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雷生,是個棄嬰。據說我是在一個雷電交加之夜被人遺棄在了青峰山上一個香火很旺的千年古剎的山門前。一個早起掃地的和尚發現了我,把我抱回了寺裡,算是救了我一條小命。
可畢竟寺裡都是一羣大男人,沒個女人,養孩子這事誰都不在行;不養吧,出家人,慈悲爲懷,好歹是條生命,也不能扔了不管不是?正當一羣僧人圍着我一愁莫展的時候,趕巧有一無子無女姓陳的郎中到寺裡燒香拜佛,聽說此事便好信兒地去看。許是郎中身上濃烈的藥香刺激了我,當他靠近時,我忽地咋着兩隻小手,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睜開了眼。據傳,當時我眼中閃過一道精光,衆人皆驚。陳老施主更是驚得一個跟頭跌坐在了地上。
一陣驚呼後,還是老方丈沉得住氣,在衆人屏息注目下,閉上眼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了半天,才微睜雙目,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小兒見了陳施主便睜開雙眼,這是他與施主的緣份,是上天感念施主一生善行,不忍看你孤獨終老,無人陪伴,特賜給你一無根之人。你需好生將養,他日,此兒必能讓施主盡享晚年安樂,給你養老送終。”
不得不說,人老精,馬老滑,方丈三言兩語便打消了大夥的疑慮,更是說得陳老爺子心花怒放。連老天都感念於我,這是何等的恩賜,豈有不接之禮?於是二話不說便應承了下來。不僅在功能功德箱裡捐了功德,臨走還求方丈賜名。
方丈捋了捋花白的鬍子,略一沉吟,便道:“施主姓陳,此子應雷而生,就叫陳雷生吧。”
郎中千恩萬謝,便抱了我回了他開在山下縣城的醫館。
其實,在我看來,老方丈當時八成覺得我是什麼妖孽,放在寺裡是個燙手的山芋,恨不得快點脫手。而機緣巧合,碰上了無兒無女的陳老施主,便胡謅了一通,把我送人了事,省了一個大麻煩。
而我爹,老來得了我這麼個兒子,還真是寵我寵得不得了,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護得跟心尖寶貝似的。我卻頑劣得很,從小就任性,一肚子的花花腸子鬼主意,還總愛和人打仗,整天招貓逗狗的,不是把誰家的公雞撥了毛就是拽了誰家的貓尾巴,三天兩頭兒的總會搞出些狀況,沒少給他惹禍。每次他都把巴掌擡起來了,卻捨不得落下。
現在回過頭來想想,才知道,那時,我依仗的無非是他對我的濃濃父愛。我曾天真地以爲這愛可以永久陪伴,不知道珍惜,只是一味地揮霍。現在好後悔當初沒有好好地孝敬他老人家,讓他省點心。
我爹是個老實人,作郎中從來不騙人,有便宜藥能治的病絕不會給病人開貴的藥,再加之醫術還好,所以街里街坊的,名聲很好,人緣也不錯,就是日子過得有點緊。
我這個小頑童雖然淘氣,但對醫術卻很感興趣,記性又出奇的好,每天看着老爹在醫館裡忙,雖是在一邊玩耍,卻耳濡目染,不知不覺學會了不少。有一次,夥計跑肚去後院入廁,病人拿了藥方抓藥找不到人,正巧我在,就拿過方子,三下五除二把藥抓了給了病人,還沒忘把錢收了。三天後,病人來複診時說起此事,把老爹的臉都嚇綠了,好在診脈之後發現病人已好了大半,基本痊癒,才暗吐了一口氣。
把人一送走,老爹就一把把我拽到身邊,“兒啊,真的是你給病人抓的藥?”
我點點頭。老爹詫異地問:“誰教你認的字啊?還有那些草藥,你跟誰學的呀?”
“跟你呀,爹爹你不是每天都在寫呀,說呀的嗎?還有夥計每天都在匣子裡抓藥,標籤上不是都有字嗎?看看就會了呀。”
老爹不信,拿筆寫了個方子讓我抓。我看了眼方子,直接就奔藥匣子去了,不用再看第二眼,只肖一會兒功夫,齊活。把旁邊的夥計都看呆了,這本事他可是學了小好幾年吶。
老爹樂得嘴都合不攏了,把我摟在懷裡親了又親,直道:“祖上燒高香了,我這兒子是神童啊!”從此寵我更甚。那年我六歲。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陳郎中有個天才兒子,醫館的生意竟好了起來,每天早晨一開門,外面都是長長的一隊,有人甚至是從很遠的地方跑來的。如此一來,老爹每天便都是忙忙忙,根本沒有時間搭理我。那些人還總好拉住我問東問西的,開始還有點小小的虛榮心作崇,沾沾自喜,後來就煩了。再看看老爹每天累得都快直不起腰了,就對那些看病的人生出了恨意。
有一次有個病人煩我煩得厲害,就想調理他一下,於是偷偷在藥裡放了巴豆。心想反正量放得不多,也吃不死人,讓他拉一晚上第二天起不來牀也算解氣了。誰知半夜裡門就要被人敲破了,說是吃我爹的藥吃得上吐下瀉,整個人都不好了。
老爹二話沒說,披上衣服提上藥箱就出去了,我看見他把一直壓箱底當寶貝兒一樣珍藏的老山參也拿走了。我蜷縮在牀上一角一動不敢動,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怕得要死。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老爹才一身疲憊的從外面回來。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說,就倒在了牀上。我嚇壞了,撲過去,搖着老爹哭着喊:“爹,我錯了,你別嚇我,以後我再也不敢了。”
許久,老爹才緩過氣來,心痛地看着我問:“爲什麼?”
我癟癟着嘴抽泣着說:“我就是嫌他煩了,想讓他吃點苦頭,沒想到會給爹惹這麼大的禍。”
老爹瞅了我半天,才說:“孩子,醫者父母心,病人再煩也是病人。我們做郎中的,做的就是治病救人的事。仁心濟世,懂不懂?如果我們憑心情做事,在藥裡做手腳,那和圖財害命有什麼區別?今天多虧是把人救過來了,否則,你的罪過就大了,兒子!”
“爹,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會了。”
雖說這事就算過去了,可老爹必竟年紀大了,不擔事,爲此還大病一場。我的腸子都要悔青了,一邊照顧着老爹,一邊暗暗把老爹的話牢記在心。仁心濟世,再煩也不能對病人煩。一個不大點的小人兒彷彿一夜之間懂事了不少,老爹也沒再怪我,依然寵我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