多接觸多瞭解一下。
聞笑爾笑嘻嘻說着場面話,推杯換盞來者不拒。學弟妹們歎爲觀止,紛紛奉承學姐海量。只有孟一時不時打量她的臉,讓她彆着急喝酒,先吃兩口菜。
不知道幹了多少杯之後,聞笑爾眼皮開始沉重起來,腦袋耷拉到了孟一肩膀上。
“完了,笑笑不能再喝了!快誰給她送回去!”孟一指了兩個一年級的學弟,“你倆去,把她送回女寢哪個樓知道吧?對對,別墨跡快去快回,等你們下一攤啊!”
“知道!一定等着我們啊”兩個小學弟小心翼翼架着聞笑爾的胳膊,往側門走去。
聞笑爾被兩個小子提着幾乎腳不沾地,如凌波微步踏進了校園。正昏頭昏腦,遠遠看見金南喆手插在口袋裡慢悠悠的走出來,立刻熱情的揮舞着手臂,“嗨~~~南喆學長~”
金南喆仔細分辨了半天,才認出來是她,嘴脣抿成了一條線。
“你好哇南喆學長!”聞笑爾被兩個學弟攙扶着走到金南喆面前,仰着臉癡笑着打招呼,“你這是打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兩個小學弟一看這是遇到認識人了,簡直是救命稻草。立刻把聞笑爾的胳膊交到金南喆手上,“學長好!學長,太好了正巧遇到你,那學就拜託學長把學姐送回去了哈,孟一學長還在等我們,我們先走了哦!謝謝學長啦!”說罷不由分說鞠個躬撒腿就跑。
“哎?”金南喆剛纔下意識的伸手扶住聞笑爾那兩條章魚一樣胡亂揮舞的手臂,看着兩個人越跑越遠的背影,不明白正要出門約會的自己,爲什麼會突然接到這麼一個從天而降的燙手山芋。
“哎呦,學長!”聞笑爾兩腳終於着地,有點兒重心不穩,整個人掛在了金南喆身上,“不好意思,我喝多了~~”
“怎麼樣,還能走嗎?”前後張望了半天,沒見到可能幫忙的認識人,金南喆嘆了口氣,無奈的把聞笑爾的胳膊扛在肩上,半扶半抱着她往學校裡面走去。如果這時候話劇社裡的老人們看到這個畫面,一定會大吃一驚,其震撼效果可能遠超看見一個回民肩上扛着一頭豬。
前半程還算順利,剛緩慢繞過黑漆漆的假山,聞笑爾突然跳起來往旁邊的雕像跑了幾步,跪在地上“嘔~~~~~”
金南喆站在原地,臉色已經黑得看不清五官。他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把她就扔在這裡自己先走,終於還是良心佔據了上風,走過去拍了拍聞笑爾的背,扶着她從地上掙扎着爬了起來。
沒想到聞笑爾轉身就扒着旁邊一個長凳躺了上去,“對不起,我實在是,走不動了……我就躺一會兒…就休息一會兒……別吵……”
“喂…別躺這兒!”金南喆拉着聞笑爾的胳膊試了兩下,“你要睡這兒麼?嗯?”拉了拉,完全拉不起來。聞笑爾還躺在石凳上哼哼唧唧。無奈的他也只得坐在了旁邊,左右看了看,這條路平時人也不少,今天不知爲何連個人影都沒有。摸黑點上一支菸,黑暗中吸了幾口消愁。
聞笑爾似乎睡了一會兒,半天沒有動靜,金南喆就也那麼坐着,一動不動。他的手機嗡嗡的震動兩次,他也沒接。
不知過了多久,聞笑爾咕噥着翻了個身,突然擡起手臂,開始在金南喆身上摸索。金南喆嚇了一跳,身體坐直屏住呼吸看着她的動作。
聞笑爾的手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沿着脖子往下,摸到胸部,最後停留在了他的腰帶上。黑暗中她的小手搓摸着腰帶頭,似乎在尋找卡扣的位置。
金南喆一把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你幹什麼?”
聞笑爾又咕噥了一句什麼,金南喆隱約能分辨幾個詞,什麼“小氣”、“說謊”,她的小手掙脫了他的鉗制,繼續朝腰帶卡扣摸索。
“聞笑爾……”金南喆的聲音沙啞起來,“這可是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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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聞笑爾的手機震動,她在枕頭邊摸索了半天,掏出手機看了下信息,是蔡苗的雞毛信,“老師點名了,你在哪兒,快過來!”
“啊…糟了…早上有課…”聞笑爾艱難的翻了個身,只覺得腦漿跟着翻滾,胃裡一陣噁心,忍不住哼哼“我這是喝了多少假酒…呃嘔…再也不喝酒了……”
耳邊傳來嘩嘩的水聲,聞笑爾視線轉了一圈,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寢室。屁股下面柔軟的牀墊,純白的被單被套。這是一張凌亂的大牀,對面牆壁上還掛着電視。正傳來水聲的衛生間方向是一整塊磨砂玻璃,影影綽綽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在沖澡。
聞笑爾一下子坐起身來,腦漿劇烈搖晃,眼前一陣金星亂竄。好容易視野正常了,只見衛生間裡的人影關了水龍頭呼呼啦啦扯了個浴巾在裡面晃盪兩圈,推開了衛生間的門。
來人溼漉漉的頭髮隨意的往後一捋,赤着上身,僅腰間圍了一條浴巾。看到聞笑爾在牀上坐着,擡手把手裡的毛巾用力在頭髮上搓了幾下,掄起來甩的獵獵作響。
“南……南喆學長?……”聞笑爾目瞪口呆,石化當場。昨晚的記憶一點一點倒退,再一點一點二倍速播放,她在路邊碰到喝酒的孟一和一年級新生,坐下來一起喝了會兒酒,孟一讓兩個男生送她回宿舍,路上迎面遇到了金南喆……畫面定格。
聞笑爾倒吸一口涼氣,“學…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