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淺的鴨川河水波光粼粼。
許多斑駁石橋層疊交錯。
有不知名的飛鳥在高空盤旋,三兩隻灰鴨浮水而出,跳上用大塊的岩石堆砌的河岸,甩着羽毛上的水滴。
源賴光遠眺鴨川的盡頭。
可一眼望不盡。
收回遠眺的視線從阪道往下。
看向河岸邊的青石阪道。
暮秋岸邊的血紅楓葉,隨着河畔清風飄轉,肆意的徜徉在地面上,鋪了整層,寄託着古都許多人的思念。
在河岸兩旁的休閒大道,有着許多對情侶,以及老人和結羣的學生。
看書,遛狗,慢跑,野餐...
人們坐在岸邊歡聲笑語,身邊的已經櫻花和柳樹並未開,可紅楓的顏色佔滿了河流水面的所有色彩。
遠處清水寺的羣山依稀可見。
哪怕只是剛午後,鴨川附近也有許多行人,欣賞這無處不在的美景。
“嗤嗤——”
落腳在殘楓的血紅色葉片上。
發出了擠壓堆片的聲音。
兩人走在河畔邊的步行道散步。
“時間過的好快。”
御藥袋茶音挽着源賴光的胳膊,一開始胸前的擠壓還有些不適應,但久而久之發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嗯,眨眼睛就深秋了。”
源賴光先是迴應了一句,腳步仍深陷在葉堆,接着便感慨的說道:
“人生就是這麼短暫,有時候我們認爲時間很久,只不過是陷在某件事裡,情緒欺騙我們讓時間變慢而已。”
“情緒嗎...?”御藥袋茶音側頭。
她看着遲尺間源賴光的側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感覺他比以前更有好看了些,特別是氣質。
如果說初見時是對他有些異類的言語感興趣,那麼現在只憑站在旁邊這種深邃的氣質她就能被吸引。
大概是耐看型的...
現在是一天內溫度最高的時間,旁邊鴨川內的水汽吹來有股暖意,御藥袋茶音眯着眼突然輕聲說道:
“據說古代時源義經大人曾經男扮女裝,就藏在歌舞伎的劇院裡,在這裡擊敗並收服了惡僧武蔵坊弁慶。”
“就只是鴨川這裡就藏着很多的古代傳說,除了跟妖怪作惡有關之外,更多的就是聽起來悽美的愛情故事。”
“很多花魁因爲愛而不得,可選中的人也沒有足夠的金子,所以也沒辦法幫她贖身,最終大部分意志堅定的花魁都選擇了投河,以證明清白。”
源賴光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但平安末期這裡可是處刑的地方。”
“......”
御藥袋茶的情緒纔剛升起,便瞬間被擊垮,強壓着翻白眼的衝動道:“我只是覺得我們無聊,所以就找個話題,請您能不要這麼掃興嗎?”
“這麼說不尷尬嗎?”
源賴光笑呵呵的出聲問道。
“尷尬。”
御藥袋茶音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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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不要用這幅表情看我,在交易的原則裡面,除去睡覺之外是要無條件服從的,我不喜歡這種眼神。”
源賴光彎下腰撿起一片楓葉,感受着胳膊處傳來的摩挲感,柔軟反覆貼合果然比長按要更有感覺的多。
“哪有女朋友不能生氣的。”
御藥袋茶音有些自嘲的說道。
源賴光起身打量了下她,笑着反問道:“那你是真正的女朋友嗎?”
“......”
御藥袋茶音啞口無言。
“那裡有隻貓。”
源賴光突然說道。
御藥袋茶音聞言愣了下,順着他目光的方向望了過去,發現有隻白貓正臥在步行道上方的楓葉堆裡。
按理說白貓身材都比較細長,這是由基因所決定的,就像十個橘貓九個胖一樣,這隻看起來也並不例外。
這隻白貓不知道是什麼品種,但看起來也不過三四個月大,小小的身體蜷縮成團趴在紅色楓葉的窩裡。
小白貓腦袋圓圓的,豎着對粉嫩的耳朵,偶爾舔舐下自己的爪子,看起來人畜無害,兩顆藍寶石般的眼睛向四周打量,有些慵懶的趴在窩裡。
幼崽是動物最可愛的時期。
也是人類對它無法抵抗的時期。
“我可以去摸摸它嗎?”
這是御藥袋茶音提出的請求。
在她清澈乾淨的目光下,源賴光很大方的鬆開胳膊,讓她挽着自己的手離開,然後做了個隨意的手勢。
手臂總算是脫離了身體,這讓御藥袋茶音不禁鬆了口氣,長時間保持姿勢,讓她感覺肩窩之中溼漉漉的。
那是捂出的汗水。
雖然不舒服。
但她卻不敢隨意離開。
這突然間的離開,竟然有種跳出藩籬的感覺,心裡不禁一身輕鬆。
“這隻貓看起來應該是被人遺棄的,如果御藥袋桑還沒有打過狂犬疫苗,我建議還是不要輕易地去摸它。”
只是等御藥袋茶音剛走過去,距離小白貓還有五六米遠時,源賴光的聲音再次傳來,讓她定住了腳步。
“它看起來比較溫順。”
御藥袋茶音遲疑了下說道。
源賴光整理了下西服走過來,笑着反問道:“御藥袋桑沒養過貓嗎?”
“我從小比較喜歡,但媽媽嫌棄它比較髒,而且還可能耽誤學習,分散我做其他事情的精力,就沒有養過。”
“所以你不瞭解貓的習性,特別是這種被遺棄的貓,哪怕它看起來溫順又弱小,但實際上還是很危險的。”
御藥袋茶音聽着源賴光侃侃而談的言語,心裡忽然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但她還是朝貓的方向走去。
只是靠近到三米的距離。
那隻本來還作慵懶狀的白貓倏然站了起來,粉嫩的口鼻中發出奶音的嘶啞,漂亮的藍眼睛警惕的看着她。
纖細的身軀彎了起來。
毛茸茸的尾巴也有些炸毛。
御藥袋茶音佇立在原地不敢上前了,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小貓就對自己充滿了敵意,而且還這麼的明顯。
她很喜歡貓。
也並不是沒有接觸過貓。
雖然自小母親不讓養,但日本民衆對貓很是喜愛,所以在各個寺廟和神社也都有收養流浪貓的習慣,御藥袋茶音兒時最期盼過節時去喂貓。
相反街上的流浪貓她很少接觸。
主要是因爲有專人管理街道,流浪貓說實話是影響市容的,而且還對兒童具有攻擊性,所以有市政管理。
“它爲什麼會這樣?”
御藥袋茶音扭頭看向源賴光。
“因爲對於流浪貓來說,在不知道你真實心思的情況下,哪怕露出了柔軟的肚皮,迎來的也不一定是撫摸。”
源賴光走到她的身邊,並沒有繼續往前,只是蹲下了自己的身體,與那隻貓視線儘量平齊,然後招着手。
他沒有輕舉妄動的出聲,只是變魔術般的拿出一根魚腸,在御藥袋茶音驚疑不定的眼神下剝開掐成了段。
“你從哪裡弄來的這個?”
顯然御藥袋茶音也知道零食對動物具有誘惑力,但從見面到現在爲止她沒離開源賴光,也沒見他買東西。
“經常身上帶一兩根,因爲我也比較喜歡貓,特別會憐憫流浪貓,而且我喜歡隨身帶着用來交易的東西。”
源賴光隨口解釋了句,然後把撕成段的魚腸扔在地上,耐心的說道:
“其實想讓流浪貓變成你的形狀很容易,當然也有前提條件,首先你要選對貓,那種兩三歲的老流浪貓基本不可能,這種小貓的警戒心還可以。”
在他說話的期間,御藥袋茶音也蹲了下來,側臉看着他緩慢的動作。
但他的話落在耳中。
卻有種格外的代入感傳來。
“貿然接近它的話,肯定會認爲你心懷不軌,不能因爲它比較小就小瞧了它的警戒心,你得有足夠的耐心。”
“而且最好手裡有能夠誘惑它的東西,這會加快你和貓之間建立信任的進程,要不然你就得慢慢等着了,要是運氣不好的話,它自己還會跑掉。”
“當然,今天我們碰到的這隻還算可以,三四個月大的年紀還沒受過多少迫害,仍舊願意相信有善意存在。”
在源賴光掰完魚腸放在地上後,他只是收起自己的雙手看着白貓,一動不動的用眼神傳達着自己的善意。
而在御藥袋茶音的視線中,剛纔對她露出警惕的小貓,這會兒竟然已經坐了下來,舔舐着肉都都的爪子。
“喵——”
它又叫了聲。
但沒有任何敵意。
“它會過來嗎?”
御藥袋茶音忍不住問道。
源賴光仍舊蹲在地上,微笑着說道:“本來是該我們主動接近的,但我剛纔看了,它似乎已經餓了很久了。”
就在他聲音落下的那一剎那。
御藥袋茶音就看到本來警惕的白貓竟然走了過來,雖然眼神中仍舊透露着警惕,但的確是朝這邊靠近了。
“它終究還是餓了,再加上旁邊沒有其他能給它餵食的人,即便害怕還是隻能走過來嘗試能不能吃東西。”
源賴光似乎很有耐心,蹲在地上開口說道:“我們不要動就可以。”
御藥袋茶音深深看了他一眼。
白貓試探性的往前邁步,好像在確定他們有沒有敵意,藍寶石般的眼眸很漂亮,最終也來到了他們面前。
“喵喵——”
小貓又奶裡奶氣的叫了兩聲,似乎已經確定他們不會出手,就在兩人的面前趴着爪子坐下來吃起魚腸。
它吃的很小心。
雖然已經低下了頭,但尾巴依舊豎着,前爪也趴在地上緊繃起來,似乎是在應急,有情況就能立馬逃離。
“現在可以摸它了嗎?”
“人家纔剛吃上你就去摸,這目的性也太強了些,等它再繼續吃會兒。”
“那還是你來摸吧。”
御藥袋茶音捋了下耳邊垂落的髮絲,似乎還對剛纔他說的咬人有些抗拒,最終還是決定看着他的動作。
“在這個時候你可以嘗試拿起地上的魚腸,親自遞到它的嘴邊餵食,讓它熟悉你的味道再進一步跟你接近。”
源賴光撿起地上的兩段魚腸,放在手心裡朝貓嘴遞去:“就像這樣。”
在他伸過去手的那一刻。
白貓其實被嚇了下,弓起身體就不敢吃了,還作出想要逃跑的姿態。
但擡起爪子走了幾步發現這隻手沒有敵意,只是手裡捧着自己喜歡吃的食物,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離開。
粉嫩的鼻子仔細嗅了嗅。
藍寶石般瑰麗的眼睛終於放下了警惕,將毛茸茸的腦袋搭在源賴光的手上,開始大塊朵頤的吃起了東西。
很快這就信任感就建立起來。
尾巴也逐漸垂了下去。
“像這個時候就可以摸了,但還不能摸太敏感的地方,最好是背部和頭部這裡,尾巴和屁股可不要去碰。”
源賴光眼神寵溺的看着白貓,解釋了幾句後說道:“你來試試吧。”
御藥袋茶音遲疑了下,還是慢慢探出了自己的手,這次並沒有被它警告,反而順利的摸到了蓬鬆的毛髮。
柔軟、滑膩、綿鬆...
指腹間傳來的觸感無比清晰,貓身傳來的溫度彷若溫泉,哪怕透着皮膚也清楚的傳到了自己的身體之內。
這種舒適感令她雙腿夾緊。
是和之前在神社不同的體驗。
那種貓對所有遊客不會有任何敵意,反而會擺出任人垂憐的姿態,無所謂的享受着你對它的撫摸和投喂。
可這隻流浪貓不同。
需要博取它的信任感才行。
很快地上和源賴光手心裡的魚腸都被吃完,但小白貓卻沒有立馬離開的意思,反而在原地舒服的眯着眼。
御藥袋茶音的膽子更大了些。
在白貓柔軟的身體上不斷探索着、試探着、觸動着...
直到小小身軀的白貓徹底淪陷,親暱的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然後翻轉身體露出了粉紅色的柔軟肚皮。
名爲滿足的感覺油然而生。
塞滿了她的某個地方。
可就在御藥袋茶音享受着這片刻時光,還沒從幸福感的沉溺中甦醒過來時,源賴光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它露出肚皮的時候,就已經代表對你放下了所有警惕,願意跟你繼續親近,哪怕把它帶回家睡覺也沒問題,也代表你具備了傷害它的資格。”
白貓親暱的蹭着她的手心。
鴨川的河水淺淺流着。
微風偶爾裹起地面上的楓葉。
“這個時候你就有了幾種選擇。”
源賴光突然又說道。
“什麼選擇?”
御藥袋茶音怔了下問道。
“你可以選擇給它片刻的光芒,然後無情的走掉,讓它體驗一下人心的險惡,懷着這種被溫暖過的感覺去接觸其他人,但很可能迎來的是黑暗。”
“再或者你依依不捨,它也跟在你的身後,讓你產生出憐憫心,但最終還是無能爲力,你和它都很難過。”
“最後一種,就是你不嫌棄它的麻煩,把它抱回家餵養,讓現在的光芒持續照耀,但明顯這既費時又費力。”
他給出了幾個不同的答桉。
每一個都是選擇。
然後等待着對方的回答。
御藥袋茶音看着在自己手心蹭來蹭去的白貓,一時間不禁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後才擡起那張澹麗的臉。
“源君。”
“嗯?”
“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