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走得急,將傘落在貴店了,特回來取,不知可還在了。”一道溫潤如玉石相擊之音的男聲響起,馮霽雯莫名覺得有幾分熟悉,下意識地轉頭望了過去。
“您且等一等,我幫您找找看——”聽對方說落下了傘在店中,老闆忙去了書架後尋看。
轉過頭來的馮霽雯看清對方面容後忽地愣了一下。
小仙也認出了對方來。
雖只見過一次,但是對方這張臉太過令人過目難忘了——
想到那包袱經書是自己親手燒盡的,小仙莫名有些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雖然對方出於禮數,壓根兒就沒有往她們這邊看過來。
但這也耐不過馮霽雯主動開了口打招呼。
“這位公子可還記得我?”她走近了兩步問。
對方微微一怔,隨後清朗如春風般的眉眼間劃過一絲笑意,好看的有些晃眼。
“馮小姐。”他擡手微微施了一禮。
馮霽雯雖不知那日香山楓會他也在場,但後來已猜到他是因爲小廝幫他們推馬車時得知了她的身份,方得以將她的包袱送還,故而此刻聽他坦然直稱自己,並沒有太多意外,還了一禮道:“那日在城外同公子拿錯了包袱,因不知公子姓名,無從歸還,故而——”
她話還未說完,便聽他不願她爲難一般說道:“無妨,只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姑娘不必掛懷。”
似是料到她已經將東西銷燬了一樣。
馮霽雯暗忖此人心思縝密,便也不再一味地去糾結當日之事。
只道:“不管如何,多謝公子將包袱送還。”
好歹能讓她有機會當面道句謝。
和珅不以爲意地一笑,“舉手之勞而已。”
與此同時。老闆自書架後走了過來,詢問道:“公子瞅瞅,這可是您落下的那把竹骨傘嗎?”
和珅看了一眼,笑道:“正是,有勞掌櫃了。”
“公子客氣了——我這書齋開了有三十多年了,只要是在我這兒落下的東西,必然沒有找不回去的。做生意。講求的就是誠信二字。”他自得了兩句。便又說起了那本書帖道:“公子您方纔買走的那本書帖,這位姑娘也是特意來找的,您跟她說說。是不是跑遍了十幾家書齋才找着的?”
馮霽雯哭笑不得,心道這老爺子也真是夠固執的,一意非要證明自己沒有說謊。
“馮小姐也來找鮮于樞的書帖?”和珅意外道。
“心血來潮罷了。”馮霽雯笑笑。
他卻轉身向門外喊了一聲:“劉全兒——”
便有一名十五六歲的小廝走了進來,不高的身材偏向瘦弱。一雙綠豆眼兒卻賊亮,一瞧便是個機靈人兒:“爺。您有什麼吩咐嗎?”
這便當日幫她們推車的那個小廝了。
只是劉全兒這個名……豈不是跟歷史上那個大貪官和珅的家僕給撞上了麼?
馮霽雯有些想笑,然想到這不過也只是個極爲普通的名字,便未再去多想。
“將方纔給你的那本書帖拿出來。”和珅與他說道。
馮霽雯還來不及反應,便見那名兒叫劉全的小廝從貼身的包袱中取出了一本藍皮書帖來。和珅信手接過,便笑着遞向了她面前。
他也不說話,只是動作極利索。馮霽雯忙笑着推卻道:“公子收回吧,我當真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並非勢在必得,萬不必如此。”
“我家中尚存有一本,只是毀損了幾頁而已,故纔想買本新的回去,實則並無什麼妨礙,只是個人怪癖喜好收集完整之物罷了。”他笑着講道。
還有這樣的怪癖?
馮霽雯一時失笑,見他神色不似作僞,自己又實在是口是心非對這書帖神往的厲害,便硬着頭皮說道:“那也不能讓公子跑了十餘家才找來的東西便這麼拱手讓給了我,若公子不介意的話,我願以雙倍的價錢與——”
“馮小姐玩笑了。”和珅低笑了一聲,瞧着她那副明明十分想要,連眼睛都在放光,卻又於心有愧的模樣,忍不住玩笑道:“在下又非倒賣書籍的書販,焉有如此易物的道理。”
小姑娘微圓的臉頰被括在偌大的風帽中,尤其顯得精緻,鼻頭凍得有些發紅,看起來有幾分可愛鮮活。
他話罷,又往馮霽雯面前遞了遞。
馮霽雯卻實在不願收下,不是她矯情,而是與對方僅有兩面之緣,且還焚燒了對方的東西在先,現如今又要讓她無償收下這本來之不易的書帖,她實在過意不去。
“不如這樣吧,我給姑娘出個法子——”老闆笑着道:“我將書錢退換給公子,姑娘再從我這裡買走便是了。”
“如此最好不過了。”馮霽雯喜道。
見她執意不肯平白接受,和珅也不作勉強,亦點了頭表示同意。
馮霽雯拿到書帖,又對他道了一陣謝。
不管如何,對方肯讓給自己,便是最大的好意了,容不得她不感激。
和珅仍是那副淡若清風的模樣,二人客氣地作別後,眼見馮霽雯上了馬車,劉全兒方忍不住嘀咕道:“爺,您爲了找這本書帖都跑了好幾條街了,這半日的光景豈不就這麼白白浪費了……”
“你懂什麼。”和珅笑道:“我尋它用處不大,倒不如讓給真正欣賞它的人。”
真正欣賞?
劉全懷疑地動了動眉頭,不太確信外面傳言中那樣一無是處的馮小姐,會是個懂得欣賞書法大作的人。
“有時親眼所見的都不一定是真實的,更遑論是外面的傳言。”和珅說道。
對於自家爺瞧人一眼就能猜出對方在想什麼的這份敏銳,劉全早已習以爲常了,他嘻嘻笑了兩聲,道:“爺說的對,流言確實不能盡信——譬如外人皆傳馮小姐以貌取人,瞧見長得好看的人便挪不動步兒,奴才瞧着就不可信……馮小姐方纔上馬車時的可利索了,都沒回頭看爺一眼呢。”
“你這奴才!”和珅伸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頭頂,卻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
“爺,再過幾日便是年底考覈了,咱們回官學裡陪着二爺溫書吧?”
爺是肄業考,但他家爺有着過目不忘的本領,不需要溫書,所以只能看着乾着急的二爺溫書了……
主僕二人回到鹹安宮官學中,還未來得及去找和琳,卻被先生吳省欽請了去。
“等你大半日了。”
和珅來到先生的書房,卻聽得了一道不甚熟悉的聲音含笑說道。
待擡頭一看,卻是一名着二品官服的老人坐在那裡。
“英廉大人?”和珅略吃一驚,面上卻分毫不顯意外地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