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城中,寧王府好像一個沉睡的怪獸,在黑暗中顯示着它的堅強和頑固。
內宅正屋內,趙碧凡和宗政彌也在等着中了蠱毒的人醒來。那個不顧一切的男人,此時像個初生的嬰兒一樣沉睡,漸漸的就像一張白紙。
而屋外,一個小小的黑影以極緩慢的速度挪動着,生怕驚動了屋裡人。幾丈的距離,卻蹭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還要藉助屋檐亭廊的陰影和院中植物的遮擋。
好不容易,他脫離了危險的範圍,立即潛回到自己住的偏遠小房間去。幸好他是太監,總是能聽到好多內部的秘密,而且住在內宅之中,不用躲避巡夜的府衛。但天黑後內院的大門全鎖着了,不到天亮開府,他出不去。
小猴子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靜靜坐在黑暗中,想着要怎麼辦?
他的喉骨被無意中捏碎,若非他強烈的求生意志和以德道長妙手回春的醫術,可能就活不下來了。不過在裕王南逃之前,以德道長接到道觀送來的消息,急急回去了,他則被帶着一路南下。主管內部事物的趙碧凡以爲他是裕王在宮中的內應,居然容他養好了傷,還在內宅閒居。
剛纔聽到的事是天大的事,他必須回到太府都,告訴玉主子。他不會說話,又不識字,更與其他人沒有過交集,不能信任,只好……逃。
但目前明鏡城戒嚴,出入都不得自由,所以他要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卻要提前把路線和盤纏都準備好。明鏡遠在南繮,朝廷大軍聽說已經撤退,那麼再有個三五日,城門就會開放,只要他僞裝得好,就能離開這裡,回太府都去。
玉主子,你可要等着小猴子啊。裕王殿下瘋了,非得您親自來救不可。
小猴子焦急的想着,慢慢走到窗邊,望着北方的天空。
而此時在太府都的裕王府中,石中玉大半夜的突然驚醒了,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就是心裡空蕩蕩的。她以爲是肚子餓了,自從有了寶寶後,她一直很能吃,於是就起牀,叫上值夜的大寒,和她一起到廚房弄點吃的。
她不喜歡有人值夜,但現在有了身子,所有人都不放心,她也就不再堅持。
“你說,這都出了快三月了,裕王殿下該知道太府都的消息了吧?”看着大寒忙活着給她煮着雞湯餛飩,她突然嘆了一聲,又摸摸自己的肚子。
寶寶已經五個月了,加上她肚子比平常的孕婦大,身體格外笨拙。
“那邊山高水遠的,可說不定。”大寒愣了一下,安慰道。
石中玉沒說話,其實心裡有點點絕望的感覺。如果說她還活着的消息能瞞一時,但這麼久過去了,慕容恪如果還什麼都不知道,就不太正常了。但若他知道,爲什麼不回頭?就算不屈服於朝廷,至少也得派個人來聯絡她纔對啊。
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她心裡不安,纔要說什麼,卻又感覺到了胎動。那神奇美好的感覺,令她浮躁的心又沉了下去。天大地大,現在孩子最大。不管孩子他爹出了什麼事,她要平安生下寶寶再說。
“才神醫說不要王妃吃太多,怕分娩的時候會困難。”大寒手腳麻利,但端湯碗給石中玉時,又有些猶豫。
“我只喝湯好了吧?”石中玉勉強笑道,看着雞湯氤氳的熱氣,又輕聲吩咐,“明天你去趟陵王府,看陵王得空的時候,能不能來一趟。”
大寒點頭,侍候着石中玉吃東西,掩飾着心事重重的眼神。
這一去,陵王慕容楚卻十幾天後纔來。他的神情在堅毅鎮定中含着些憂慮和疲憊,但見到石中玉的一刻,還是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外面的情況怎麼樣?”落了座,看了茶,石中玉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地問。
慕容楚猶豫了一下,目光在石中玉的肚子上滑過,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免得石中玉胡亂猜忌,對身體反而不好。
“七弟……在明鏡起兵了。”
石中玉瞪大眼睛,有那麼一瞬間簡直難以相信。他起兵了?難道他不知道她和孩子現在是人質,如果起兵,會影響到她們的生命安全嗎?
“誰主事?”她深吸了一口氣,儘量平靜地問。
“據探報,是七弟親自主事。”慕容楚暗歎一聲,感覺無能爲力。該做的,他都做了,可是局勢還是向着最不願見到的樣子發展。看來,一場戰爭在所難免。
石中玉站起來,愣在當地,一時之間無法相信。
慕容恪親自主事,證明他會掌握全局,那麼她還活着,被冊封了王妃,並且有孕的消息就不可能瞞過他。那他既然知道卻還要搞對抗,是怎麼回事?奇怪的,她不懷疑他的感情,那麼是出了什麼事了嗎?
看着石中玉緊蹙的眉,慕容楚欲言又止。
他想說,慕容恪的人接觸了夏公公,說明七弟完全能瞭解到太府都的事,可是他終究沒有開口。夏公公說得對,寧願讓小玉懷疑,也不能讓她確定七弟的無情。畢竟,她肚子裡還有沒出生的孩子呢。
“殿下覺得形勢會如何?”石中玉壓下心頭翻滾的情緒問,“這一仗是輸是贏?”
她表面平靜,其實心有點亂了,這話問得不倫不類。到底是誰輸誰贏?她所期盼的又是什麼?軍事上的事她不懂,只隱隱有些不安。
慕容楚沉吟了下,“小玉,希望你明白,這場仗不是很快能結束的。綜合實力上,七弟兵少將寡,只是倚仗着明鏡天險之地偏安一隅。但他明白,如果等朝廷緩過力來,必定不能容許明鏡脫離在大燕國土之處,所以要先下手爲強。而他雖然兵弱,後備也不足,可他自己的戰力卓絕,不僅是武力,你不明白他的兵法有多麼可怕。不然,以北魏這麼強大彪悍,爲什麼自他掌握了北軍,就一直不敢犯邊呢?”
慕容楚又看了眼石中玉,見她並沒有很激動,又道,“朝廷中沒有像七弟那般驚才絕豔的帥才,但勝在天下歸心,兵多將廣,而且後援糧草也充沛。這種情況下,若真對上陣仗,必不是一月兩月,甚至一年兩年能結束的。”
“是持久戰,而且結果未知。”石中玉終於明白了,“北魏與大周也會藉機生事,對不對?”
慕容楚點點頭,又嘆了口氣,“朝廷腹背受敵,無力兼顧,又失了精銳的北軍和南軍,而七弟那邊資源不足,他再強也難以短時間內一統天下,只怕有一段時間內,是四分天下之局。”
“他以什麼名義起的兵?”石中玉緩緩坐下,問,心裡有點發苦。
不是“清君側”吧?如果是那樣,大燕雖然是異時空,倒與大明朝時期類似了。叔侄爭天下,最後……她不能接受那種結局。新皇也好,陵王也罷,對她是有恩的。那麼……難道……她要爲此有個態度?如果她能幫得上忙,她要幫哪一邊?
石中玉甩甩頭,把這念頭從腦海中清除。打仗的事她不懂,事實上好多事她都不懂了,她心中唯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就是把孩子生下來,然後要查查慕容恪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句話說得好,沒有人替你堅強。她現在是個準母親,所有的事,她要自己承擔!
“小玉,現在這個情況,爲了裝裝樣子,你也不能再出府了。”慕容楚爲難地道,“府外還會有官兵把守。但那明着是看管,暗中卻是保護。七弟起事,會有更多人想你死。”
“我明白,我配合。”石中玉點頭,“皇上和殿下爲了我和孩子已經做得很多,我不會再添麻煩的,也不會冒失衝動的跑去明鏡千里尋夫。殿下放心吧。我活不活的放一邊,我的孩子不能受損失,我不會那麼愚蠢。”
聽石中玉這麼說,慕容楚放了心。
他就是喜歡小玉這一點,關鍵時刻不糊塗,永遠懂得什麼最重要。這是一種選擇,也是一種勇敢,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到的。小玉這樣的女人,七弟得了去,爲什麼不珍惜?
而接下來的幾個月,正如石中玉所承諾的那樣,她約束王府中人,絕不踏足外間一步,也能忍住不打聽外面的消息,一心安胎待產。
六月中的一天夜裡,她準時在預產期陣痛,面臨着分娩。產婆是早就找好的,所需要的東西也早就預備齊全了,還有才神醫帶着皇上賞賜的無數珍貴藥物坐陣,再加上石中玉一直很好的鍛鍊着身體,保持着產婦的樂觀情緒,所以除了生產中必要的痛苦,還有分娩第一胎的漫長折磨,一切都很順利。
六月二十二的清晨,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裕王府,接着又是一聲。石中玉穿越而來,找到了愛情,現在誕下了雙生的愛情結晶。
“男的女的?”她渾身像水澇出來一樣,居然還有力氣大聲問。
“恭喜裕王妃,是兩位小世子,身子健康得很哪!”產婆連聲道。
屋外,夏公公和才神醫面色焦急地並排而坐,身後站着葉明聞、蘭望夫婦等人,還有兩個等着到皇宮和陵王府報信的小太監,大寒小寒、大滿小滿則裡外忙活着。當大家都聽到了產婆的話後,個個露出喜色。
慕容恪多年無子,這一下就是兩個,真是幸運哪。
可是剛剛榮升爲母親的某人高聲大罵道,“慕容恪你個王八蛋,小爺給你守屋子、給你生孩子,你死哪去了?小爺發誓,不讓你脫層皮,從此以後我石字倒過來寫!”
聲音,再度響徹裕王府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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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統一回答問題:有讀者提出慕容恪的行爲有很多BUG,並從他的性格身份和行爲分析了很多,感謝大人的評,您說得也對。
可是,有句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們是旁觀者,而慕容恪身在局中。再聰明睿智的人,陷入瘋狂中也沒有理智了。大家考慮得都對,就是沒考慮到慕容恪此時的狀況。憑心而論,人沒了理智,什麼傻事都做得出吧?現實生活中,不是如此嗎?
所以大家說恪恪的愛不真,我卻以爲,他愛得太深,所以瘋得徹底,於是放棄了一切。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