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傑被震在那裡，好半天說不出話，啞口無言。
胡麗麗擦了一把眼淚，雙目通紅，努力板起臉，就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年老母獅，亮出了已經沒有多少威脅可言的爪牙，“彤彤叛逆期的時候確實很……很讓我難受。可現在她很懂事，我這輩子最慶幸的，就是有她這樣的好女兒。我的人生已經是這副樣子了，如果真的沒有辦法，我什麼也不能給彤彤留下，那我就連這筆債一起帶走，我不能讓她一直覺得欠你太多，她要爲了感恩這種事和你在一起，絕對沒有好結果，就像……就像我當年那樣，不會有好結果的。”
氣氛越來越緊張，浦傑甚至有種感覺，胡麗麗對他的恨意，正在飛速地增長。
在她心中，他很可能已經是個想要用錢玩弄自己女兒感情的混蛋。
他想了想，覺得主要事務還是應該優先解決，他微微低頭，柔聲說：“阿姨，我……的確對彤彤有強烈的企圖心。但請您相信，我絕對不是爲了讓她因爲感恩而和我在一起。我希望……她能真的喜歡上我，這是我最大的願望。即使……我現在有一個女朋友。阿姨，對這件事，我無話可說。您可以覺得我是人渣，垃圾，不要臉的流氓，既然如此，您爲什麼不聽我的，免去借款的利息，直接償還本金呢？這樣……不就可以儘早擺脫我了嗎？”
胡麗麗拿過紙巾慢慢擦拭着眼淚，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十多分鐘後，她緩緩說道：“不，還是五釐利息，這已經比我能拿到的貸款利息還低了。浦傑，你……終究幫了我的大忙，我不能讓你什麼都得不到。這樣不公平。這些利息……算是我盡全部力量的補償吧。”
說着，她拿起筆，填上數字，飛快地簽好了名字，翻出印臺，很用力的摁下了指印。
她靠在沙發上，悽然一笑，說：“沒想到，到最後，我連一點財產，也沒給彤彤留下……還有哪個女人，能比我更失敗呢。”
浦傑正發愁該如何勸慰開導的時候，門鎖一響，大救星總算到了。
他轉身跑去玄關，急匆匆接過大包小包，往廚房放去。
方彤彤彎腰換上拖鞋，往裡瞅了一下，瞪眼看向廚房裡走出來的浦傑，“你跟我媽說什麼事呢？怎麼把她氣哭了？你……你信不信我踹你！”
浦傑趕忙舉手投降：“這真不是因爲我說的事，要不……你跟阿姨談談。我覺得她最近壓力太大，你勸勸她，那協議我還有一份空白的，她還沒填，你勸勸她，別還利息了，真的。”
“利息？”方彤彤從包裡掏出一個裹好的塑料袋，伸手遞給了他，“我這不來給你送了嗎，又怎麼啦？你點點，我問我媽去。”
她快步走過去，坐到胡麗麗身邊，軟語問道：“媽，怎麼了？阿杰惹你生氣啦？他這人嘴笨，愣頭愣腦傻里傻氣，你別跟他一般見識。要是忍不了，你告訴我，我揪他出去教訓他。”
胡麗麗側臉看了一眼女兒，聽到她口氣中對浦傑的親暱，悲從中來，淚珠啪嗒啪嗒就掉了下來，“彤彤！你……你難道不知道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嗎！”
方彤彤睜圓眼睛，陪笑着說：“這……這我還能不知道。可我……不是跟他也沒怎麼樣啊。他在學校裝我男朋友這事兒我可是跟您解釋過了的。媽，我才十九，他都三十多了，他急着結婚呢，我哪兒能樂意啊。他追女朋友，還有我一份力呢，我可給他出了不少主意。阿杰，我說的沒錯吧？”
浦傑只好配合着說：“沒錯，彤彤……真幫了不少忙。”
胡麗麗搖着頭說：“彤彤，媽媽只是老了，可媽媽不傻……你高中談戀愛都只肯讓那男生牽個手的，那麼多人看着……你都肯親上去。你……難道還能瞞過媽媽啊？”
方彤彤臉色微變，拉起胡麗麗說：“走，媽，咱……咱去裡屋說。好好說。阿杰，那啥……你……你把菜幫我洗洗，能擇的順便擇擇，謝謝啊。”
浦傑楞了一下，可還沒回話，裡屋門已經咣的一聲關上了。
嘆了口氣，他邁步走進廚房，拿起一個個塑料袋往外搬菜。
這一頓方彤彤準備的還挺豐盛，香菇、油菜、白不老、雞腿、一小兜精肋排……拿出來可擺了足足大半臺子。
他也就擇豆角還算擅長，翻出個不鏽鋼盆，池子裡一衝，從塑料袋裡一根根拿出來掰起了尖兒。
才擇了六七根，臥室那邊門一響，方彤彤噔噔噔噔跑了過來，皺眉盯着他問：“你……你把我媽的債全收過來了？”
浦傑點點頭，“嗯，我……都收過來了。”
“可、可我媽說，那七十多萬想這麼幹脆收起來，起碼也要花八十萬，你……哪兒來的錢？你不會去貸款了吧？”方彤彤越說越急，眼看那漂亮的眉毛就要在中間打結。
他只好交代，“我家融資詐騙那筆錢，孟慶鐸幫忙追回來了。另外……我又找孟沁瑤借了一筆。彤彤，不這麼着我不放心。你們家一個月要還的太多了，這樣下去，你和你媽都會垮掉的。”
看她的眼中竟然也浮現了一絲水光，浦傑趕忙說：“你不用擔心我，我現在收入高了，還剛拿到一套新房子，退路大着呢。孟沁瑤沒找我要利息，就是讓我答應將來去她和她哥的公司上班，到那邊待遇還好，挺不錯的。”
方彤彤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臺子上放的菜，強擠出一個微笑，帶着鼻音說：“你慢慢忙着，我……我說完話就來陪你。你給我打個下手，我……我給你做好吃的。”
似乎是眼圈要紅，她一轉身，又跑了回去。
浦傑也不清楚那娘倆到底在裡面說了什麼，足足聊了得有一個小時，他在廚房摸摸索索把菜基本都洗完擇淨，還試着放下案板用刀切了點不成樣子的豆角段，方彤彤才笑着走進廚房，一挽袖子，摘下圍裙說：“好了，交給我吧，專業的來啦。”
浦傑一回頭，心裡就是一酸，忍不住輕聲說：“你……剛纔哭了？”
方彤彤揉了揉還很紅的眼睛，點點頭，過去接過菜刀，把白不老一按，噹噹噹當斜切成絲，嘴裡輕輕地說：“阿杰，就聽我媽的，五釐利息。我們……還得上。至於本金，總有一天也能還清的。別的事，我也和我媽說清楚了。這……不全是你的問題。她不會再說什麼了。”
“彤彤，”他猶豫了一下，小聲說，“得隴望蜀……是我太貪心。對不起。”
不等她開口，他就又表明決心一樣地說：“可我絕對不會放棄你的，不管誰說什麼，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會守在你身邊，就算什麼都得不到，這心意也不會更改。你是我第一個愛上的女孩，也……永遠會是最愛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