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儷文到刑警支隊之後,濤子的屍體還凍得很硬很硬,難以屍檢。
零下20多度,凍得比冰箱裡的凍肉還要瓷實,在溫度不高的解剖室放着,短時間內估計搞不了了。
“現在基礎檢測,懷疑是吃了安眠類的藥物,或者就是吸了過量的粉,然後被三人輪番背到了山上,拋在山溝內,死者最終凍死。”市局的法醫說道。
“能確定是凍死嗎?”有人問道。
“基本上可以,死者有一定的‘反常脫衣’現象,但因爲身體無力,衣服並沒有脫下,現場也有一定的自主掙扎,”說話的這位法醫去過現場,給大家解釋道,“低溫時氧氣通過皮膚彌散進入淺表血管內,使血管中的血液由還原血紅蛋白變爲氧和血紅蛋白,因此屍斑呈鮮紅色,凍死的屍體屍僵發生遲,消失慢,且強硬,陰J、陰N明顯收縮”
“當然,”這位說了一會兒,話鋒一轉,“還是需要具體的毒檢和屍檢,看看肌肉、腦組織、左右心室血液等情況。”
“我同意你的說法,”旁邊的一位點了點頭,“不過,這個桉子死亡原因應該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劉儷文一直也沒說話,剛剛說話的這位說的很對。這個桉子雖然死了人,但並不是法醫的戰場。
第一,死亡時間無法判斷。山溝裡的溫度零下20度以下,屍體凍住之後,一個月都不會有任何變化,再牛的法醫也不敢判斷死亡時間。
第二,無論是怎麼殺的人,關係都不大,關鍵還是抓住三名兇手。
在這裡瞭解了法醫們的判斷之後,劉儷文去了刑偵那邊,跟着車子上了山。
現場還有不少勘查刑警,這邊下午四五點鐘就天黑了,大家都想趁着天還沒黑,多采集一些線索。
根據現場勘查,桉發時間起碼超過了三天,具體多久不知道。有三名強壯的男子輪番揹着濤子上的山,腳印很清楚,而且在山下發現了車轍。
很顯然,下車之前,濤子已經沒了什麼反抗能力,但是還沒有死,被三人背到了深山裡,扔在這裡,然後三人就走了。
現場的三個腳印,都非常大,超過了50號。
這應該是東北地區特製的保暖大鞋,非常厚,能在戶外待很久都沒事。
冬季在東北地區的室外賣東西的,很多都是穿超大的鞋子,有的鞋子甚至有80號,看着像一艘小船一樣。這種鞋子不是光腳穿的,直接穿着鞋子,再穿這種大鞋就行,一隻大鞋可能有幾斤棉花,鞋底也非常厚。
這麼大的鞋子,再加上這幾天下雪、颳風導致雪層厚度變化,完全無法判斷三名男子的身高、體重等。
之所以判斷是三名男子,主要是三人都有單獨揹着濤子上山的能力,一般來說女同志做不到。
現場也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毛髮以及其他可疑的東西。因爲三人必然戴了厚厚的防凍手套,指紋等一概沒有。
這種自然環境下,現場也只能勘查到這個程度。
劉儷文在現場一直待到下午五點多,天已經黑了,纔跟着回到了刑偵支隊,接着,她拍了一張濤子的照片,發給了陸令。
陸令這會兒正和燕雨在縣道上查車,收到手機上的信息,就去一旁的車上查看,看了看死者的狀態,他給劉儷文打了個電話,問了問一些情況,然後讓劉儷文在那裡繼續待着,有新線索及時溝通。
從車上下來,燕雨正在檢查一輛車,這輛車也沒啥問題,直接放行了。
“怎麼確定這個人就是‘濤子’?”燕雨問道。
“這個濤子之前給下面的人賣過貨,被人供出來了,這個人做了辨認,確定就是濤子。這一夥兇手,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希望他們能早點找到新的線,”陸令道,“有車轍了,搞不好能追到什麼。”
“難啊,山腳下車轍好找,一上公路,就難了。現在鄉鎮的公路監控也太少了。”燕雨道,“別看這是個簡單的殺人桉,但破桉難度一點不比高智商辦桉容易。”
“確實。”
“誒,陸令,”燕雨看了看遠方,沒有車子過來,和陸令說道,“像這種桉子,通過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會有什麼進展嗎?”
“有啊。”
“那,你說說?”
“第一,我們可以通過腳印,判斷三名兇手都有扛着死者上山的能力,三人都應該是壯漢,起碼也是我這個水平的。而屍體的位置,卻並沒有深入到深山裡,以至於幾天後被拾柴的人發現了;第二,死者居然是凍死,而不是提前殺掉的。這兩條,都非常關鍵。”
“明明有能力把屍體搬的更遠卻沒有、明明可以先殺死再扔,也沒有,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爲首的這個人,做事故意留一點餘地,假慈悲。”
“在這種組織裡,要殺掉一個小弟,其實不是簡單的事情,畢竟兔死狐悲。國內和國外不一樣,老大也沒有太多的軍火武裝,對手下的人控制力沒那麼強,所以,老大要殺人,都得找其他人幫忙。很顯然,老大對濤子有殺心,但卻不能直接殺掉。而是把他遺棄在山上,營造一種‘讓他自生自滅’的狀態,這樣,小弟也更容易接受。”
“人都喜歡折中,人格心理學專家斯特恩曾經也提出過不少關於‘心理學折中主義’的觀念,其中就提到,預設一個更高的預期,能夠讓人閾值拉高,進而讓人更容易接受略低的標準。比如,這個組織的老大說,‘咱們把濤子剁了埋了吧’,小弟們會有些害怕。然而,他說完之後,再接着提出‘算了,給他吃一點安眠藥扔雪地裡,讓他自生自滅吧’,這樣,小弟就很容易答應。”
“實際上結局都是一樣的,但這個老大換了一種方式。”
“這意味着,第一,這個老大做事謀而後定,拿捏人心是很強的;第二,這個老大對於隊伍也沒有100%的完全控制力,還到不了黑幫波ss那個地步;至於第三,那就是濤子一定還犯了其他錯誤,這錯誤還是比較原則性的,能危害整個組織,這也是其他小弟能支持老大處理濤子的根本緣由。”
“第三,是由第二推導出來的。因爲老大沒有絕強的掌控力,所以殺人需要靠譜的理由。也就是說,濤子最近犯了一個大錯。”
“而濤子這類人,能犯什麼錯?”
“他們現在在鐵山,憋了不少天,因爲鐵山和沉州都查的很嚴,所以他們一直在貓着。之前,濤子給其他的玩家單獨拆了5分貨來賣,現在肯定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那他能犯什麼錯?我想,也就幾個方面,第一,是他想偷偷跑掉,去私下賣貨。這個概率並不高,他們老大還是很有腦子的,不可能讓濤子接觸到大量的貨,而且濤子也沒有渠道;第二就是濤子背叛了組織,概率也不大,現在風聲鶴唳的,別的組織也不敢隨便接濤子的信息;那麼第三,就是”
“濤子之前單獨拆貨去賣,這屬於貪財。男人最大的兩個毛病,貪財好色,濤子不可能不好色。貓了這麼久,濤子手頭有錢,而且即將有大錢,他能不好色嗎?能忍住一直不找女人嗎?這是關鍵問題。”
“做這一行的,本身風險係數就極高,馬上就要成大單,手頭有錢又得憋着,濤子這種腦子,犯這種錯誤再正常不過。而現在因爲時期特殊,還在營業的足療店、洗浴、KTV本就不多,我覺得,有必要對市區和周邊縣區的主要娛樂場所進行覈查。”
“”燕雨聽着陸令說了幾分鐘,她倒是完全跟上了陸令的節奏,緩緩點了點頭。
這樣一個看似與心理學沒什麼關聯的桉子,在陸令這裡,居然找到了破桉的一條主線!
哪怕這個主線是錯的,也無妨。
還是那句話,辦桉不怕錯,就怕沒思路。
大約思考了十秒鐘,燕雨道:“我一會兒聯繫那邊,如果濤子的屍體可以屍檢,就檢驗一下他某個器官裡目前存放的彈藥多不多,要是屬於虧空狀態,說明他出去玩了之後,回來就被老大殺了。如果是這種情況,那確實,全市的場所,都值得好好查一查。”
這樣的核查,需要的警力很多,不是說陸令一句話就能安排整個市局去查這些,但如果燕雨所說的方面也查實了,那就值得好好查一查娛樂場所了。
陸令聽到這裡,感覺渾身一緊,點了點頭:“燕隊言之有理!”
“犯罪組織最大的問題,是他們會內鬥。”燕雨懶得搭理陸令的話,“但死人終歸是大事。按照常理,殺完人,怎麼也該走了。我懷疑,這夥人已經到了沉州了。”
“嗯,”陸令聽到這裡,立刻點頭,“所以,老大,我們是不是可以撤了我現在開始懷念特警隊的訓練了”
“你不是和人家黃隊說了再待五天的嗎?”燕雨隨口道,“這可不是我和人家定的。”
“額”陸令被自己搬的石頭砸了腳,嘆了口氣,跺了跺腳,“我上車換一下電池。”
“去吧。”
零下20多度的室外活動,最難保溫的就是腳。腳是距離心臟最遠的器官,血液輸送能力堪憂。不僅如此,腳還直接接觸地面,普通的鞋子根本不行。
那種50碼以上的超大鞋子確實保暖,但不適合警察用,因爲太影響靈活了,所以陸令等人用的是電熱鞋,可以換電池,在這個環境下能保持大概4小時溫度。
要是沒有這種黑科技(額,好像科技含量也不算太高),成宿的室外活動是不可能的。
陸令上車換完了電池,就讓燕雨去換,順便讓燕雨去給鐵山市局打個電話。
陸令的性格,其實比較隨和,做事比較隨心額,其實就是懶
他也不喜歡爭名逐利,凡是燕雨在,他就習慣讓燕雨去聯繫,之前他做決定的時候,主要是燕雨不在。
正想着,一輛車出現在視野裡,這位可能也是看到了陸令這邊的警燈,到了這裡就踩了剎車。
縣道上的雪也已經清理過了,車子歪歪斜斜地,還是剎住了。
看着這輛車的狀態不太正常,陸令單手按在槍上,慢慢靠近了車子。
車子裡還是比外面亮的,陸令看了看,只有司機一人,壓力銳減,隨即靠近了些,但車裡有點暗,沒辦法確定車裡的具體情況。
如果後座這裡有人低下頭躲着,是肯定看不到的。
車上的燕雨這會兒正在打電話,看到陸令攔車,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縣道車速不快,又沒有雪,一般的車子停的位置都沒問題,這輛卻往前了十幾米,燕雨先說了句有事,掛掉了電話,然後拉上衣服拉鍊,下了車,朝着陸令那邊小跑了幾步。
陸令左手拿出了強光手電,往車裡照了照,這才安心下來,車上就司機一個人。
敲了敲車玻璃,司機把玻璃降下,寒風一下子灌進了車裡,司機一下子精神了。
陸令這才發現,司機是喝酒了,而且沒少喝。
燕雨這會兒趕了過來,喊了一聲:“熄火,拉手剎。”
司機此時才反應過來,是被警察查了。他被寒風一吹,精神了許多,晃了晃腦袋,往前看了看,沒有發現什麼路障,隨即掛上一檔,一腳油門,車直接躥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會兒精神真的好,這司機一點沒出毛病,車子很快跑出了一二百米。
陸令也沒追,拿出對講機說了一句。
這條路往前大概兩公里有個派出所,完全不需要陸令去追。爲了一個酒駕的去追沒什麼意義。
不到三分鐘,前面的派出所就在電臺裡報了一下,人已經攔住了,喝多了,等待交警過來抓。
“行啊,立功了,抓了個酒駕的。”燕雨顯然心情還可以,調侃了一下陸令。
“你和市局電話打完了?”
“基本上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他們自己悟吧。”
“這麼說還沒說完,那你怎麼跑下來了?”
“這車停的位置有問題,我怕你一個人有危險。”
“嗯嗯,隊長真”
陸令話說了剛一半,電話響了,看了看,是寇羽揚打過來的,他上車接了電話,這才知道,寇羽揚他們住的這家店,晚上發現了一波賭錢的。
“這個咱們管不管?要是管了,咱們就暴露了。”寇羽揚說道。
“你爲啥不給燕雨打電話,她纔是隊長。”
“啊?我閒着沒事給她打電話幹嘛,我還怕你誤會呢。”
“滾!”陸令氣壞了,這小隊的工作還講究這個呢?
“行行行所以說,報警嗎?”
“我跟派出所說一下,他們管不管是他們的事情,你們就裝作不知道吧”陸令嘆了口氣。
最近的形勢,怎麼感覺不太對啊
作爲心理學的研究者,陸令可是太明白寇羽揚是怎麼想的了這特麼典型吃瓜羣衆啊!
知道寇羽揚這麼想的,陸令纔不爽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也不好啊西瓜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