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毛片兒這事兒我本來是想跟高揚說的。可星期一開學的一大早,高揚就跑到了我跟前兒,小臉兒上一副難以抑制的興奮:“今兒放學跟我走,叫上夏天,大龍說帶咱們長見識去!”
大龍說的“帶我們長見識去”實際上就是帶我們去觀摩一場羣架。
那時候大龍念六年級,和學校初中部的一些混混已經有了些來往,雖然他還是不會抽菸不會喝酒,但起碼那些混混想找點兒錢花的時候都會想到讓大龍去弄——在我們小學裡,大龍雖然不是嚴格意義上講的“大扛”,但起碼他管哪個孩子要點兒散碎銀子是絕不會遭到拒絕的。這得益於大龍在小學裡的名氣,他和高揚是我們小學裡最出名兒的兩個小玩鬧。每週一升旗儀式完了以後總得全校點名批評一些學生,而他倆幾乎每週都能上榜——得虧我們小學那時候沒有“處分”這說法兒,不然這倆人早就都給勸退了。
就因爲大龍老能幫那幫初中部的混混弄來銀子,那幫混混都和他熟了,甚至還有一位挺有份兒的大哥認了大龍當弟弟。
這回羣架的組織者,正是大龍的大哥。
“跟Y中的一幫孩子,我哥告訴我的時候我激動壞了,求了丫半天可丫就是不同意帶上我。”中午吃飯的時候大龍眉飛色舞地跟我們幾個小屁孩兒白話着:“丫不帶也沒關係!咱爺們兒自己長着腳呢!我都打聽清楚了,他們茬架的地兒就在咱K中旁邊兒的一條護城河邊兒上,今兒放學你們都跟着我走,我帶你們好好見識見識去!”
高揚的筷子正和一塊兒肥肉較着勁兒,他聽大龍白話完了以後放下筷子說:“又不讓咱們打,光去看有什麼意思?!”
“你以前見過上百人的茬架麼?”大龍抱着胳膊,斜着眼睛瞧着高揚,一臉的不屑。
“上百人?!”夏天情不自禁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很是漂亮:“能來上百人?!”
大龍晃悠了一會兒腦袋,然後攤開兩隻手,擺出了兩個“五”:“說好了的,一邊兒帶五十人,不帶東西。”
高揚仰天長嘯了一個“操”,然後“哈哈”地笑了起來:“原來加一起才一百人。哼,還不讓帶東西。”
“你丫別廢話了!”大龍對高揚顯然有點兒不耐煩了:“你就給句痛快話,去不去吧?”
高揚低頭扒了一口飯,然後擦了擦嘴巴:“去!有架看幹嗎不去?!”
“這就對了!蘇麥,夏天,你倆也去啊!”
“那肯定,高揚都去了,我倆肯定去。”我說着拍了拍夏天的肩膀,夏天倍兒認真地點了點頭。
“對了,你們別跟末末說啊!”大龍兩隻手拍在我和高揚的肩上:“你倆嘴巴嚴實點兒,我可怕我妹妹萬一給傷着!”
大龍和末末是親生的兄妹,因爲他們的爸媽是少數民族的所以得到了照顧,生了大龍以後沒過兩年又生下了末末。親兄妹感情畢竟深,大龍自動承擔起了保護末末的重責,但凡末末有點兒什麼事兒大龍絕對不含糊,所以纔會有了高揚和大龍最初的不打不相識。
“放心吧你,一放學我倆就跑!”我對大龍承諾說。
下午的課我完全就沒心思聽了,最近我的學習成績有所下滑,好幾次第一名都被末末給摘走了——當時的我,在暗地裡是和末末較着勁兒的,因爲每次班裡的第一名不是我就是她。當然,我們絕不會再因爲這件事兒發生任何衝突,自從上次大龍調解了我們的矛盾以後,在四班,我和高揚都成了末末最好的朋友。尤其是高揚,末末似乎尤其地喜歡他,每次下課都跑到他座位邊上跟他鬧——當時我們的大腦裡還沒有多少關於“愛情”的東西,現在看來,當時的小末末一定是已經偷偷暗戀上了小高揚——也或者那只是“戀情”的一個小小萌芽。
本來我是想好好聽幾節課然後在下一次的單元測試上從末末手裡搶回第一的,可我的所有心思都集中在了對下午那場羣架的想象上面,那時候人小,膽子當然也不可能大到哪兒去,所以一想起下午的羣架,就覺得既興奮又恐懼。我擡頭去看前排的末末,這小丫頭此刻正聚精會神地聽着老師講課並時不時地點幾下頭。我想着這回可完蛋了,下次的第一還得是她的。
下午班主任宣佈放學以後,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書包——並且這次我把沒用的書全擱在了位兜裡,爲的是減輕書包的重量,到時候萬一有個什麼意外我跑起來速度也能快點兒。我還把書包帶拉到最緊,使得我跑起來的時候它不會上下晃盪。
高揚到底還是被末末給纏住了。末末問他放學幹嗎去。
高揚頭也不擡地說:“回家,睡覺。”
“你這人怎麼這麼無聊啊?”
“一向如此。”
“我今兒放學有時間,作業都寫完了,我去你家吧?”
“不成,我作業還沒寫完呢。”
“你什麼時候開始寫作業了?”
末末的這個問題讓高揚一時語塞,他擡頭往我這邊看,見我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不僅笑了起來:“你丫幹嗎啊?!整得跟未來戰士似的。”
我走過去,看了眼末末,然後踢了高揚椅子一腳:“你丫快點兒!”
“你們晚上是不是有什麼活動?”末末跳到我倆中間兒來,看了看我勒緊的書包帶兒,然後問我:“蘇麥,老實告訴我,你們晚上去哪玩兒?”
“不去哪兒,一起回家,我們住在一棟樓嘛。”我一臉坦然地撒着謊——這是我的一個本事,對於那會兒還念小學的我,撒起謊來已經能夠做到不臉紅不心跳加速了,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兒。
“不許騙我!”末末抱起了高揚收拾了一半的書包:“你們倆拿不拿我當朋友?不帶你們倆這麼玩兒的啊!”
這時候班門口,大龍和夏天已經站在那裡等我們了。
末末看到了大龍和夏天以後,更加地不依不饒:“你們瞧你們瞧!我哥都來了,你們晚上肯定有活動!不許瞞着我!”
“真沒有,你多心了。”我補上一句。
“蘇麥,你撒謊!”末末抱着高揚的書包使勁兒地晃悠:“我不信我不信!”
“操!”高揚突然捶了一下桌子,末末瞬間就安靜了下來。“得了,我們今兒晚上看人家打羣架去,你哥怕出意外,到時候傷着你。所以不讓我和蘇麥告訴你!”
我完全無奈了,這回高揚沒忍住,把我剛纔撒的謊全給拆穿了。
“瞞也瞞不住,得了,帶上她吧,大不了到時候我護着她。”高揚說着從末末懷裡一把搶回自己的書包,然後像模像樣地對末末說:“你聽好了!到時候不許亂跑,跟着我,別瞎鬧!”
末末像只溫順的小貓,乖乖地點了點頭。
我們三個一起出來的時候,大龍看到末末就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說:“蘇麥,高揚,我妹?怎麼回事兒?”
“瞞不住她,我就告訴她了,她答應跟着我不亂跑,沒事兒!”高揚說:“我不會讓你妹妹受一點兒傷的!”
我看到當高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末末的臉上寫滿了幸福。
“操!得了!”大龍一拍大腿:“那咱這就出發!”
小學比初中放學早一個多小時,更何況K中離我們並不遠。所以當我們趕到那條護城河的時候,一切還一如往常一般安靜:一家小商店的門口兒坐着位悠閒的老闆,他笑眯眯地把一個肥碩的身子壓在一個小馬紮兒上,他正等待着放學後那些中學生們來他的小店兒買小食品和小玩意兒,卻不知道一會兒就在這裡將打起一場慘烈的羣架。河邊兒上還有幾個行動遲緩的老人以及一個修車攤子,修車匠正和一位光着膀子的板兒爺下着象棋,板兒爺的大三輪兒車橫在一旁,連鎖都不帶上的……
好心眼兒的夏天指着河邊兒上的老人對我說:“一會兒打起來了會不會傷到他們啊?”
還沒等我回答呢,大龍就擺了擺手說:“不會,即使打得再眼紅也不能欺負老人啊,那太不地道了!”
末末一直依在高揚的身邊兒,而且那雙倍兒明亮的小眼睛還時不時地就會過去瞟高揚一眼,有時候彎彎的嘴角兒還會出現一個漂亮的弧度。於是我傻里傻氣地問了一句:“末末,你幹嗎老看高揚啊?”當時我說這句話只是個單純的問句,並非要拿她打鑔,我說過,那時候年紀小,頭腦里根本就沒有多少關於“愛情”這方面的信息。
末末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似的惱羞成怒地對我吼了一句:“誰看了,蘇麥你別瞎說!”
這時候沉默了半天的高揚突然陰陽怪氣地來了一句:“還得等多久?”
“估計也就一個來小時吧,他們應該是放學以後打。”大龍一邊說着一邊左顧右盼的:“咱先找個比較隱蔽的觀戰地點,到時候打起來別被人家發現嘍!”
河邊兒有條寬寬的街,估計這裡就是一會兒茬架的地兒。旁邊兒是一排四層高的居民樓,破舊的牆面不知道被重新粉刷過多少回了,已經顯得很斑駁。大龍興奮地來回挫着手:“就躲那樓裡面兒,從樓道的窗戶能看個一清二楚,還沒危險!”
我們一口氣兒爬上了四樓,樓道里正好兒有兩個挨着的窗口兒,能清楚地觀察到河邊兒上發生的一切。我們五個人擠在一起,興奮不已地等待着。
太陽已經開始往西走。我踮着腳尖兒,把頭放在窗戶框子上,興奮感已經隨着時間的推移而逐漸地消失了,到最後竟然都有點兒困了。
也就在這時候,我們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幫黑白校服的初中生,不僅我們,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支隊伍吸引了過去——因爲他們目光囂張並且成羣結隊,從我們這個高度看下去顯得特別壯觀。我記得大龍說過,兩邊兒各帶五十人,然而這支隊伍看上去絕對不止五十個。
“這幫是Y中的。”大龍使勁兒踮了踮腳,對我們說:“我操他們來了多少人啊?!”
高揚“哼哼”地冷笑着:“真夠守信用的,一個帶傢伙的都沒有,估計帶了也不敢用。”
大龍顯然對這句話很不滿意,他嚷嚷着:“就你丫牛B,就你丫高揚最牛B行了吧?!”
高揚沒理他。我怕他們倆過會兒萬一說急了再掐進來,趕忙問了一句話岔開話題:“咱們的人呢?”我的話剛問完,街的另一邊就出現了一支看上去同樣不止五十人的隊伍,他們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我認得這校服,就是我們學校初中部K中的。
大龍一下子興奮了起來,他指着隊伍中走在最前面兒的一個歪着腦袋的大高個兒說:“那就是我哥!那就是我哥!看我哥多牛B!走在第一個!”
大龍他哥看上去足有一米八五以上,這在初中生裡實在是不多見,而且身型兒也比較壯實,還留了一頭古怪的半長頭髮。那副流裡流氣的模樣兒誰瞧上一眼都能瞧出來是個痞子。
高揚“哼哼”地冷笑了兩聲,對大龍說:“你哥的髮型可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