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繼承絕學

這是山腹間一座十分寬廣的石窟,出自天然,又經過人工修鑿,高大開敞。

上首正中間,是一座石刻的祖師像,白鶴門開山祖師白鶴真人,星冠羽衣,貌相清朗,長鬚飄胸,手持一柄拂塵,站在那裡,望去飄然出世,栩栩如生。

白鶴真人身邊,是一隻足有半人來高的白鶴,同樣雕刻的神態生動!

左右兩廡,放的是歷代師祖的骨罐,每一個骨罐前面,都有一方木製金字神位,上書歷代師祖名諱。邊上還放置着這位師祖昔年隨身長劍,和生平心愛之物,諸如玉佩、珍玩、手杖、旱菸管等等。

兩扇大門縱然啓開,但這座師祖殿甚是深廣,裡面是相當幽暗。

這種幽暗,本來使人有陰森之感;但楊繼功自小對師祖殿懷有着無比虔敬,因此他並不感到陰森。反之一股肅穆虔敬之心,油然從他心底升起。

他低垂着頭,臉色莊重,緩緩走到白鶴真人的石像前面,雙膝一屈,跪拜下去,口中低低說道:“師祖在上,本門遭逢空前大動,師傅、師叔,慘遭毒手,伏求師祖開恩。”

祖師白鶴真人,是一座石刻神像,自然不會說話。

楊繼功跪伏地上,一遍又一遍的叩頭禱告,祖師爺還是不言不動,毫無反應。

楊繼功沒見動靜,心中漸漸起了懷疑,但昨晚師叔臨終時的遺言,歷歷在耳,這是關係本門存亡絕續之機,難道自己心不夠誠?想到這裡,只是跪着磕頭,口中喃喃的說道:“祖師爺開恩,祖師爺開恩……”

他一直這般反覆的說着,祖師爺一直沒有反應。

就因祖師爺沒反應,他的頭磕得越響,禱告的聲音,也由默默地在心中祈禱,變成說話,再由說話變成了呼號。

他已從伏地磕頭,到擡起頭,望着祖師爺呼號。

祖師爺是老樣子,炯炯雙目望着他微微含笑,只是不語。

難道白鶴門真的完了?

難道祖師爺也無能爲力?

想到傷心之處,楊繼功不由的淚眼模糊,淚流滿面。時間逐漸過去,楊繼功依然直挺挺的跪在石像前,仰着臉喃喃的說:“祖師爺開恩。”

淚水從他臉頰上枯乾,如今已經到了欲哭無淚。

但他呼號的聲音,越來越響,情緒也越來越激動,他跪着的人以膝行路,跪上了幾步,一直走到祖師爺的腳下,雙手向上,拉住了祖師爺的拂塵,乾號道:“祖師爺,你老人家難道忍心看着本門由此而絕?祖師爺……”

話聲未落,突覺祖師爺的拂塵,忽然往下一沉,心頭不覺一驚!

自己不該太以用力,把祖師爺的拂塵拉下來了!

不,祖師爺的拂塵入手冰冷,竟是鐵鑄的,鐵拂塵哪會拉得下來?

就在楊繼功微一怔神之際,耳中依稀聽到地底起了一陣輕微的震動!

震動未已,祖師爺身邊的白鶴忽然活了!

不,白鶴冉冉朝右首移開,原來鶴立之處地面上露出一個圓形的窟窿,往下望去,黑越越的看不見底,但卻有一條石級,可以盤曲面下!

楊繼功又驚又喜,祖師爺留下這個洞窟,必有深意,一時無暇多想,就朝祖師爺石像叩了幾個頭,站起身子,舉步朝窟窿中走了下去。

這窟窿幾乎只容一個人直着身子,往下走去,一連二十幾級,連想低下頭去看看石級都辦不到。只有腳下有數,踏在狹厭石級,一步步的往下。

他原先認爲石級盡頭,下面也許另有一間石室,哪知走了三五十級,愈到下面,愈是黝黑,腳下石級已盡,早已伸手不見五指。

楊繼功是白鶴門的首徒,白鶴門很少在江湖走動,李松濤對門下弟子,管教極嚴,身邊自然沒有江湖夜行人千里火火招子一類用具。

到了此時,只有伸手摸索,但此處地勢忽然遼闊,他摸到的只是右首一堵粗糙不平的石壁。他沿着石壁摸索前行,走了一段路,地下也忽高忽低,極似山腹間未經修鑿的天然石縫,若不是他身具武功,早已不知摔過幾跤。

這條石縫竟然相當深邃,而且不時有冷風吹來,愈走盒覺森寒,他沿着石壁行進,也只好隨着石壁拐彎。

先前他還默默記着已經拐了幾個彎,但時間一久,東一拐,西一拐,只覺山腹岔路極多。

有時好像走入一條死巷,從右邊扶着石壁走入,轉了一個圈,又從左邊回了出來,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已經記無可記。心中不禁暗暗着急,這樣下去,不知要走到哪裡爲止?

正行之間,突覺腳下一滑,再也站不住腳,一屁股跌坐下去,原來此處竟然是一方坡度極大的石崖!

大石上還長滿了青苔,一個人就像坐滑梯一般“沙”的一聲滑下去數丈來遠,“撲通”

掉落在水潭之中。

差幸水潭不深,等他站起身子,不過三尺來深,他是坐着滑下去的,全身衣服幾乎盡溼。

而且這山腹之中,永遠不見陽光,潭水奇寒澈骨凍得他混身發抖,但此時那還顧得寒冷,張開雙手,朝四外一摸,空蕩蕩的再也摸不到石壁。楊繼功咬着捉對打顫的牙齒,一步步涉水走去。

水潭不過兩三丈,就是一片淺沙,再走幾步,終於給他摸到了一堵石壁,於是他又沿着石壁走去。哪知這堵石壁,轉了一個大圈,還是找不到出路,最後總算摸到一處石壁夾縫,但這條石縫竟然十分狹窄,大概只有側着身子,可以擠得進去。

楊繼功不得不考慮是否該從這條夾縫中進去?他想到祖師爺既然在白鶴之下,留下了這個洞窟,堅信必有出路,同時他耳邊也依稀響起了師叔臨終時的囑咐:“繼功,你是白鶴門的首徒,你千萬記住,求祖師爺開恩……”不錯,自己是白鶴門首徒,師父、師叔遭人毒手,祖師爺要自己朝這條路走,自己豈能遇上困難就氣餒下來,中途而廢?

當下微微吸氣,收縮胸腹,側身朝壁縫中走去。壁縫不但狹窄,而且凹凸不平,不但凹凸不平,有許多石片,簡直銳利如刀,就算你最小心,一樣會劃破你的頭臉,衣衫當然更不用說了。

楊繼功緩慢的深入了四五丈遠近,至少已有幾處劃破皮肉,滲出血來,他絲毫不覺痛苦,只是歪着頭,儘量收縮胸腹,側身往裡行去。

這樣走了十來丈,壁縫忽然一寬,好像到了一間十分寬敞的石室。

楊繼功目不能視,但憑雙手摸索,他沿壁而行,走了一二十步,發現石壁朝右轉彎,他正待隨着轉變。突覺腳下一絆,幾乎跌撲出去,急忙站定,舉足試探,發現此處竟是一道石級。

楊繼功不加思索的舉步朝石級走去。這道石級,並不如何寬敞,大概只容得一個人上下,也並不如何整齊,大概只容得你可以踏着上去。石級一路往上,中間也有着許多轉折,但楊繼功一手扶着石壁,居然並無困難。

這樣足足走了一刻工夫之久,楊繼功暗自估計,少說也走了一千四五百級。這時上面已經隱隱可以看到一點極微弱的光亮,楊繼功心頭一喜,腳下不由加緊,這樣又登上了三五十級,眼前突然大亮。

原來石級盡頭,左首石壁問,開着一人來高的一個圓形洞門,天光就是從圓洞門中射出來的。

楊繼功經過漫長一段時間在黑暗中摸索,這一看到天光,有如渴驥奔泉,身形閃動,急匆匆往圓洞中奔入。

這是一間四五丈見方的石室,石室前面,有一道天然的走廊,檻外晴空如洗,天風徐來,使人精神爲之一爽。俯首下視,一片如絮雲海,幾點峰尖,露出雲端,有如海中礁石。

楊繼功心中暗道:“自己立身之處,只怕是白鶴峰頂了。”

探首檻外,上下都是光滑如鏡的削壁,這裡是削壁上的一個天然窗口。室中有藥竈鼎爐,和許多練丹的器具,但多已鐵鏽斑斕,可以想見不知經歷了多少年代。

東首壁下,放着一個蒲團,大概只須用手一觸,便成粉末。

楊繼功心頭暗想:“這間石室,不是祖師爺,也該是本門歷代師祖的練丹之處了。”

想到這裡,不覺肅然起敬,整了整衣衫,朝蒲團恭恭敬敬的磕了八個頭後,才站起身來。

他這一站起來,發現這堵石牆上,似有許多細小字跡!

走近一看,只見上面寫着:“汝歷盡山腹艱辛,尋抵此室,當系本門已遭遇前所未有之大難。餘創白鶴劍法,原系劍術正宗,光明正大,奇而不譎,是亦餘創立門戶之宗旨。然世風日下,道消魔長,爲必然之勢,後世武林,亦將漸趨新奇,日以殘殺爲務,武學本以衛道,反之則逞殺伐,旁門左道,乘勢而與,本門劍法,終將不足自保。予有鑑於斯,特在壁間,留三舞、四破之法,庶以延續本門而勿墮,汝其慎之,白鶴子勒石。”

這是祖師白鶴真人親筆!

楊繼功看的心頭甚是驚異,祖師爺遠在三百年前,就已看到了日後本門必將遭遇大難。

而且這大難,是近世武學一道,崇上新奇,殺人之術,日新月異,本門歷代相傳的劍法,已不足肆應。

祖師爺爲什麼不把“三舞”、“四破”和“白鶴劍法”一起傳記下來呢?想必這“三舞”、“四破”,殺氣太重,用於本門遭遇大敵之時則可,用於平時則不可。

所以祖師爺最後“汝其慎之”之言,那就要自己慎勿輕使之意。

他想到這裡,心頭感到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學會“三舞”、“四破”,可報師父、師叔血仇,懼的是祖師諄淳囑咐,但恐自己有違訓示。

他面對祖師遺訓,默默的唸了幾遍,然後再往下看去。

下面就是“白鶴三舞”,那是一種奇特的身法,配以雙袖揮舞,共有七式圖形,看去極似“流雲飛袖”。

下面是每一式的註解,解釋的極爲詳細,這是專破暗器,或旁門歹毒功夫,可以使劍,也可以使用雙袖,以守爲主。

接下去是“白鶴四破”專破刀、槍、劍、戟之法,每破各有七式,每一式都有詳盡的註解。

楊繼功撲的跪倒師祖蒲團前面,默默說道:“弟子楊繼功,立誓復興本門,爲師父、師叔報仇,學習祖師留傳武功,格遵祖師遺訓,衛道除魔,決不安殺無辜,日後如違誓言,亂刀分屍,不得好死,伏望祖師垂鑑。”

誓畢,看完第一式的註解,就按照壁上圖形,練習起來。

他隨師二十年,對白鶴門的武功,原有八九分火候,本門武學,原是脈絡相通,練起來並不困難。不消頓飯工夫,已把“白鶴三舞”七個變化,完全練熟。

略事休息,從地上取起一柄鐵鏽斑剝的鐵叉,代替了寶劍,開始練習“四破”劍法。這“四破”劍法,雖然一破只有七式圖形,但一經演練,才發現每一式中,都含有幾個變化,愈練愈覺深奧莫測。

從早至晚,專心勤練,忘記了飢餓,也忘了疲倦,直到天色漸漸昏暗,纔算把“白鶴四破”勉強學會。

眼看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心想:“三舞”、“四破”,自己既已學會,不如早些出去的好。當下又朝蒲團恭恭敬敬,拜丁幾拜,退出圓洞門,依然循着石墩而下。

他記得自己進來之時,是一路沿着右首石壁而行,那麼出去沿着左首石壁而行,該是不會錯了,哪知等到走完石級,一手扶着左首右壁,走了一陣,但覺轉彎抹角,似乎和來時不同。

因爲他進來之時,穿過壁縫,走沒多遠,就是石級,這回從石級下來,已經走了好一陣,依然沒遇上那條壁縫,豈非不對了?

等他發現不對,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此刻縱然摸索着回去,也未必找得到原路。他總究在江湖上走過幾年,閱歷較多,心知越是遇上危險,越需要鎮定,不可亂了步驟。

而且自己一路扶着左首石壁行走,應該並未錯,但既然走岔了路,不如仍然沿着左壁走去,決不可一會沿左壁走,一會沿右壁走,自亂方寸,想到這裡,只是手扶左壁而行。

這樣不知走了多少時間,自然離原路也愈走愈遠,洞中路徑也愈走愈險。

有時遇上大石塊,就得連攀帶爬的翻越過去,有時又遇上僅容一個身子爬行的窟窿,就得匐伏爬行。有時石壁夾縫幾乎狹窄得無法通行,有時又豁然開闊,好像是寬廣的大廳。有時澗水瀑滑,水深及膝,須要涉水而過。有時亂石高低,忽上忽下,幾乎達八九丈之高。

總之,這一路上,岔道極多,艱險難行。

青鶴楊繼功本是心思精細,機智過人的人,但到了此時,也就無法選擇,就算走錯,心頭縱然焦急,也只好將錯就錯,錯下去再說,因爲你再要回頭走去,也未必是對的了。

楊繼功儘量使自己腦袋,保持清醒,決不因爲眼前的走岔了路,慌張失措,攪昏頭腦。

這樣又走了個把時辰,據他估計,從天色黃昏時,離開祖師洞,此刻至少也該有二更天以他的腳程來說,這許多時光,最少也走了百來里路,但自己卻仍然在白鶴峰的山腹之中。由此可見這座山腹中岔道甚多,自己路徑不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

正行之間,驀聽前面不遠之處,傳來一聲刺耳長笑!那笑聲似是發於人類之口,但又有些像猿猴!

楊繼功聽得不覺大喜,不論他是人是猿,此處可以聽到聲音,那就是離出口不會太遠了。

想到這些,頓覺精神一振,舉步朝聲音來處,尋了過去。

他沿壁而行,剛走了兩三丈遠,只聽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傳了過來!

這回,楊繼功聽清楚了,這笑聲是人!

就在這聲大笑之後,響起了一個蒼勁的聲音說道:“快了!再有三年,就差不多了。”

接着又哈哈大笑起來。

楊繼功只覺他笑聲不但刺耳,簡直有如兩支尖錐,使人幾乎無法忍受,心中暗暗吃驚,忖道:“此人隨便笑上一聲,就有這般厲害,一身內功修爲,那是高不可鍘了!”

心念一動,腳下不由的趔趄起來。他爲人精細,在沒有弄清對方是誰之前,不願貿然再朝前行去。

就在此時,又聽到那蒼勁聲音太聲喝道:“裡面是什麼人?鬼鬼祟祟的還不給老夫出來?”

這話聲,和楊繼功的距離,少說也有十四五丈遠近,楊繼功早已貼着石壁停了下來。

已經停下來,當然聽不到腳步聲了,那麼他能聽到自己的呼吸了!相距十四五丈之遙,他居然聽到自己的呼吸,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

櫥繼功這份震驚,非同小可,但人家既已出聲喝問,自己就不好再躲躲藏藏,不出聲了。

當下應聲說道:“在下楊繼功,遊山在洞窟中迷失……”

隨着話聲,摸索着去。

那蒼老聲音沒待他說完,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居然敢走進迷蹤洞,這膽子不小!”

楊繼功聽得一怔,暗道:“這裡叫迷蹤洞?”

只聽那蒼老聲音續道:“不對,迷蹤洞早已被白鶴門封閉,你小子從哪裡進來的?”

楊繼功心中忖道:“自己不能說出是從祖師殿地穴進來的,那隻好撒個謊了。”

他是白鶴門首徒,李松濤一生正直,對門人管教極嚴,江湖上人隨便撒個謊,原是極平常的事,但楊繼功卻從沒撒過謊。心中閃電一轉,說道:“在下原是探幽尋勝來的,在後山發現一個洞穴,原以爲只是普通巖穴,哪知入洞漸深,岔路愈走愈多,竟然迷失了方向。”

那蒼老聲音聽的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白鶴峰迷蹤洞,當年連白鶴門的弟子,都進去了沒有出來,你小子總算命不該絕,找到這裡來……”

說到這裡,又哈哈大笑起來。

他這一大笑,聲如裂帛,楊繼功還算內功有相當根基的人,還是忍受不了,但覺身如電殛,心頭狂跳不止。慌忙掩住兩耳,大聲道:“老人家,快快停住,在下受不住了。”

蒼老聲音笑聲驟停,口中“啊”了一聲道:“不錯,老夫一時高興,忘了你會承受不住,唔,你小子走了半天,怎麼還不過來?”

楊繼功定了定神,才道:“在下身邊沒帶火種,只是摸索着行走。”

蒼老聲音“哦”了一聲道:“不錯,你看不見洞裡的景物。”

楊繼功還沒答話,突然間,只見前面不遠的一處石窟中,透射出一片淡淡的光亮。

那不像是燈光,楊繼功內功已有相當火候,只要有這麼一點亮光,他就可以看得清楚,腳下加快,突聽那蒼老聲音說道:“小子,快些過來。”

楊繼功話聲入耳,只覺一股極大吸力,憑空把自己一個人吸了過去,心頭方自一驚,人已像騰雲駕霧一般,飛入洞窟,倏然而住,好端端的站在地上。

他只看到一個長髮披散的人影,手中託着一顆明珠,就坐在他面前。

不,自己站在長髮人影的面前。

這人因有長髮覆面,看不清他面貌,但須發全白,一雙眼神透過他覆面白髮,黑暗之中,亮得有如兩道冷電,令人不可逼視。

楊繼功在這一瞬之間,已經漸漸定下神來,同時也看清了老人覆面白髮後面,是一張自修慘的枯瘦臉,那是長年不見陽光之故。

看他模樣,少說也在八旬開外,但絲毫不見龍鍾老態。除了長髮委地,最奇恃的是他左臂奇短,右臂奇長,兩條手臂,幾乎相差一尺以上。

白髮老人朝楊繼功看了一陣,突然哈哈大笑道:“老夫等了五十年,如今只差三年,你小子卻來了。”

楊繼功既怵於對方功力之高,又聽他說的不倫不類,心中大爲驚駭,問道:“老前輩在這裡住了五十年?”

這話是因爲他看到這裡還有一座石窟,似乎並無出路,原先認爲既有人住在這裡,必有出路的想法,頓告幻滅。

白髮老人“哼”了一聲才道:“住在這裡,老夫是被人在這裡囚禁了五十年。”

說到“囚禁”,目中兇芒暴閃,霍地站了起來。

楊繼功也算在江湖上走動,多少聽過一些武林中的奇異傳聞,對這位白髮老人,早已心有戒懼。此刻看他忽然站了起來,心頭不由大吃一驚,急急後退了一大步。

白髮老人朝他看了一眼,冷冷說道:“你看,就算你小子不來,再有三年,老夫也可以夠得到了。”

右臂一伸,朝他對面壁抓去。

楊繼功看他並不是朝自己抓來,胸頭纔算透了一口大氣。

就在此時,突聽白髮老人右臂骨節一陣格格暴響,那條本來長過左手甚長的右臂,忽然之間,又長了五寸有奇。

楊繼功凝目瞧去,白髮老人右手抓向對面石壁,相距還有八寸遠距離,就在那石壁上,好像有一點黑黝黝的影子,嵌在壁間。

他要抓的,似乎就是那一點東西。只要跨上一步,就能夠得到,爲什麼不跨上一步呢?

白髮老人伸出去的手臂,五指抓動了一下,才緩緩坐下,說道:“你看到了老夫手指,距石壁還有七寸三分,本來還要三年,才能夠得到,現在你小子來了,可使老夫提早三年脫困,唉,這五十年日子,真不好過。”

楊繼功滿腹狐疑,忍不住問道:“老前輩手指夠到對面石壁,就能脫困麼?”

白髮老人道:“不錯,老夫只要有一個指頭,碰上了,自然可以脫困了。”

楊繼功道:“老前輩方纔曾說在下來了,你可以提早三年脫困,不知在下如何能替老前輩效勞?”

白髮老人臉有喜色,說道:“你看到壁上那點黑影子了麼?”

楊繼功道:“在下看到了。”

白髮老人道:“那是一支沒入石壁中的寶劍,你只要把寶劍起出來就好。”

楊繼功聽的一呆,石壁上那點黑影,原來是一支沒入石壁中的寶劍,如若劍柄還留在外面,自己也許可以拔得出來,但這支寶劍,連劍柄一起,沒入石壁之中,除了壁間只有一點痕跡之外,幾乎連看都看不清楚,憑自己這點功力,哪能起下來。

心念轉動,不覺爲難的道:“老前輩……”

自發老人不待說完,呵呵笑道:“小子,不用你說,老夫也知道,別說你這點能耐,起不下來,就算高你十倍的人,也休想起得下來。”

楊繼功道:“那麼老前輩之意……”

白髮老人遭:“你雖是功力不夠,但老夫可以把功力輸到你身上,你就輕而易舉的可以把劍起下來了。”

楊繼功問道:“起下寶劍,老前輩就可以脫困了麼?”

白髮老人微笑道:“起下寶劍,老夫就可以砍斷鎖在雙足上的鐵環,老夫自然脫困了。”

“鎖在雙足上的鐵環”,楊繼功不自覺的朝白髮老人腳下望了一眼,果見他雙足足踝,緊緊扣着兩個黑黝黝的鐵環。心中不由一動,暗道:“此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測,但足踝上卻扣着兩個鐵環,聽他口氣,已被囚禁了五十年,莫非他昔年作惡多端,被那一位前輩高人禁閉於此,自己若是把他貿然放走,豈不貽害無窮?”想到這裡,忍不住問道:“不知老前輩怎會……”

他這話還未說完,白髮老人忽然大怒,右手一伸,閃電般抓住了楊繼功的脖子,厲聲道:

“你小子找死!”

楊繼功根本連看都沒有看清楚,但覺脖子一緊,有如一道鐵箍,喉管幾乎要被捏碎,心頭大驚、不覺運氣相抗,憑他這麼一點微末內功,在白髮老人面前,簡直像一隻小貓!

但白髮老人卻在此時,忽然緩緩鬆開手來,把楊繼功放下,一面歉然道:“老夫在這裡潛修了五十午,還不脫昔年暴戾之氣,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小哥,老夫捏痛了你沒有?”

楊繼功差點被他捏斷喉嚨,哪會不痛?但他是個生性倔,強的人,冷冷說道:“不痛。”

白髮老人微微一笑道:“小哥這倔強脾氣,和老夫年輕的時候,倒有幾分相似,你助老夫脫困,老夫一生無求於人,倒有兩件東西奉酬……”說到這裡,含笑問道:“你知道是兩件什麼東西麼?”

楊繼功道:“在下不知道。”

白髮老人道:“那沒入壁間的是一柄古代名劍巨闕,削鐵如泥,無堅不摧,老夫削斷鐵環之後,當以此劍爲酬,第二,是老夫把功力輸入你體內,始能從壁間取下巨闕劍。這輸到你身上的功力,老夫可以不予收回,這樣你只要坐息一陣,調氣行功,把老夫輸入的功力行散,即可收爲己用,這樣一來,至少可以增加你二十年功力,小哥認爲如何?”

楊繼功認定他是一個昔年作惡多端的歹徒,不知被哪一位前輩高人囚禁於此,豈肯上他的當,聞言冷聲道:“可惜在下不懼威脅不貪利誘,要在下助你取劍不難,老前輩先把被囚禁在這裡的經過見告,只要若前輩不是十惡大赦之人,在下不需報酬,也當助你脫困。”

白髮老人目中寒芒飛閃,嘿嘿笑道:“老夫若是十惡不赦的人呢?”楊繼功不暇思索的道:“在下就恕難相助。”

白髮老人目中殺機漸熾,射出懾人精光,注視了楊繼功一眼,接着哈哈大笑道:“老夫尚未蓋棺,難下定論,是善是惡,別說昔年江湖中沒人說的出來,就是老夫自己也不知道。”

說到這裡,忽然點點頭道:“好,你既然想知道老夫被禁經過,老夫已經八十出頭的人了,當年之事,如夢如幻,說出來徒增感慨……”

楊繼功沒有作聲。

白髮老人道:“你是白鶴門的弟子?”

楊繼功聽得大奇,問道:“老前輩如何知道的?”

白髮老人呵呵笑道:“方纔老夫不是在你脖子上捏了一把麼?你意圖運氣相抗,只有白鶴門的人,練的‘白鶴氣功’,運氣之時,真氣由百會下注咽喉,老夫自然看得出來。”

他忽然嘆了口氣,接着道:“說起來老夫和白鶴門總算有些淵源……”

楊繼功聽得更是驚異,忍不住叫了聲:“老前輩……”

白髮老人不待他說話,問道:“白鶴門中有一位聞西神,是你什麼人?”

楊繼功肅然道:“那是在下師曾叔祖。”

白髮老人“唔”了一聲,點點頭道:“老夫就是被你師曾叔祖聞西神囚禁於此的。”

楊繼功心頭“咯”的一跳,問道:“那是爲了什麼事呢?”

白髮老人又道:“那麼你可曾聽說過五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個人稱魔劍雷鈞的人麼?”

楊繼功心中一動,暗道:“他說的魔劍雷鈞,大概就是他自己了。”心念轉動,一面搖搖頭道:“在下不曾聽人說過。”

白髮老人黯然說道:“不錯,魔劍雷鈞,出道江湖,仗着手中一柄利劍,所向無敵,贏得魔劍之名,但他從出現江湖,前後不過十年,就如曇花一現,從此失去了他的蹤影,江湖上還有誰會想得起他來?”

楊繼功明知魔劍雷鈞就是眼前這位白髮老人,卻故意問道:“這魔劍雷劍,爲人如何?”

白髮老人道:“這很難說,他原也不是惡人,但他出身西崆峒,卻被江湖上視作旁門左道的一個門派。加上他出劍辛辣,無人能在他劍下走出十招,又博得了魔劍之稱,魔總究不是好聽的名稱,就是這兩個緣故,才註定了他一生悲慘的命運……”

楊繼功道:“這怎麼會呢?英雄不論出身低,只要他行得正,立得直,俯仰無怍於天地,和出身有何關係?”

白髮老人浩然長嘆道:“你小哥年紀還輕,纔會有這般說法,江湖上自認爲名門正派之士,就不會有這般說法了。”他頓了頓,接道:“只要你是出身旁門,你這一世就永遠被人家看作旁門左道,你縱然想做好人,行事無作於天,人家還是在你頭上,註上一個魔字……”

楊繼功道:“這和老前輩的被禁於此,有關係?”

白髮老人道:“大大有關,魔劍雷鈞十六歲就出道江湖,十年之中,在江湖上也做了不少行俠仗義之事。在他劍下,着實死了不少黑白兩道成名人物。這些人有的死有餘辜,其中也有失手誤傷的人。雷鈞那時因爲年紀還輕,當然也免不了意氣用事,有些名門正派門下,找上了他,同樣作了劍下之鬼,因此魔劍之名,固然大噪,但這就註定了他一生的噩運……”

他口氣微頓,接着說道:“那年他正好二十六歲,有一天,忽然動了遊興,久聞武功白鶴峰,奇石萬狀,洞穴窟室,仙靈所居,思欲一探其勝……”

楊繼功心中暗道:“白鶴峰是本門發祥之地,大概師曾叔祖發現他潛上白鶴峰,才把他擒住,囚禁在這裡的。”

白髮老人道:“你自然聽得出來,魔劍雷鈞就是老夫了?”

楊繼功點了點頭。

白髮老人神情顯得十分痛苦,黯然低下頭去,雙手捂臉,徐徐說道:“這是老夫最痛心的一件事,我在山下邂逅了一位姑娘,我們一見如故,談得極爲投緣,他帶我上白鶴峰到處遊玩。

一連幾天,我們遊遍了武功山不知名的奇峰幽巖,在這短短几天中,也雙雙墮進了情網,山之顛,水之涯,我們綿綿情話,說不盡的海誓山盟……”他忽然轉望楊繼功道:“小哥,你當這姑娘是誰?”

楊繼功正聽得入神,答道:“不知道。”

魔劍雷鈞痛苦的道:“她叫聞秋娘,就是你師曾叔祖聞西神的獨生女兒。”

楊繼功不禁“啊”了一聲。

這故事不用白髮老人再說下去,結果註定不會圓滿的了,因爲魔劍雷鈞乃是左道旁門出身,師曾叔租絕不肯把掌上明珠嫁給他的。不僅是白鶴門,江湖上任何一個名門正派人士,都不會允許女兒嫁給他的。

魔劍雷鈞目中漸漸有了淚光,他繼續說道:“我們交往了—月之久,終於給聞西神偵知了,他突然在我們兩人面前出現,大罵老夫有意勾引他女兒。老夫和秋娘雙雙跪在他面前,他盛怒之下,劈下一掌,老夫並未還手,幸得秋娘緊緊抱住她父親手臂,哭訴我們相愛,出於一片純情……”

他老淚縱橫,舉起衣袖,拭着淚水,續道:“但聞西神心有成見,說老夫是江湖敗類,左道旁門,不配愛他女兒,說話之時,倏出一指,點傷老夫左臂,逼着秋娘回去……”

楊繼功心頭不自覺的對魔劍雷鈞生出了無限同情,但聞西神究竟是本門尊長師曾叔祖,他不便置嘴,只好靜靜的聽他述說。

魔劍雷鈞一面拭着淚水,續道:“老夫被聞西神一指點傷左臂,他使的是白鶴門‘鶴喙散功指’,若被點中要害,一身真氣盡泄,但差幸他只點在老夫左臂之上。就是這樣,老夫半邊身子,幾乎麻木若廢,在山下農家養了將近半個月份,有一天晚上,秋娘忽然找來,她手上提了一個包裹,決心要和老夫雙雙私奔……”

楊繼功依然沒作聲。

魔劍雷鈞續道:“老夫心中雖然萬分願意,但一想到秋娘和老夫私奔之後,她父親決不肯就此甘休,江湖上只怕永無咱們存身之地,老夫勸她不如忘了老夫,我出身旁門,有玷白鶴門聲譽,此事萬萬不可……”

說到這裡,兩行老淚,忍不住又奪眶而出,咽聲道:“小哥,你當秋娘怎麼說?她說……

她說……非我不嫁,她父親是白鶴門弟子,但她不是,白鶴門—年一次的元旦祭祖,從不準女子參加,她只是白鶴門下的女兒,她算不得白鶴門的人。

她父親把她鎖在房裡,她逃出來了,決不回去,老夫不和她—起走,她就一頭撞死在大石上,讓她鬼魂跟着老夫走……”

楊繼功聽的暗暗嘆息!

這是門戶之見害人,就是爲了偏見,不知有多少有情人飲恨終身。

魔劍雷鈞更是掩面唏噓,過了半晌才道:“就這樣,咱們雙雙離開武功,在北峽山一處山村,住了下來,過了三個月安靜而甜蜜的生活,這三個月,咱們完全脫離江湖,做了普通的良民。哪知造化弄人,就是這麼湊巧,就在此時,安慶府連續發生了幾件飛賊案子,失竊的都是價值鉅萬的名貴珍寶……”

楊繼功忍不住問道:“於是有人找上了老前輩?”

魔劍雷鈞道:“那倒不是,那時老夫既已脫離江湖,自然對江湖上的事情一無所知,但聞西神愛女失蹤,正在到處尋找之際,聽到風聲,就懷疑這幾宗竊案,是老夫乾的。他專程趕到安慶,逐步展開偵察,也許那飛賊作了買賣,早已遠走高飛,他自然一無所獲,但卻始終沒有放棄搜索,終於找到了老夫兩人居住的山村。”

楊繼功暗暗嘆息一聲:“這對有情人,這下完了。”

魔劍雷鈞唏噓說道:“老夫這一生,只有這麼短短的四個月,享到了家庭的溫馨,秋娘對老夫體貼人微,她是溫婉賢淑的好妻子,五十年來,一直像昨天一樣……”

晶瑩老淚,忍不住順着兩頰流了下來,接着喃喃說道:“那時秋娘已經有了身孕,老夫看到聞西神,只是跪地磕頭,求他成全,但老夫醒來時候,已經被鎖在這裡,腳上扣上了緬鐵鋼環。這緬鐵鏈,只能在數尺方圓走動,聞西神就站在老夫面前,像凶神惡煞一般,指着老夫厲聲說道:‘老夫本該一掌把你劈了,姑念你尚無大惡,老夫也不殺你,把你囚禁此窟,你那柄巨闕劍,就在石壁之間,取到巨闕劍,你就可以出去,取不到巨闕劍,你就只好認命。’老夫哭着求他讓我和秋娘見上一面,他沒有答應,老夫問他秋娘的情形,他也沒回答,轉身走出,就用巨石把洞口封了。”

楊繼功聽到這裡,不禁對這位師曾叔祖大起反感,女兒既然愛上雷鈞,生米煮成熟飯,而且又有了身孕,何苦硬生生把他們拆散?再說魔劍雷鈞囚禁在這座石窟之中,口中縱然說不殺他,其實這不是要把他活活餓死?想到這裡,忍不住問道:“他們沒送吃的東西給你?”

魔劍雷鈞朝左首一方巨石底下指了指,道:“本來那裡有一個小穴,有人把飯菜從洞穴中送進來,但老夫在聞西神封洞之後。朝對面石壁伸手一比,相距足有四尺來遠,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石壁,就算夠得到石壁,巨闕劍連柄投入壁間,憑老夫那時的功力,也無法取得出來。

聞西神這是故示大方,明明要置我於死地,老夫失望之餘,決定以身殉情,因此對他們送來的食物,並未食用,仍由他們收了回去,這樣過了五天,他們大概認爲老夫已在洞中自戕,就不再有人送東西來了。”

楊繼功道:“老前輩這五十年都沒吃東西?”

魔劍雷鈞忽然笑道:“只要是人,都得吃東西,五十年不吃東西,還能活到現在,豈不成了神仙?”

楊繼功聽得奇怪,不知他被囚禁在石窟之中,這五千年吃的是什麼東西?

魔劍雷鈞不待他追問,接着說道:“老夫餓到第七天,已經奄奄一息,卻突然升起了強烈的求生之念,覺得老夫不該就此自絕,不該這樣聽人擺佈,我要和命運搏鬥,我要再見秋娘一面……”

楊繼功道:“但老前輩已經沒有吃的東西。”

魔劍雷鈞突然哈哈大笑道:“這迷蹤洞深處山腹,只有此處是唯一出口,洞中山鼠,均由此出入,石洞雖經堵死,但留下那個送飯的小穴,對山鼠出入,仍毫無妨礙。這些山鼠,都肥碩如同小貓,老夫隨便捉上幾隻,就可飽餐一頓,起先還敲石起火,烤了來吃,但吃了就想喝水。這數尺之內,哪有水喝?索性就喝鼠血,後來習慣了,倒也並不難吃,我們老祖宗,在沒有燧人氏鑽木取火之前,不是也茹毛飲血麼?”

楊繼功聽的暗暗噁心,但想到了一個人爲了求生,自然也顧不得茹毛飲血了。

魔劍雷鈞洪笑道:“老夫終於在這黑獄之中,度過了五十年歲月,你方纔不是看到了,那石壁當年和老夫足有四尺距離。經過五十年的苦練,老夫這條右臂已經長出三尺有奇,再有三年工夫,老夫手指也可以碰上面壁,如今你小哥來了,就減少了老夫三年黑獄之災……”

說到這裡,忽然目注楊繼功,問道:“你是白鶴門的弟子,你知道秋娘下落麼?”

楊繼功不覺一怔,搖頭道:“在下不知道。”

魔劍雷鈞急道:“你難道沒聽先師說過?”

接着屈指算道:“聞西神是你師曾叔祖,秋娘和你師祖同輩,是你師父的師姑,啊!如此說來,你是真的不知道了。”他依稀聽楊繼功說出“先師”二字,不覺雙目一睜,問道:

“你師父是誰?”

楊繼功道:“先師姓李,諱名松濤,是敝門的掌門人。”

魔劍雷鈞又道:“你師父幾時死了?”

楊繼功又道:“昨天。”

魔劍雷鈞又道:“你有投有師伯叔?”

楊繼功道:“在下只有一個師叔,他也昨晚身故。”

魔劍雷鈞先前認爲秋娘是楊繼功師父的師祖姑,楊繼功隔了兩代,不知秋娘下落,他師父只差了一代,自然會知道她的消息。哪知楊繼功的師父、師叔都已死去,不覺白眉連皺,問道:“你們白鶴門出了什麼事嗎?”

不是出了事,師父、師叔自然不可能在一天之內,相繼死去。

楊繼功目含淚水,點頭道:“是的,先師和師叔是死在飛天神魔掌下,敝門遭到了一場空前浩動……”

魔劍雷鈞目射奇光,說道:“白鶴門武功、劍法,傲視武林,怎會……”他想說“怎會如此不濟”,但這話不好出口,口氣微頓,問道:“飛天神魔?這人是誰?”

楊繼功道:“此人叫聞於天,一身武功,高不可測,三十年前已名震武林,有黑道第一高手之稱,大家因他飛行絕跡,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做飛天神魔。但他卻忌諱這個魔字,只要有人說他外號,就殺無赦,因此江湖上從沒有人再敢說飛天神魔四字,只好改稱他神君,到了近十年,連神君都不敢輕易出口,改以手指天的手勢,就算是代表了他。”

魔劍雷鈞聽得目中星芒飛閃,呵呵大笑道:“真沒想到武林中居然出了這麼一號人物,老夫脫困之後,到要去會會他,究竟飛天神魔有多少道行?”

楊繼功暗道:“這位老人家被囚禁石窟,達五十年之久,逞強好勝之心,卻是絲毫沒改。”

思忖之際,突然想到師曾叔祖姓聞,飛天神魔也姓聞,莫非會有什麼關連?

天底下姓聞的人很多,怎會把師曾叔祖聞西神和飛天神魔聞於天聯到一起去呢?那是因爲聞西神的女兒秋娘,在離開魔劍霄鈞的時候,已經有了身孕……

這是可怕的聯想,楊繼功不敢再想它,擡目道:“老前輩,你要在下如何取下劍來,咱們可以動手了。”

魔劍雷鈞點點頭道:“好吧,這時快四更天了,等咱們出去,天也快亮了。”

說到這裡,霍地站了起來,接着說道:“你站到這裡來,面向石壁,凝神澄慮,等老夫把氣度入你‘靈臺穴’之後,你立即把真氣運導入右腕,再聽老夫指揮行事。”

楊繼功道:“在下省得。”

這就依言面向那堵石壁站定,閉目垂簾,凝神一志,心頭不着雜念。只覺魔劍雷鈞的手掌,已在此時,緩緩按上了背後“靈臺穴”,一股巨大無倫的熱流,滾滾輸入體內。

楊繼功不敢怠慢,即立緩緩運氣行功,把魔劍雷鈞輸入體內的真氣導向右臂。

只聽魔劍雷鈞在身後喝道:“快舉起手來,用掌心按在劍柄沒入之處。”

楊繼功依言舉起右臂,把掌心按在石壁之上,這時但覺熱流已經涌到掌心,一雙手掌幾乎重逾千鈞,快要脹裂!

適時只聽魔劍雷鈞喝道:“好,手掌直豎,緩緩離開石壁。”

他手掌離開石壁雖是極輕極緩,但自己可以感覺到掌心有着極大吸力,好像把石壁吸了過來!

不,果然有一件東西,緊緊貼在自己掌心,跟着極其緩慢的吸了出來,那是一個劍柄!

楊繼功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輕而易舉的把寶劍從石壁中吸了出來,但這卻是事實!

現在楊繼功五指一攏,已可握住劍柄,只聽魔劍雷鈞輕聲說道:“好,後退一步,把它抽出來。”

他手掌依然緊抵在楊繼功背後。楊繼功依言後退了一步,“嗆”的一聲,隨手抽出一柄精光四射的古拙長劍。

魔劍雷鈞哈哈大笑道:“成功了,老夫可以脫困,小哥也得到了一柄曠世奇珍,好,小哥準備了,老夫手掌一旦放開,留在你體內的真氣,即將到處亂竄,你得運氣控制,盤膝而坐,導氣歸元,好好運功。”

說話之時,左手從楊繼功手中接過巨闕劍,右手也在此時,突然收了回去。

楊繼功只覺他手掌離開之際,源源輸入體內的一股力道,似是被突然截斷,在這一瞬之間,果然突如脫經野馬,失去了控馭,一個人幾乎要跳了起來。

楊繼功聽了魔劍雷鈞的話,心中早有準備,仍然吃了一驚,急忙緩緩納氣,盤膝而坐,運氣行功,並將這一股力道奇猛的真氣,運集“尾閭”再由“尾閭”緩緩上升,走脊背,升“百會”,循正面緩降“丹田”。

這一陣工夫,當着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這股巨大氣流,抗力奇猛,幾乎使他無法控制!

但他知道此刻只要稍有疏忽,即可導致真氣入岔,那就是走火入魔,一時那敢絲毫怠忽,澄心淨慮,小心翼翼的運氣循行督、任二脈。

如此周而復始,緩緩運行,直到第三遍氣降丹田,這股巨大力道,纔算漸漸化去,和自己真氣,合而爲一,收爲己用。

他爲人謹慎,仍然不敢大意,繼續做了一陣工夫,才緩緩睜開眼來。

只見魔劍雷鈞雙目炯炯,站在自己面前,一見他睜開跟來,不覺呵呵笑道:“恭喜小哥,大功告成,平添二十年功力。”

楊繼功站起身子,說道:“這是老前輩成全了在下。”

魔劍雷鈞搖手道:“小哥莫要說這樣的話,咱們只是兩得其利,說不上誰成全誰。”

楊繼功道:“老前輩是否已把鐵環斬斷了?”

魔劍雷鉤道:“還沒有,老夫把二十年功力,輸入你體內,怕你一個不慎,運氣入岔,因此一直站在這裡,看你行功。”

口氣微頓,接道:“萬一發覺不對,老夫立時可以出手相助,看來你小哥根基扎的不錯,居然用不着老夫替你操心。”

楊繼功感激的道,“多謝老前輩。”

魔劍雷鈞一擺手道:“現在你且退遠幾丈,老夫要削鐵環了。”

楊繼功聽得心頭暗暗奇怪,舉劍砍削鐵環,何用要自己退遠幾丈?但心中想歸想,還是依言退出三丈開外。

只見魔劍雷鈞右手持劍,依然回到大石上坐了下來。他要削斷緊扣在腳踝上的鐵環,坐下來再動手,也是沒錯,但覺魔劍雷鈞卻正襟危坐,雙手捧劍,忽然緩緩閉上眼睛。

楊繼功看得大奇,舉劍去削足踝上的鐵環,總不成要閉着眼睛才能動手?就在此時,突見魔劍雷鈞當胸豎立的巨闕劍上,暴射出一片奇亮劍光!

那劍光就像閃電般一亮倏滅,但光度之強,幾乎令人無法睜目!

耳中但聽“噹啷”鐵器墮地之聲,敢情他足踝上的鐵環,在這電光一閃之際,已被削斷下來!心頭不禁暗暗凜駭,忖道:“這位老人家使的竟是武林中只有傳聞的劍氣功夫!”

直到此時,他纔想到魔劍雷鈞被囚了五十年,他足上兩個鐵環.可能已深陷肉內,除了身劍合一,迸發劍氣,一下把鐵環絞碎,只怕已無法用劍去削。

心念轉動之際,只聽魔劍雷鈞大笑而起,說道:“五十年幽囚,現在又恢復我自由之身了。”隨着話聲,伸手朝壁間一按,取了一支似金似非金,似玉非王的劍匣,把巨闕劍插入鞘中,朝楊繼功遞了過來,說道:“小哥把此劍收了。”

楊繼功道:“這是老前輩的兵刃……”

魔劍雷鈞不待他說完,攔着道:“老夫不喜歡婆婆媽媽,我早就說過此劍相贈,你只管收下,再說老夫目前也用不着使劍了。”

楊繼功聽他這麼說了,只好雙手接過寶劍,一面謝道:“多謝老前輩賜劍。”

魔劍雷鈞道:“咱們誰也不用謝誰。”

接着道:“好了,此時太陽已經出來了,咱們也該走了。”

楊繼功道:“太陽出來了?老前輩方纔不是說只有四更天麼?”

魔劍雷鈞笑道:“你運功調息,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難道不是時間?”說着,伸手朝一方巨石下面指了指道:“你看,這不是陽光?”

楊繼功隨着他手指瞧去,果見石壁下有一個小穴,透進光亮來。

魔劍雷鈞回頭道:“小哥,咱們走吧!”

楊繼功不知他要如何走法?正待開口,突覺眼前一黑,魔劍雷鈞已把那顆發光的珠子收入懷中。接着但聽一聲“轟”然巨響,眼前登時大亮!

左首石壁間,一方比人還高的巨石,已被魔劍雷鈞推開,一陣隆隆山石滾動之聲,有如地動山搖,歷久不息!

楊繼功久處幽暗,只覺陽光刺目,幾乎睜不開跟。

只聽魔劍雷鈞大笑道:“哈哈,小哥,咱們後會有期!”

緊接着一聲蒼勁長嘯,劃空而去,聲音搖曳,愈來愈遠,瞬息之間,只剩下一絲尾音,少說也到了百丈之外。

楊繼功回頭看去,哪裡還有魔劍雷鈞的影子?心頭暗暗驚詫,同時也起了一絲戒懼之心,暗想:“此人功力之高,幾乎已到了超凡入聖的境界,自己助他脫困,經過這五十年的幽囚,從此革面洗心,不沾魔字還好,若是脫困之後,重出江湖爲惡,天下只怕無人能制。”

心中想着,便自跨出石窟,舉目四顧,但見身在山峰半腰之上,一片白雲,猶在腳下。

紅日高懸,差不多已是辰牌時光。

楊繼功吸了幾口清鮮空氣,但覺精神爽朗,一身充滿了無比活力。回想這一日一晚的經過,當真如夢如幻,冥冥之中,真似祖師爺的安排,不但使自己獲得了本門上乘武功,還平空增長了二十年功力,和一柄削鐵如泥的古代神兵——巨闕劍。

楊繼功熱淚盈眶,仰首向天,喃喃說道:“這都是祖師爺的恩典。”

忽然想起自己從祖師爺身邊白鶴移開的地窟中進入,那洞窟自然尚未復原,祖師殿兩扇鐵門,也尚未關好,自己得趕快去把它恢復原狀纔好。

心念一轉,立即足尖點動,順路而下。他這一飛身騰躍,頓然感覺到身輕如燕,起落之間,一掠數丈,毫不費力,魔劍雷鈞傳給自己二十年的功力,果然非同小可!

他一路疾掠,不大工夫,已經趕到祖師洞右側石崖之上。

這石崖足有八九丈高下,換在平日,楊繼功還得繞着崖側下去,但如今平添了二十年功力,這八九丈高的石崖,已可一躍而下!

就在他正待飛身縱下之際,只見崖下一顆老松樹前,坐着一個紅衣女郎,在紅衣女郎身邊不遠,站着一個腰懸金笛的藍衫書生。

那女的側身而坐,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男的上身微俯,似在向女的陪着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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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古寺浩劫第三十五章 神劍魔劍第四十九章 煙消雲散第三章 救星天降第二十八章 八臂金童第八章 繼承絕學第十三章 勇探虎穴第三十四章 互拚內功第十五章 羣俠賀壽第二十五章 飛天神魔第十五章 羣俠賀壽第四十章 同歸於盡第二十二章 武林結盟第十五章 羣俠賀壽第四十章 同歸於盡第三十五章 神劍魔劍第十三章 勇探虎穴第四十九章 煙消雲散第一章 滅門慘禍第二十二章 武林結盟第四十一章 魔佛大戰第二十八章 八臂金童第二十六章 安然脫險第十六章 夜探秘窟第二十二章 武林結盟第八章 繼承絕學第七章 絕情仙子第二十章 惡蠱盡殲第二十一章 壽誕盛會第四十章 同歸於盡第二十九章 擒龍手法第十二章 劫後重逢第四十七章 挫鷹伏狼第四十五章 報復血仇第十九章 化骨銷形第十五章 羣俠賀壽第四十一章 魔佛大戰第五章 鐵舟老人第二章 江湖路險第十七章 神秘老嫗第七章 絕情仙子第四十三章 陰謀敗露第十一章 蛇蠍美人第四十六章 互相殘殺第四十六章 互相殘殺第四十二章 古寺浩劫第四十七章 挫鷹伏狼第十二章 劫後重逢第十七章 神秘老嫗第二十四章 毒君毒後第十七章 神秘老嫗第二十二章 武林結盟第十章 身外化身第二十六章 安然脫險第十一章 蛇蠍美人第十七章 神秘老嫗第二十章 惡蠱盡殲第四十七章 挫鷹伏狼第十章 身外化身第十三章 勇探虎穴第四十九章 煙消雲散第十一章 蛇蠍美人第五章 鐵舟老人第三十三章 骨肉團圓第十三章 勇探虎穴第四十七章 挫鷹伏狼第九章 首挫神魔第十四章 驅魔救美第十章 身外化身第七章 絕情仙子第三十四章 互拚內功第四十五章 報復血仇第三十七章 九連尋寶第四十章 同歸於盡第九章 首挫神魔第二十一章 壽誕盛會第二章 江湖路險第六章 七奼斷魂第五章 鐵舟老人第八章 繼承絕學第二十一章 壽誕盛會第四十二章 古寺浩劫第五章 鐵舟老人第二十二章 武林結盟第三章 救星天降第三章 救星天降第十二章 劫後重逢第四十二章 古寺浩劫第五章 鐵舟老人第十章 身外化身第四章 狼子野心第二十二章 武林結盟第三十三章 骨肉團圓第三十七章 九連尋寶第四十二章 古寺浩劫第二十九章 擒龍手法第二十九章 擒龍手法第二十章 惡蠱盡殲第三十二章 君魔大會第三十五章 神劍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