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突然這麼說？”浦傑一路思考着把車在酒店地下停車場裡停穩，纔打開頂燈解開安全帶扭過身子，鄭重其事地看着方彤彤的眼睛問。
她扭開臉，卻只亮給他一個後腦勺上有點凌亂的馬尾辮，“我問，自然是有問的道理。”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知道你的道理。”浦傑有點緊張地說，“你爲什麼會擔心這個？”
“因爲我好累。”她又一次提到了累這個詞，“不能隨心所欲的生活，真的特別累。人家都說跟相愛的人在一起生活會開心，可沒人告訴我，還有這麼多讓人心煩的事情。我連……連想跟你吵架的時候，都要在心裡尋思半天，考慮這個考慮那個，甚至會想，沐華那麼乖巧懂事，小安那麼溫柔聽話，鄭馨姐對你也基本上是百依百順，孟姐都能把自己的千金大小姐脾氣收拾得乾乾淨淨，我要是跟你吵架，你是不是就會喜歡她們更多一點？”
她解開安全帶，手指輕輕摩挲着開門鎖的按鈕，“我不想承認，可我跟在你身邊，其實一直都患得患失好像在爭寵一樣。滑稽麼？當初男朋友劈個腿就連他死都不解恨養只狗來拐着彎咒他的方彤彤，竟然……爲了一個男人……跟好幾個女人爭寵。”
浦傑其實有心理準備，方彤彤喝下那些酒，肯定有藉着酒勁想要說什麼的意圖在。
她的心裡壓了很多細碎的苦，從她母親破產，患病失蹤，落難到他的身邊開始，就一粒一粒沙子一樣堆了起來。
別家二十歲不到的小姑娘還在跟大學同學逛街買衣服研究化妝品追流行速報看娛樂新聞玩手機遊戲去熱門景點過着無憂無慮生活的時候，方彤彤卻已經告別了學生時代，搖身一變成了無可挑剔的小主婦，爲了浦傑那些還不起的情意，她丟掉了自己設想的人生，丟掉了心底最熱烈的火，變成了他身邊最溫暖的水，變得……沒了自己的形狀。
也許，如果第一個孩子的降臨是落在她的身上，找到新人生目標的她，說不定會把全部的愛轉化成母性，在新的希望與寄託中把這些沙子埋葬，再也不去處理。
可事情並沒讓她如願，她也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如設想的那麼堅強。
她打心底渴望的，終究還是一心一意白頭偕老能讓她恣意放縱心緒的感情……
“彤彤，我不覺得那叫爭寵。”浦傑在腦子裡想了好一會兒，才柔聲說，“你沒說過任何一個人的壞話，家裡的和平安定幾乎可以說全靠你的努力，這怎麼能叫爭呢？”
“那是因爲你這個大男人根本不懂。”方彤彤哼了一聲，自嘲一樣說，“這才叫真正的爭，我知道這樣你纔會一直最愛我，這樣她們幾個纔會不敢招惹我，這樣這個家裡我才能算是真正的女主人，這樣……這樣我才能覺得其實我也是你的妻子……”
她苦澀地笑了幾聲，“你說……我爲什麼就恰好恐婚呢？”
“那……你現在想和我結婚嗎？”浦傑毫不猶豫地開口問道。
方彤彤一怔，緩緩扭過頭，皺眉看着他，“你什麼意思？”
他咬了咬牙，心想，大不了，以後的人生就和她一起面對永遠的小厄，大不了，這個超能力就當是讓他做了一場美好的夢，大不了，靠着現在頭腦和眼光去打工，去當球探，去做任何能養活一家幾口人的工作。
“你說吧，彤彤。”他雙手扶着她的肩，“你說你願意嫁給我，那麼，現在的一切我都不要了。我把我賺來的，都當作給小瑤的離婚補償。其他人我欠着，我慢慢努力去還。沐華……沐華的孩子我真的很想要，我可以定期給撫養費，定期去探望，保證不讓她出現在你的面前。然後，嫁給我，咱們結婚，去國外，去天涯海角，去隨便什麼地方重新開始。”
“可……可你的秘密……”
“去他媽的秘密！”他瞪着通紅的眼，“我不要它了！讓它滾！如果我使用它的代價要麼是讓身邊的人遭受厄運，要麼是讓心愛的人一生痛苦，我自己就是睡在錢山上又有什麼用！那樣幸福嗎？”
看着突然之間淚水就在眼眶裡打轉的方彤彤，他一把擁抱住了她，“彤彤，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夢麼？那個夢好長，就像真的過完了一生。夢裡的你也會老，會長皺紋，會故意給我做難吃的飯，會跟我吵架，會鬧到分居，會抱怨孩子這裡不好那裡不好都是遺傳我，會嫌我媽囉嗦嫌我爸太古板，偶爾也會對我賺得不夠多小有怨氣……”
她嘟囔了一句：“我年紀大了之後原來這麼討人厭嗎？”
“不，一點也不，”他顫聲說道，“漫長的一輩子，我都只能找到這麼一丁點可說的不好，剩下的，就全是讓我羨慕到想哭的廝守，答應我吧，彤彤，咱們努力……去過那種生活，好嗎？”
“她們呢？你要都分手嗎？”
“分。”他已經激動到有點失去理智，“我始亂終棄，我是人渣混蛋，我去一個個磕頭道歉，所有的不對，我來承擔。說吧，彤彤，說你願意嫁給我，說你肯和我結婚。”
抓住他的胳膊，方彤彤用力推開了他，扶着他低下頭，半晌沒有作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笑了兩聲，垂首呢喃道：“阿杰，聽起來……你好像比我還醉得厲害啊。你不是沒喝酒嗎？”
“我沒醉。”浦傑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清醒得很，從沒像此刻這麼清醒過。就是……就是我得把醜話說到前頭，我的運氣不好，丟掉……丟掉我的秘密後，咱們兩個人的運氣可能一直都不會太好，不過……不過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不管有什麼糟糕的事情，我來頂住。絕對不會讓它影響到你。”
“爸媽那邊呢？離婚結婚鬧出這麼大一攤子爛事，你要怎麼交代？”
“他們都那麼喜歡你，肯定不會說你什麼。至於我，沒關係，要打要罵要吊起來抽，隨便。”
“其他人也都很愛你的……她們不想分手怎麼辦？”
“我……我能狠下心。”浦傑顫聲說道，“如果連你都過得這麼難熬，她們遲早也會比你更痛苦，而且……而且跟着我，就依然有可能遇到不好的事，離開我反而是種解脫。彤彤，我願意給你你真正想要的，我向你求婚，彤彤，嫁給我吧！”
這次，漫長的沉默後，她輕輕開了口。
“不，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