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雲望着船上的桅杆,卻是眉頭大皺道:“這船上怎麼還掛着漁網?”
這時,徐林躬身說道:“嶽將軍,我們水師的船原本就是漁船改裝的,所以漁網都保留了下來……且咱們這些船和士兵,捕捕魚還湊合,要拉出去跟海盜打……可實在是……”
他話雖然沒有說話,但眼前的情況,任誰只要不瞎,都看得出來,要這樣一隻水師去跟海盜火拼,只怕是全軍覆沒的局面。
此刻,那張恆卻愁眉苦臉道:“嶽將軍,我們水師已經三個月沒發軍餉了。因前任統制死了之後一直沒有新統制上任,而明州府衙卻一直稱財政拮据,沒錢給我們發軍餉,但下官卻見台州、溫州等地的水師都發了軍餉。這台州、溫州只怕還沒咱們明州富裕,他們都發得出來,咱們明州咋會發不出來呢?還望大人爲我等主持公道,替屬下們討來軍餉!”
說罷,他一使眼色,只見軍營內還能站着的上軍老弱殘兵全都“撲嗵、撲嗵”跪了一地,齊聲道:“還望統制大人爲我等討來軍餉!”
岳雲見狀,頓時慌了手腳,連忙說道:“諸位快快請起!本統制這就去爲你們討軍餉!”
說罷,他對陳規道:“陳大人,麻煩你先清點一下水師的物資和兵員,我回明州一趟,不日便回來!”
陳規連忙作揖道:“嶽將軍回返之前,下官一定將水師情況清點完畢。”他之所以這樣有自信。實在是看出這明州水師實在沒啥物資可以清點。
岳雲嘆了一口氣,方帶着陸文龍和王童,以及五十名護衛走出了水師大營,嚮明州方向飛奔而去。
張恆等人望着大路上騰起的煙塵。都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待遠離水師大營後,陸文龍方大罵道:“這是搞的什麼名堂?完全是故意坑害我們,這樣的水師能打仗嗎?”
王童也是憂心忡忡道:“吾觀這張恆、徐林、胡渝三人,均是不好相處之人,而且望向大人的神色多有敵意。大人屬下是這樣一堆老弱殘兵,再由這樣三名心懷叵測的營指揮使統率,只要一出戰,則是必敗之局。屆時。大人之前建立的威望和名聲可就毀於一旦了啊!”
岳雲心中煩燥,沒聲好氣地說道:“現在這情況必是秦檜搞出來的,只有他纔對樞密院有這樣大的影響力。可問題是,我們就算知道幕後推手是他。卻依舊沒有辦法解決。”
王童和陸文龍見他心情不好,都不敢再說話,一行人回到明州,去找知府王嘉,卻被告知王大人到下面縣裡視察民情去了。至於去的哪個縣,何時回來,府衙裡的人卻都不知。
他們亦去找了一下制置使張威,而那張威卻稱餉銀都是由地方官府發放。他這個制置使只管徵兵派遣,管不了發餉銀的事。
張威甚至還在岳雲面前叫苦不迭。稱自己也是多月未領到餉銀了,如果不是岳父家裡接濟。只怕家裡早揭不開鍋了。三人無奈,只得打算迴轉大營。
明州水師大營離明州城很近,他們出城十餘里後,就已經隱約可見那大營的輪廓了。
陸文龍問道:“大人,我們就這樣空手回去嗎?”
他這一問,倒讓岳雲猛地醒悟過來了,自己自殿試之後,似乎就一直被秦檜牽着鼻子走,從娶李雨柔,得到宅第,到明州赴任,看到如此一個慘狀的水師營地和老弱殘兵,再到現在被張恆鼓動去找明州府衙催討軍餉,而明州知府王嘉又“恰好”出去視察民情。完全是一環扣一環,要說其中沒有潛藏着陰謀,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現在自己等一行人只想到了要憑這樣一隻老弱殘兵去剿滅海盜,是跟送死沒什麼區別。可這樣能被人一眼看穿的,已經不能稱爲陰謀了,只能叫陽謀。這催討軍餉一事,恐怕就是暗藏的陰謀了。
想到這裡,岳雲勒住馬匹,眉頭微皺道:“文龍,你說我們如果就這樣回去,會發生什麼事情?”
“士兵譁變!”陸文龍想也不想地回答道:“一隻半年沒領到軍餉的部隊,還大多是老兵,而他們的主官又居心叵測,只要有人暗地煽動,必然發生譁變!”
岳雲聽後,頓時沉默不語,他纔來第一天,士兵就發生譁變,那還如何領軍?被人報上去後,秦檜必然拿此事大做文章,就算不撤自己的職,也必讓自己威望大損,之前積累起來的名聲和朝中羣臣對自己的好感頓失。
於是,他便冷言道:“既然他們三個月都等過去了,也不在乎多等幾天。我們現在先別忙去催討軍餉,應該先把情況摸清了來!”
岳雲目光閃爍了片刻之後,方對王童道:“文青,鞏二哥走後,他建立的情報點是由你在掌控吧?”
“是的!”王童連忙點了點頭。
“那你現在馬上查一查,這三名營指揮使是個什麼來歷。另外,陳規怎麼會莫明其妙從工部調到水師來了,這種調動跨度也未免太大了點吧。”岳雲沉聲道:“你也幫我查查,爲什麼會有這樣古怪的調動!”
“行!沒問題!”王童一口答應道。這種情報他還是搞得到的。
岳雲想了一會兒,又對陸文龍道:“文龍,這裡的情況你都清楚了。就麻煩你回鄂州一趟,幫我帶封信給家父,要他派點善長水戰的人來幫我。最好能調一批士卒過來!”
陸文龍點了點頭,岳雲這時嘆了一口氣道:“我先在明州呆一陣子,看看有什麼動靜。我想,如果我們一直沒有任何行動,敵人應該會先沉不住氣吧!”
岳雲在明州呆了兩天。那王嘉依然未迴轉。不過陳規倒是找上門來了。
他將一疊冊子上呈給了岳雲,躬身說道:“嶽將軍,屬下已經將明州水師的情況統計完畢,所有人員名單、水師內的物資、營房、軍備情況皆在這冊子內。
岳雲微微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陳規竟然如此負責,且效率極高。這麼快就統計清楚了。
他打開這冊子一看,只見明州水師三千人的姓名、籍貫、年齡、擅長事項都記得一清二楚。整個水師共有戰艦十艘,長槍五百杆,佩刀八百柄,弓弩一千五百張,箭矢一萬枝,弩炮十門……
岳雲一頁頁翻下去。只見記錄詳細、條目清楚,字跡工整優美,顯見陳規是個做事踏實之人。就連十艘戰艦有五艘正在外面打漁還未歸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不禁讚歎道:“陳大人,你統計的水師狀況的確十分詳盡。有你相助,我可省了很多心。以你之能,只當個主簿,實在太屈才了!”
岳雲的話觸動了陳規的心絃,他嘆了一口氣道:“嶽將軍。陳某反正一貶再貶,也不怕說實話。原本我是順昌知府,這官雖然不大,但也好歹是個五品官員。但朝廷卻在我和劉琦將軍大勝之後。下令放棄,引軍南撤……”
頓了一下後。他又說道:“之前吏部打算安排我任建康知府的,但自我在江州大敗。作了嶽將軍的俘虜後,便被改爲發配瓊州。幸好張浚大人說情,我才只被貶爲工部主事。但沒想到才幹了兩個月,又再度被貶爲明州水師主簿。而且還是在嶽將軍手下任職。要說下官心裡沒有怨氣,那是不可能的。”
岳雲面色有些尷尬,陳規被一貶再貶,可以說都和自己有關。他由一名五品知府被貶爲七品工部主事,就是因爲打了敗仗,成了自己俘虜。而現在由七品的工部主事,再被貶爲八品的明州水師主簿。恐怕也十有八九是和自己回答上了侯賽因的問題,而他卻答不上來有關。
陳規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這一點,而是繼續侃侃而談道:“以前和嶽將軍沒什麼接觸,雖然聽說過嶽將軍戰功赫赫,但陳某總以爲嶽將軍是靠了嶽元帥的照應,冒領了別人的功勞,纔有如此成績。不過江州一戰之後,陳某方得知,整場戰役均出自嶽將軍策劃,且在葫蘆谷以兩萬人馬大敗劉琦將軍三萬精銳……此戰之後,就連劉琦將軍亦對嶽將軍佩服不已……”
陳規又接着說道:“所以,陳某輸得心服口服,對嶽將軍再無任何偏見。在就任工部主事後,原本以爲可以安心從事軍械研究及製造,卻不料又被官家召來解答大食使臣侯賽因的難題……陳某雖然是名官員,但其實一直喜歡研究器械之事,之前也算小有成就。可那大食使臣的難題實在刁鑽,陳某也無法解決……”
他這時眼中露出一絲敬佩之色道:“可陳某卻沒想到,嶽將軍如此智勇雙全,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讓陳某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從那時起,陳某就想與嶽將軍一起共事,從嶽將軍身上學點知識……原本以爲這是很難實現的事!但卻沒想到僅過了半月,陳某竟然就被調來與嶽將軍共事,實在讓陳某欣喜若狂!”
說到這裡,陳規面上露出一臉難以掩飾喜色。
自修煉形意拳後,岳雲對外界的變化已經十分敏感,可稱是洞察入微。他可以肯定,陳規說這話的時候,絕對沒有驚慌和膽怯,也沒有出現呼吸急促和心跳加快的反應,可見他的確是坦坦蕩蕩的,心中真是如此想的。
岳雲這時上前緊握住陳規的手道:“陳大人,其實能與你共事,也是嶽某的心願。陳大人以一文官之職,在順昌大勝兀朮,實讓嶽某欽佩不已!此次咱倆一起共事,相信定能將這明州水師起死回生,驅逐海盜,保沿海一帶平安!”
陳規心中感動,連忙躬身行禮道:“下官一定竭盡全力,爲嶽將軍效力!”
兩人又寒暄了一陣後,方將話題轉到目前的局面上來。
岳雲嘆道:“元則(陳規的字),目前的情況相信你也看清楚了,明州水師就是一個爛得不能再爛的破攤子了。不要說去打海盜,這幫老弱殘兵就連正常的訓練都無法開展,而目前的局面可謂錯綜複雜,嶽某想化解,卻總覺百無頭緒。陳大人爲官多年,在地方和朝中均呆過,且亦帶過兵,不知可否教我?”
陳規聽後,心中大喜,岳雲直接稱呼他的字,而不是叫陳大人,顯然已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他於是拱手說道:“嶽將軍,下官以爲,這暗中使壞之人明顯是想讓大人焦急中出錯,再借此發動陰謀。下官想到了幾種可能性,還請大人蔘詳!”
岳雲神色頓變,臉色鄭重答道:“元則還請一一道來,岳雲洗耳恭聽!”
陳規輕捻一下頜下長鬚道:“嶽將軍,任何軍隊長期不發軍餉,都難免會譁變,而據張恆稱,這明州水師竟然半年未發軍餉了,還未譁變,這些士兵也未免太能忍了!”
岳雲目光閃爍,心中頗爲所動,不過嘴上卻是淡淡道:“據浙東制置使張威稱,這些士兵都是從沿海各州府調來的,是爲了給我湊足滿編人員。估計這些兵士也是纔到不久,所以還未譁變。”
陳規搖了搖頭道:“可之前明州水師雖然缺編,但數百人總是有的,這幾百人莫非也一直未發餉嗎?這樣的話,他們豈不早譁變炸營了!”
岳雲微微一笑道:“元則,你的意思是張恆說了假話?”
陳規點了點頭道:“嶽將軍,這大有可能!他鼓動你回明州去討餉,可如果討不來餉銀,你該當如何做?”
岳雲聽後眼珠一轉道:“如果是一般人,討不到餉銀,當回去安撫營內士卒吧,以免發生譁變。”
陳規頗有深意地望了岳雲一眼道:“如果嶽將軍就此回去,估計營內必然譁變,張恆等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老兵痞子,且在明州水師也有多年,根深蒂固,煽動譁變對於他們來說乃是輕而易舉之事。如不想好對策,嶽將軍還是莫要先回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