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齊茵做夢也想不到紀香瓊已悟出許多道理,不僅如此,紀香瓊心中還正盤算兩件事。一是這後四院既是別的人主持,則眼下正在那不見天日的“十三元大陣”中通行的金明池亦同樣遭遇到變化,她已不能接照以前的推算以指點他,須得另行觀察推算。二是這夏侯空顯然是出身於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亦無惡不作的萬孽法師門下。這一派奉行罪惡主義,心性殘忍無情。是故早先她曾把一名白衣童子考倒,其實那白衣童子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心膽俱裂的神色。她當即曉得定必是立有嚴酷門規,凡輸敗者即須處死,故此那童子如此驚懼。

這情形亦可適用於夏侯空身上,現下他九院皆被破去,縱因身份較高而不致處死,恐怕重罰仍免不了。她考慮及此,便試探道:“夏侯莊主何不早點恭送我們出去?”

夏侯空微笑道:“姑娘認爲定必能贏麼?”

紀香瓊道:“這餘下的四院諒也阻不住我。”

夏侯空欣然道:“那是最好不過,鄙人甚望姑娘索性直下四城,把敝莊一十三院完全破去。”

紀香瓊忖道:。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假使我破得這四院,則那個主持四院之人遭遇到慘敗,便也不能獨責他戰敗之罪了。故此他乃真心想我全勝的。”

齊茵道:“你若是當真想我們安然出莊,你不就此罷手?”

紀香瓊沒有聽到夏侯空的答話,因爲她正在尋思那十三元大陣的後四陣,將會有什麼變化?她同時考慮到要不要把事實講明,請夏侯空幫助金明池出陣,免得自己過於損耗精神,以致萬一過不了那四院之關。

這原是兩利之事,她考慮了一下,便道:“夏侯莊主,我們做一次交易如何?”

夏侯空訝道:“什麼交易?”

紀香瓊道:“你設法暗暗指點金明池安然穿出十三元大陣,我便直下四城,把貴莊一十三院通通破去。”

齊茵好生莫名其妙,暗想這個交易從何談起?他怎肯這樣做?

但這刻她卻發覺十分奇怪的一點,那就是夏侯空居然沉吟忖想,似是在考慮這個交易行得通行不通,而並不一口拒絕。

夏侯空歇了一會才道:“對不起,鄙人不能接受姑娘的條件。”

紀香瓊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提了。”

於是三人起身出亭,夏侯空在前頭帶路,紀香瓊小心地觀察四下樹木的位置,泛現出十分深思的神情,齊茵只好抓住她的手臂,防她躓跌。

頭前帶路的夏侯空一直沒有回頭,這刻他心中果然充滿了隱憂。那紀香瓊的猜測一點兒沒錯,這後四院果然是由他的一個師兄擺設主持。這個師兄年紀比他大一半都不止,今年已在六旬以上,自是三絕老人。

夏侯空雖是後來居上,但格於門規,照例是先打頭陣,倘若他所擺的九院被破,而敵人卻過不了後四院的話,夏侯空便須按規處死。

他不是不想答應紀香瓊的條件,但一則他曉得那十三元大陣之中另有高手窺伺,因此他毫無暗加指點的機會。二則紀香瓊若有本事過得這四院,她決不會故意落敗。

有這兩點理由,他根本無須答應,何況這是辦不通之事。

誰知這正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夏侯空今番竟是兩失之多,一是金明池業已制服了雙面人胡望,所以他儘可以指點得金明池。二是紀香瓊雖是不會不盡全力而自甘認輸,可是她一旦精神不支,仍是大有考敗之道。

他們在園林中彎彎曲曲的走去,良久才見到一幢高敞石屋,屋門前有個青衣童子恭立迎候。

夏侯空方自走近那青衣童子,紀香瓊推了齊茵一下,道:“姊姊快阻止他們交談,或是用其他方式通傳消息,此舉十分重要。”

齊茵縱身一躍,迅快如電光石火一般落在夏侯空與那青衣小童之間,纖纖玉指輕輕點出,那青衣小童頓時呆如木雞。

夏侯空朗聲道:“齊姑娘此舉是什麼意思?”

齊茵道:“我不准你們說話或者傳遞任何消息,聽明白了沒有?如敢有違此言,我就先取你性命。”

夏侯空苦笑道:“姑娘兇得緊,但姑娘當知處身敝莊之內,武功全無用處。”

齊茵道:“沒有用處纔怪呢,走吧!這孩子反正在一個時辰之後自能走動。”

她那靈敏之極的感覺之中,好像發現有人在暗中瞧看着她的舉動,但她卻查看不出半點線索痕跡。

石屋之內,四方八面都堆滿了書籍卷軸,要知集部不但卷帙浩繁,而且古今天下各家之言如□河沙數,任是最聰明強記而又博學之人,亦不可能通通讀過。

夏侯空心中大爲寬慰,忖道:“她們先發制人,把那孩子點住穴道,使我取不到題目。

現在任我出題,這就好辦了,待我想一個似難而實易的題目,助她順利的通過這一關。”

他略一沉思,便道:“王勃作滕王閣序,中有『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句,一時之人共稱之,姑娘想必也知道的?”

齊茵直到現在纔算是有機會插口,前此的九院,她連人家出的題目幾乎都弄不明白,自然無法插咀。

這時她趕快道:“這有什麼稀奇的,誰沒有讀過這一篇文章?我看你還是換一個題目的好。”

夏侯空笑一笑,道:“鄙人只想請教一事,那就是這落霞孤騖之句仿效何人之作?”

齊茵頓時瞠目結舌,做聲不得。

紀香瓊取巾拭去額上汗水,微笑道:“隋代德州長壽寺碑有『薄雲共嶺鬆張蓋,明月與□桂分叢』之句,殊爲淺陋。樑朝庚信馬射賦雲:『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王勃當是仿其語。“夏侯空道:“雖是不曾答錯,但未免過於簡陋。”

紀香瓊道:“那就再往上根尋便是,庚子山仿效梁簡文帝南郊頌序中的『朝葉與密露齊鮮,晚花與薰風俱落』之語,我說得對不對?”

夏侯空道:“很對,但好像還不止此呢!”

紀香瓊微微一笑,道:“你急什麼,我正要往下說呢!這梁簡文帝的朝葉晚花之句,實是出自齊王儉褚淵碑中『風儀與秋月齊明,音徽與春雲等潤』之句,到此爲止,再找不出更古更早的根源啦!”

夏侯空道:“姑娘學究天人,無所不通,實在使人驚佩不已,這一院算是通過,兩位請。”

齊茵越來越發佩服紀香瓊,不住的審視她。但見她年青美貌,表面上只不過是個好看的女孩子而已,怎猜想出她滿腹經論,學富五車。

她多看幾眼,才發現紀香瓊大有憔悴之色,心中暗想道:“她一生究心於各種學問,自然於武功力面大見生疏,等離開此處之後,須得想個法子助她一臂之力,讓她煉好武功才行。”

轉念之時,憐愛之意油然而生,伸手擁攬住她的纖腰,道:“今日辛苦了妹子你啦!”

紀香瓊乏力地偎靠在她懷中,略作休息。這刻她已感到腦子疲乏得很,大有心力不繼的現象。不過她認爲此是用心過度的現象,不足爲奇。只憂慮自己是不是能支持過這最後三院?因爲她必須把敵人完全擊垮之後,方能找一處地方調息休養,目下決談不到休息。

夏侯空眼望着這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女,不覺呆了,半晌,才舉步走出這座石屋。

紀香瓊陷入沉思之中,全靠齊茵抱持,纔會得跟躡着夏侯空的背影向前走去。

原來她因爲得知這末四院乃是夏侯空的師兄三絕老人所擺設,是以曉得那金明池正在通行的“十三元大陣”亦將如此,如此則這末後的四座陣圖,定必全然不同。故而一路行來,都十分留心地查看四下情勢,以便找出破那陣法之道。

要如金明池目下雖是與她們形隔聲阻,好像到了別的地方。但其實他也在這兒附近,那十三元大陣乃是設置在這十三院之間,先前是房舍密樓,時時可能與金明池只有一牆之隔。

目下雖是在園林中,但那陣法的通道仍然散佈在園中。只不過在金明池而言,乃是從不見天日的甬道中奔行。在紀香瓊齊茵她們眼中,那些甬道看起來都是假山或隆起的高地。

齊茵當然連一點影子也摸不到,紀香瓊卻瞭然於胸。是故她能夠從自己經行的路徑查看出十三元大陣的奧妙。

現下那末四院與末四陣俱換了一人佈置,她便須另行觀察方能指點金明池。可是已過了一院,她還測算不出破那十三元大陣中第十陣的方法,是以無法指示金明池,也因而陷入苦思之中。

第十一院乃是一座高大的八角亭子,亭內石桌上擺放得有籌算器物,書籍卻甚是稀少。

此院乃是“算術院”,最初時紀香瓊便是憑算術的難題擊敗那五名白衣童子之一,得到夏侯空驚佩而讓她通行十三院。當時她還出過一題使夏侯空計算不出。

夏侯空在亭中顧盼一匝,找不到師兄三絕老人留下的題目,心頭一寬,微笑道:“紀姑娘算學一門精妙無雙,鄙人豈敢不自量力,還用這一門來考究姑娘?”

齊茵道:“你敢是自動認輸麼?”

夏侯空道:“不錯,這一院不必耽誤時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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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茵側頭一看,紀香瓊茫然望向亭外,不知聽到這話沒有?便拍拍她,問道:“香瓊妹子,你聽見他的話沒有?”

紀香瓊如夢驚醒,道:“什麼?”

齊茵把對方認輸之事說了,紀香瓊蒼白的面上泛起一絲笑容,道:“總算他們還有一點自知之明。”

夏侯空直到這刻,才發現紀香瓊情形有異,略一忖想,已明其故,暗暗大驚,忖道:

“原來她已經心力不支,唉!我有意贈她一粒靈丹,使她捱得過這最後的兩院,但此舉卻有兩宗困難。一是我那師兄須臾不離地在暗中窺視我們的舉動,送藥之舉,本來就很難瞞得過他。二則此藥功效如神,能益智強心,大增精力。可是服下之後,一個時辰之內體放異香,面紅如火。是以我縱然能夠暗暗送藥與她,但她服下了之後,仍然瞞不過師兄之眼。”

他雖是知道紀香瓊心力不支,卻不明白她乃是因爲既須用心解答這十三院的難題,又須暗中測算那十三元大陣,纔會精枯力竭,大大不支。

這刻紀香瓊正因老是測算不通這末後的四陣,才更爲耗費心力。

她舉手指着西北角一道高拱的陵脊,說道:“你雖是淵知博學,但於風水之道卻絲毫不通,這一道高拱的陵脊便是明證。”

夏侯空大感興趣,道:“姑娘如若不吝指教,鄙人自當洗耳恭聽高論。”

紀香瓊忽然改變了話題,說道:“不過莊主於奇門陣法之學,卻造詣甚深。我自入園之後,一路所見的陣法埋伏,都很深奧奇妙,比起先前過那九院之時,所見又大大不同了。”

夏侯空苦笑一下道:“好說,好說。”他苦笑之故,便因前九院是他一手佈置,在這片園林中的後四院,卻是他師兄三絕老人設計佈置。故此紀香瓊這話竟是不啻評論他及不上他的師兄了。

紀香瓊又道:“不過這園中的陣法,也有十分不通之處,正如我剛纔指出這一道陵脊,不但在風水上乃是『斷龍絕脈破砂□水』,能使本莊覆亡絕滅,而且於陣法上來說,這一道陵脊恰好自破其妙,使陷在陣內的敵人一旦登上陵脊,就可以察破全園的陣法奧妙。你居然有這等大大的敗筆。實是十分使人不解。”

夏侯空頓時大感欣慰,笑道:“這可是碰上了姑娘,方會成爲敗筆,稍差一點的人決難窺破。”

紀香瓊道:“不然,這一敗筆使貴莊覆亡絕滅,應於今日,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夏侯空驚想道:“若然她連破一十三院,而金明池又出得十三元大陣的話,本莊果然面臨覆亡絕滅的命運,她這話倒不是胡亂說的呢!”

要知夏侯空雖然希望紀香瓊破得十三院,以免師兄三絕老人懲以失機之罪。不過若然連金明池也破得十三元大陣,則不獨這金、齊兩個武功絕高之人,就有本事使此莊覆亡,即或他們不出手,他自己和師兄二人也將受到師父萬孽法師的重罰。

因此他怦然心動,忍不住問道:“若然如此,只不知有沒有破解之法?”

紀香瓊沉吟一下,道:“我實在很愛惜你這個人才,所以不妨教你一法,可以使你免去身遭慘死之禍,但你須得答應聽我的話去做。”

夏侯空道:“只要沒有妨礙之處,鄙人可以聽從。”

紀香瓊道:“容易得很,決無任何妨礙。你這就差人用鍬鋤等工具在那陵脊當中開個缺口,只須兩尺之寬,便可以免去殺身之禍了。”

夏侯空一怔,道:“不行,姑娘還有別的方法沒有?”

紀香瓊泛起笑容,搖搖頭道:“沒有別的法子啦!”心中卻想道:“謝天謝地,我終於找出破那十三元大陣後四陣的樞鈕啦!”原來她說了這許多話,目的只在試探這一道陵脊是不是那陣法的甬道,只要能夠確定,便不難測算出來了。而那夏侯空的回答,無疑是說陵脊下面乃是甬道,所以纔不能開個缺口。

這紀香瓊的心計,連夏侯空也不曉得,更別說齊茵了,因此她埋怨道:“依我看來,妹子你連此法也不該教他,幸好他們不能依計去辦。哼!哼!這等邪惡能減少一個,世人的福氣就增加一分。”

她說得極盡嫉惡的能事,夏侯空目光轉到她面上,緩緩道:“姑娘此言差矣,若論殘暴殺人作惡,莫過於歷代爭雄開國之主,還有青史留名的將相英雄,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鄙人再活上兩百年,也斷然比不上歷史上任何一場斬首萬級的戰爭。但他們卻名垂萬世,流芳千古,姑娘何不先譴責他們?可見得人性之中,本來自私嗜殺,貪婪攘奪之心與生俱來。是故人人豔羨他們的成就。”

他略一停頓,準備讓對方有反駁的機會,但齊茵沒有做聲。

夏侯空這才又道:“像敝門上下之士,也不是特別自私好殺,只不過認定人之本性自來如此,我們便不用虛僞的禮教,虛僞的慈悲來抑制自己。況且中國土地雖大,但只有小部份土地可供耕作,而人口之多卻孳生不息,越來越多,若不發生戰爭或是多出現一些不憚殺人之士,這人口之增無可抑制,到時全國億萬之衆竟無一人能穿得暖,吃得飽,試問姑娘縱有悲天憫人之心,卻有何計得以解決這等危機,喂!嘿!只怕到時父烹子,兄烹弟以求一飽之事,也變成毫不稀奇之事。”

齊茵一時被他說得張口結舌,做聲不得。

紀香瓊笑道:“這樣說來,你們這個由令師始創的門派雖然可以叫做萬惡派,但其實卻是存有悲天憫人的心腸,將未來的大禍浩劫暗暗消弭,免得有一日出現父子相食的殘酷之事對不對?”

夏侯空道:“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齊茵罵道:“放屁,放狗屁………”她想不出用什麼道理反駁對方,但又覺得大大不對,所以生氣地亂罵。

紀香瓊微微一笑道:“你們這一派視人命如草菅,全然不把別人的喜怒哀樂之情放在心上,只把人當作一件用物,合則留用,不合則毀之。這是根本上犯了一個大錯,那就是隻把自己當作人看待,而不把別人當作人看待。也就是說,你們可以隨便侵擾別人生存的權利,全然沒有想到每個人既然生於世上,便已具有他自家一切活下去的權利,你提起將來人口增多之時,好像在計算牲口一般,可見得已自私到極點,只知有己不知有人。”

她喘一口氣,面上微微露出激動之色。

齊茵喝采道:“對,對極了,每個人都有血有肉,會哭會笑,你憑什麼剝奪人家的這種權利?”

紀香瓊又道:“說到人口增加太多,以致糧食供不應求這一點。你萬惡門用殘殺手段減少人口,卻是大錯特錯。上古之人穴居野處,茹毛飲血,其時人類如野獸一般,終日獵食,卻時時有捱餓受餓之虞。其後懂得畜牧耕種,這才脫穎而出,成爲萬物之靈。可見得人類可以運用智慧,想出種種方法找尋糧食,而用不着自相殘殺。除此之處,人類尚可以減少生育以抑制人口的增加。在醫藥這一門學問之內,已有這等方法。這恐怕令師學力未到,故而不知,也就沒有傳授與你們了。”

她這一篇議論莫說是齊茵,連夏侯空也從來沒想過,當下凝眸尋思。但他的面上卻流露出忽喜忽怒之色。

紀香瓊見了微嘆一聲,心知此人自幼在萬孽法師薰陶之下,不但漠視世間一切法規禮教,而且還極力發揮人類種種不良的本性。要知世間的法規禮教,乃是使每個人認識自己的權利亦尊重別人的權利,纔不致有強暴攘爭之事,方能和平相處,不致於日夕爭奪仇恨。如若不然,這世間焉能找到一塊沒有仇恨爭奪的乾淨樂土?

紀香瓊博通羣經,學力深厚,是以深知“守法”二字的重要。深知每個人唯能守法自制,不侵害別人權益,社會方能安寧,自己也因而得到保障。這本是相因相成之理,甚是淺鮮不過,但只由於有等人自恃才智過人,又或是失諸教養,性情桀傲不馴,凡事只顧自己之利益,或是快意一時,做出種種無情違法之事,還沾沾自喜,以爲高於別人一等。殊不知這正是害羣之馬,被人人心中鄙視唾棄。

她曉得夏侯空不會接受這些真理,所以一點也不寄予期望。當下思路轉到那“十三元大陣”去,忖道:“原來夏侯空的師兄所擺設的後四陣,其實只是一個大陣,並非每陣分開,害得我上了大當,耗費了無數心力。現在既已測算出來,自應早點通知金明池,讓他出陣。”此念一生,便向齊茵低語數言。齊茵點點頭,走到夏侯空面前。

夏侯空收斂起沉思的表情,道:“下一院是書畫院,紀姑娘無所不會,無所不精,對這書畫之道,自然甚是擅長,定必難不住她。”

齊茵冷冷道:“你師父在那裡?”

夏侯空一怔,道:“姑娘何以忽然動問此事?”

齊茵道:“我想見見他。”

夏侯空道:“姑娘想見家師不難,但須待過了鄙人這一十三院再說。”

齊茵面色緩和下來,夏侯空隨之而減少戒備之心。忽見她驚訝地望住房外,正當他背後來路。

夏侯空以爲是師兄三絕老人親自出手,轉頭望去,猛可感到數縷勁力襲到胸口,這才知道對方竟是利用最平凡的計策使自己上當。

他一提氣護住胸口要穴,底下一腳□出,快逾閃電。此是與敵俱傷的打法,全然不管敵人向胸口襲到的招數。

這正是夏侯空過人之處,他明知對方功力極高,又是猝然偷襲,定難閃避得過,索性豁出生死,回敬一腳,好歹也撈回一點本錢。

齊茵在武功上可就絲毫不讓任何人逞強了。她出手之際早就曉得對方唯一反擊之法是出腳。故此她利用對方扭轉頭的機會,出手之時已經提氣縮起下身,整個人懸空停頓。

是以她這刻根本不須閃避,五指在他胸口一拂,夏侯空頓時向後便倒。

齊茵一手抓住他,冷冷道:“你師父在那兒?快說!”

夏侯空穴道受制,全身癱軟無力,但卻能夠開口說話,他道:“鄙人決不會說出有關家師行蹤的片言隻字,姑娘不信的話,不妨出手一試。”

齊茵冷笑道:“你想找死還不容易?”

紀香瓊忙叫道:“姊姊不可下毒手。”

齊茵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五指已拂過對方腰際。

夏侯空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齊茵等他笑了一陣,這才一掌拍在他身上,冷冷道:“滋味如何,若然還敢硬抗,我讓你一直笑到死爲止。”

夏侯空只笑了這一陣,就連淚水都笑出來了。他懶得理會對方,眼中露出忿恨之色,卻是向紀香瓊望去。

紀香瓊走過來,說道:“姊姊有所不知,他若是供出他師父的行蹤,將來所受的酷刑,只怕比你所能做得出的還要惡毒十倍,所以他是寧死也不會說的。”

齊茵道:“原來如此。”

伸手一拍,夏侯空頓時挺身站穩。齊茵已接道:“別高興,反正我若被你暗算的話,你此生此世休想恢復一身武功。”

紀香瓊已趁夏侯空大笑之時,暗暗使用那“銅母珠”通知了金明池,此時已全無心事了。

原來齊茵無理取鬧地修理了夏侯空一頓,用意不過是擾人視聽,好讓紀香瓊有機會通知金明池。

夏侯空本是氣狹量窄之人,受此侮辱,激起兇毒之心,霎時間已想出了六七條可以制敵死命之計。他迅即選定其一,準備如計施行得手的話,當可活活擒住這兩個少女,然後他將加以淫污。縱然此舉觸犯門規,也寧可丟了性命。

原來他目下已踏入三絕老人佈置的地方,任何行動皆須受這位師兄的管轄。是以他若是仗着深知此地各種機關埋伏的妙用而擅行出手,拿下二女,違背師兄意旨,將受到極慘酷的刑責。正因此故,他寧可早一步自殺身亡,也不願意落在師兄手中。

在這座極爲寬大的八角亭中,其實暗暗藏有好些巧妙機關。這等機關佈置無一不是針對一流高手而設。是以須得利用人力操縱,不能自動。此是由於大凡自動的機關埋伏總是不免流於呆板,一旦對付起身負絕技之人,便往往失去效用。

夏侯空第一步便是分隔二女,然後逐個擊敗。他曉得紀香瓊已經心力殫竭,雖有武功,不足爲患,但須全力擒下齊茵,那紀香瓊便是網中之魚,□中之鱉,定必手到拿來,不費吹灰之力。

他走到一根柱邊,身子靠在柱上,左手已撳過樞鈕,這刻他只要用點氣力一靠,身軀便沒入柱內。而柱上這道半圓形的鋼門十分巧妙靈活,人一隱入,立時又轉出關上。此時除非齊茵能夠擊破厚達兩寸的鋼板,否則無法傷得夏侯空一根毫毛。

二女一點也沒有想到他會爲勢所迫,加上受辱之念,將施展毒手□憤。齊茵陡然驚道:“妹子你覺得怎樣啦?”一躍丈許,落在紀香瓊身邊,伸手摟住她的纖腰。

紀香瓊已流出冷汗,道:“不妨事,歇一歇就行。”

她們這一湊合,夏侯空便暫時無計可施,定須等到她們再次分開,才能利用機關誘使齊茵攻擊自己之時被分隔開。他皺起眉頭等候,耳中轉到紀香瓊柔弱而可愛的聲音,不知不覺減去了不少忿恨。

紀香瓊勉強提高聲音,道:“假使我因病不支,算不算敗在貴莊十三院之中?”

齊茵大聲道:“這事暫時別管,你先調查一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紀香瓊搖搖頭,緩緩擡頭向兩丈外的夏侯空望去。但見他靠在柱上,竟不過來瞧瞧她。

這等情狀自是十分可疑,紀香瓊乃是用慣心思之人,雖在這等心力枯竭之際,仍然忍不住尋思其故。好在旁人全然猜想不出或者須得花費很多時間纔想得出之事,在她只須略一注意,即有答案。

她心中大爲震驚,因爲她跟着聯想到若然最後的一院亦被她闖過了,但對方卻仗着精妙的機關埋伏,□下己方兩人,豈不是白費了無數心血?

此是智慧學問也無法破解的難關,主要原因是她全身發軟,四肢無力,對齊茵而言乃是累贅,而自己卻無力迅快縱躍以闖過機關埋伏。

若問以她如此聰慧多謀之人,難道事先就沒有想到這一點?答案是紀香瓊最初當然有考慮到,但她算定有齊茵在側,自己又有獨步一時的輕功,加上她精研消息埋伏之道,根本就不把這一點放在心上。目下是形轉大變,才使她悚然而懼,這形勢的變化有二:一是夏侯空已全部失敗,換上別人主持。二是她用心過甚,體力不支,已不能施展武功。

她精神一振,從囊中取出一個銀盒,打開盒蓋,盒中放有七支金針,長短粗細俱不相同。她伸手取出一支,咬咬牙便向頸側刺去。那銳利的金針無聲無息地刺入兩寸之多。

齊茵驚道:“你幹什麼?”

紀香瓊未曾回答,反倒是夏侯空說道:“她是利用金針刺穴之法,提聚精力。”

但見紀香瓊蒼白的面色漸漸恢復紅潤,拔下金針,收回盒中。

夏侯空又道:“鄙人對醫藥之道涉獵不深,但亦曉得這等金針刺穴之術,雖是收效神速,但對身體爲害甚大,乃是一種『飲鴆止渴』的法門,紀姑娘何必出此下策?使玉體受莫大損害?”

紀香瓊微微一笑,道:“你剛纔差一點就出手擒殺我們,既是如此,我身體受點損害何用你□在心上?”

經過一番波折,夏侯空的惡念更淡了,當下道:“鄙人一開口就得罪人,所以還是少說話的好,兩位請移玉書畫院吧!”

他當先走出八角亭,沿着青石板□□的平坦大路走去,轉過一座假山,但見一間長形屋子,一面盡是窗戶,另一面卻是雪白粉牆,光線充足異常。在這一堵長達八丈,高達兩丈的粉壁上,掛滿了書畫。遠遠一看,琳琅滿目。身在其中,但覺這間屋宇有如一道高大寬闊的長廊一般,氣派堂皇壯麗。

夏侯空引領她們由這一端遲遲地走到另一端,觀賞那千百件書畫精品,其中有些作者無籍籍之名,但其實一點也不遜於名家之作。可見得收集這些書畫之人,實是極精於鑑賞,全然不爲虛名所動。

鑑賞既畢,一逕走出這座屋子,踏入另一間方形的屋子之內。這間屋子兩面皆窗,亦是光線充足,兩面則是雪白的牆壁。

屋內有一張巨大的桌子,上面放得有各式各樣的文房用具以及紙張等,尚有許多精製顏料。此外,還有梯子等物放置在一側。

夏侯空指一指空白的牆壁,道:“請姑娘隨意挑選一堵牆壁,作壁畫一幅,以較高下。”

紀香瓊擡頭向這堵牆壁望去,但見此牆壁高達丈半,長達三丈,若是在上面作畫,少說也得費上三五個月時間才行。如若必須求勝,只怕要一年半載之久。

她倒吸一口冷氣,曉得這一場很難有取勝之望。因爲她雖然也精於繪事,卻沒有試過繪創如此巨大的壁畫。

齊茵一點也不懂得這一場如何較量法,所以無從置喙。紀香瓊淡淡道:“這一場是你出手呢?抑是別人出手?”

夏侯空道:“這一場恐怕敝師兄三絕老人,將忍不住而出手一趟。”

話聲甫歇,門外傳來數聲玉磬,聲音清脆異常。屋中的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那道門戶望去。誰知身後的門口步聲連響,八個黑衣勁裝大漢抱刀奔入。

齊、紀二女轉頭望去,但見這八名大漢排列成兩列,都是面向她們,兩列相距只有四尺,而每列的人相距亦只有四尺。

齊茵冷笑道:“他們擺出這等陣勢幹什麼?哼!惹惱了我的話,每個人都抽上幾鞭,教他們曉得厲害。”

門外傳來一陣冷漠蒼勁的話聲,道:“齊姑娘誠然武功超卓,不同凡俗,但最好先問一問紀姑娘才說話。”人隨聲現,只見一個青袍老者跨入來。他入門數步之後,便停身不動,所立之處,恰在這八名大漢結集成長方形陣勢的後面。雙方可以從兩列之間互望得清清楚楚,但齊茵如若想向他襲擊,那就非把這八名勁裝抱刀大漢先行擊倒不可。

這個青袍老者長得像貌嚴峻,頷下三綹黑鬚更襯托出他氣派尊嚴。齊茵皺皺眉頭,道:

“你就是夏侯空的師兄三絕老人了?”

青袍老者點頭道:“正是老夫。”

夏侯空遠遠躬身行禮,道:“小弟叩見師兄。”

青袍老者擺手道:“師弟毋須多禮。”

齊茵向紀香瓊道:“他口氣之中,似乎表示這八個手下結成的陣勢十分厲害,妹子怎麼說?”

紀香瓊道:“他們沒有誇口,這個刀陣名爲『天塹』,雖是隻有八個人,但任何高手若想穿行過去,必須殺死其中六人之後才能辦到。而此時那三絕老人已大有時間躲避起來,此所以他們十分地大放心。”

齊茵冷冷哼一聲,道:“我倒不大相信此陣在阻擋敵人上面有如許威力,待我一試便知。”

紀香瓊一手已抓住她衣領,說道:“姊姊不可中了此人詭計。”

齊茵訝道:“詭計?有什麼詭計?”

紀香瓊道:“他的手下尚有多人在屋外窺伺,姊姊如若衝入陣去,勢必施展毒手殺死多人。這麼一來,他其餘的手下奉命進來結陣的話,再對付姊姊之時,定必人人盡力拚命,免得被姊姊所殺,這一來威力陡增,對你有害無益,換句話說,他乃是利用幾條人命激起別的手下們拚命之心,你何必中他詭計?”

齊茵秀眉一皺,忖道:“我雖是不怕中他這等詭計,但香瓊她口氣中好像認定我決計不能一出手就破去此陣,不能一舉擒下那老傢伙,這一點倒不可多加考慮。”她若不是親自見到紀香瓊學識淵深無比,那是決不肯輕易相信她的意見。

三絕老人冷冷笑道:“紀姑娘果然聰明絕頂,世上恐怕很少人能夠向你施詭弄詐了。”

紀香瓊道:“好說、好說,但我若然當真那般聰明的話,今日就不會陷身這等險惡之地了。”

齊茵接口道:“我雖是無法一出手就擒下了你,但夏侯空此刻尚在我掌握之中,我只要抓起他做人質,不怕你不低頭認輸。”

夏侯空微微一怔,他這時離齊茵只有七八尺遠,心知若一縱退,齊茵定必如影隨形般跟到,當此之時,她爲了定要成功,手法之重辣可以想見,因此他果真不敢輕易動彈,免得她猝然發難。

三絕老人神色絲毫不變,道:“姑娘若是仗恃武功,胡作非爲的話,恐怕只有自己吃虧。”

齊茵猛覺衣袖一緊,紀香瓊說道:“姊姊不要着急,三絕老人正要假借你手殺死夏侯空呢!”

齊茵感到難以置信,道:“我雖曾聽說萬孽法師視人命如草芥,唯恐天下太平無事,但他亦不會容許門下之人自相殘殺的吧?”

紀香瓊道:“萬孽法師然雖沒有這樣鼓勵他們,但他門下之人個個自私自利,爭權奪勢,當然無同門之情。”

夏侯空道:“紀姑娘倒是很會血口噴人。”

紀香瓊淡淡一笑,道:“這話可是當真?好吧!我這一關認輸便是。”

此言一出,夏侯空面色爲之一變,他變色之故,前文已經說過,但紀香瓊決定認輸也有很深的用意,第一是她自知過不了這一院。第二是她曉得自己如若過不了這四院,則夏侯空將被他師兄處罪,這一來說不定迫得夏侯空叛變,自己也因而有了逃生的機會。

三絕老人第一次泛起歡愉的笑容,道:“姑娘既是認輸,那就要按照約定行事了。”

紀香瓊道:“這個自然,我隱湖□屋一派從此不再踏入江湖,本人也留在此地,但齊姊姊卻可以離開。”

三絕老人對齊茵不大放在心上,道:“好極了,老夫這就派人送齊姑娘安然離開敝莊。”

紀香瓊乘機向夏侯空望去,只見他面色變化極爲劇烈,一望而知他心情波動得十分厲害。

紀香瓊自然明白這是因爲她過不了這四院,以致他的命運落在他師兄三絕老人的掌握中,雖然事實上她很難過得這“書畫院”的一關,但她也是有意認輸,希望能激得夏侯空叛離師門,此計如若成功,在“萬惡派”方面折損一員大將,實力削弱,而在自己這一方來說無形中增強了實力。

她自從因薛陵之事,查出了朱公明的惡跡。又從齊家莊之會得知了不少事,對萬孽法師的用心和手段都大有認識。曉得上至國家民族,下至江湖武林,若要太平無事,唯有誅除萬孽法師這一派的人才行。

此所以凡是能夠打擊萬惡派之事,她都用上心機手段,寧可暫時失利,例如她自願對三絕老人低頭認輸,折損了師門聲譽也在所不計,又例如金明池這個人,她在對他未有感情以前,亦是爲了要收服此人,才下了許多功夫。

且說那三絕老人心中大感得意,拍一下手掌,兩名黑衣大漢從對面門戶奔入,躬身待命。

三絕老人道:“你們領路送這位姑娘出莊,不得怠慢。”

齊茵轉眼向紀香瓊望去,但見她含笑點頭,便不出言反對,誰知紀香瓊卻道:“不行,我得親眼見到姊姊走出莊外,才能放心。”

三絕老人冷冷一笑,道:“使得,但你須得讓老夫手掌籠罩穴道。”

話猶未畢,紀香瓊面色一沉,道:“我不喜歡你,若然定要如此,那就叫夏侯莊主出手。”

三絕老人覺得很難堅持己意,當下只好答應了,夏侯空走到紀香瓊身邊,伸手??住她的手臂,沉聲道:“鄙人的武功雖是比不上金兄,可是這刻只須內功一發,仍然能把姑娘立斃於掌下。”

這話自然是威脅她不可輕舉妄動。以免慘遭殺身之禍。

紀香瓊道:“少羅蘇,走吧!”

話聲未歇,一陣鐘聲隨風傳來,三絕老人面色微變,紀香瓊瞧在眼中,頓時醒悟,必是金明池業已闖出十三元大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