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乖乖下樓
當日下午兩點,太平山。
天朗風清,主宅後花園百年榕愧樹下,棋盤邊茶霧繚繞。
這是赴京前,父子倆最後一次對弈。
仍舊是上次在書房,未下完的那盤殘局。
陳敬淵靜坐黃梨木椅,身上商務着裝精貴熨帖,襯衫釦子繫到頂端,暗紋領帶嚴謹貼合於喉部,整個人氣場沉着,執棋落子,腕間機械錶盤泛出清冷光澤,於嫋嫋茶氣中逐漸覆上一層薄霧。
黑白縱橫錯亂,實則步步爲營。
長子赴京,陳嵩今日棋風一如既往地恢弘不迫。
只是,殘棋下至尾聲,又陷死局。
端起茶杯,陳敬淵面容平靜啜飲,聽對面人徐徐開口:“你交於我的京城分部名單,足有二十餘人,想作何打算。”
飲完,杯底擱置案臺。
陳敬淵薄脣吐出四字:“按規矩辦。”
“什麼規矩。”
“我的。”
空氣凝滯。
話過三句,必然暗流觸礁。
要麼退,要麼潰。
對面隱形壓迫撲面而來,陳敬淵緩緩擡目,看向父親。
輕笑。
他這回耐着性子,慢條斯理問:“那麼,您想如何?”
隔着棋盤,父子雙目對視。
陳嵩深知自己這位長子脾性,但凡心裡打定主意,哪怕任他百般施威,都絕無迴旋餘地。
何況,上次在書房說過,只要將生態鏈踏踏實實落地本埠,這次北上,京城相關所有部署便由他全權做主,自己不插手。
卻沒料到,轉眼功夫,人還在港區,分部換血名單就已擺到他面前。
做什麼,自然是讓他這個董事長簽字。
名單上二十餘人,個個高居要位,這一換,中港怕是要徹底變天,從此改姓‘陳敬淵’。
中港執行董事雷霆手腕,籤與不籤,有何區別。
就算被他擋回去,不出半年,走着瞧,也會用盡手段給他換乾淨。
他陳嵩怎麼生出這麼個混賬東西。
忤逆不孝,目無尊長。
僵持一陣,傭人送來新鮮茶點和水果。
察覺氛圍異常,不敢久留,趕緊退下去。
時間已不早,陳嵩氣壓收斂。
擡手招來管家,吩咐對方將棋盤原模原樣放回書房,並冷聲問長子:“幾點的飛機。”
陳敬淵:“四點。”
管家一聽,四點?
自太平山到機場,足有半小時車程。
大少爺端得氣定神閒,真是絲毫不急。
當然,今日着急上火的是董事長。
名單二十餘人,陳嵩劃去其中十位,這是他最後底線。劃完撂下筆,字也未籤,氣場凌厲地起身走人。
案臺上,牛皮紙袋壓着半邊名單,在後院風中被吹得簌簌作響。
陳敬淵靜垂目,穩坐黃梨木椅,視線低睨上面人名,脣畔微弧噙着冷意。
十分鐘後,商務車自太平山沿盤山路蜿蜒而下。
行駛方向正是機場。
公務機落地京城,已是傍晚七點。
時下三月,京城尚處於春寒料峭。
窗外天色黑定,從機場一路駛向東三環,經過縵合公寓時,陳敬淵吩咐司機把車開進去。
前排,徐晝目光落向中央後視鏡,不着痕跡觀察老闆神色。
全程未打一通電話,是怎麼確定樑秘書沒在香樾府?
放着豪宅不住,哪有小姑娘喜歡蝸居公寓的。
徐晝忘了,接下來一到兩年,他的窩就在那。
車子駛入,公寓門閘緩緩關閉。
尋合適位置駐停,司機微側頭,等待先生下步指示。
後座,陳敬淵面容平靜拿起手機,撥通。
響幾聲,女孩接聽。
薄脣輕啓:“下樓。”
??
兩個字,難辨情緒。
樑微寧剛洗完頭,還未來得及吹乾,接到電話時,聽男人低沉嗓音傳過來,尚有些發懵。
到了?
原計劃不是晚上九點半麼。
看一眼手機,提前了整整兩小時。
靜下心,她輕喊‘陳先生’,然後說:“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
女孩軟軟聲音自聽筒傳入耳裡,陳敬淵冷峻的眉峰霎時柔和幾分。
車窗降下,他動作閒慢點了支菸,音色溫和:“不急。”
前排徐晝挑眉。
不急?
幾分鐘前,自家先生撥電話時,分明還隱壓着陰鬱。
難不成是他看錯。
凝思間,後座響起男人淡嗓,讓他不用候着,早些回去休息。
“好的,陳先生,”徐晝朝後座頷首,“那我就先上去了。”
副駕駛車門關上。
轎廂內陷入安靜,陳敬淵氣息沉斂倚靠座椅,不緊不慢抽着煙,靜等時間流逝。
公寓1208,吹風機嗚嗚作響。
頭髮難幹,簡單弄幾下,樑微寧便抽斷電源。
出門前檢查一遍,確定沒什麼遺漏,才推着行李箱下樓。
相比港區,京城是真冷。
夜間氣溫直逼零度,不得已,樑微寧在外面又套了件長款羽絨服。
司機盡職盡責候在車外,接過她手裡行李,放進後備箱。
上車後,渾身被暖氣包圍。
女孩滑下拉鍊跟他打招呼,陳敬淵伸臂將人攬到身邊,幫她把外套脫下。
冰涼的小手落入他掌心,微蹙眉,“公寓沒供暖?”
“有的。”
樑微寧偏頭看他,“您吃過晚飯了嗎。”
“飛機上用過。”陳敬淵撫過她微潤的頭髮,“怎麼不吹乾。”
“怕您等太久。”
一本正經回覆。
男人輕笑,“所以剛纔肯乖乖下樓,也是因爲怕。”
這次,樑微寧默住。
該實話實說,在看到他爲自己準備的房間後,有點被觸動,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
同居,可以試試的。
萬一哪天住得不舒坦,她就搬回公寓。
有什麼關係。
良久不語,陳敬淵靜鎖女孩沉思的眉眼,眸底溫溺。
得不到答案,卻已知道答案。
不枉他將飛行提前兩小時。
夜幕濃郁,商務車沿東三環商業大道,平穩駛向香樾府。
看着沿途陌生街景,樑微寧竟也感到莫名安心。
好像一個圈,四年前與四年後,回到起始。
陳先生彷彿就是她的原點。
至於終點在何方,只能且行且看。
香樾府地下泊車場,樑微寧下車時想到遠在薄扶林的Josie,便問陳先生,“以後我沒辦法授課,明叔物色好家教了嗎。”
司機把行李箱取出後,正要幫着拿上樓,被陳敬淵伸手接過,吩咐他:“回去吧。”
頓住兩秒。
掃一眼先生握在拉桿上的手,司機怔怔點頭。
這不就同居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