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辰宴,乃是月神宮最歡快喜慶的日子之一。
萬載的生辰,對於修士來說,算得上一件大喜事。
凡間此事,多火樹銀花,紅妝三裡,修仙界更加絢爛。
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
彼時的月神宮乃是黑夜,亮如白晝。
不時可見流光閃過,有修士從其他戰區而來,身着寬袖長袍,手提賀禮,好不熱鬧。
月辰宴的那位主人,一身紅色對襟蟬翼外衫,裡面圍着寶藍色吊帶,看起來喜氣洋洋,雍容華貴。
她坐於主位上,臉上的笑容不斷。
“替我對洪俊鎮守道一聲謝!”
剛來給她賀禮的,乃是洪俊鎮守的弟弟。
鎮守,乃是魔淵裡除了陽神以外,一地最高的執掌者。
沒有特殊的事情,鎮守不會離開所鎮守的疆域。
如今,洪俊鎮守派遣弟弟前來賀禮,對辰月宴的主人餘窕來說,自然是排面拉滿。
“一十九域鎮守,已有半數派遣人前來賀壽,餘窕姐姐真是讓人羨慕!”
“我若是滿萬歲,舉辦月辰宴,恐怕來者寥寥無幾,這些鎮守甚至不會派遣人過來。”
月神宮大廳內外,喧譁聲,交談聲此起彼伏。
其餘人眼眸中對餘窕並不掩飾羨慕之情。
角落之中,月光如許,稍顯得清落冷靜。
月霜看了眼旁邊的女子:“等你月辰宴,定然比這熱鬧十分,萬分。”
女子沉默不語,嫺靜淡若。
月霜又看了女子一眼,忍不住讚許說道:“稍稍打扮一番,便這般豔壓羣芳,你別去給餘窕賀壽,不然的話,她心裡估計得罵你。”
或是因爲生辰,或是在月霜的慫恿下,今日的錦璃破天荒換下了素袍。
但見錦璃雪顏上,掩映着點點淡妝,綰髮斜插金杈,顯清麗嬌人。
身着緗色縷金長裙,肩披淺黃輕紗,內襯藕荷色薄衣,腰束丹鳥玉帶,懸玲瓏玉汐,下裙條紋順延垂落,偶可見金絲織繡。
胸前高聳顫巍,與細腰形成鮮明對比。
瓊鼻檀口,略施粉黛,國色天香。
“這……不適合軍陣廝殺!”姣花照水的女子開口,聲音中帶着淡淡的殺氣。
月霜見此,忍不住說道:“這麼多月女中,就屬你追求者最少,這般殺氣,讓人望之生畏。”
雖說月女不可嫁娶,但仰慕者頗多。
若有一夕魚水之歡,月神宮也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錦璃聞言沒有言語,淡雅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格外動人。
“話說我聽聞,斷月淵那位魔熾天尊曾放言,看上了你,要搶你做道侶。”月霜揶揄說道。
月女錦璃面不改色,孤清坐於一旁,手輕輕撫摸着玲瓏玉汐。
賀壽還在繼續,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大尊級別的修士已經無法引起討論,唯有神話才引起不少人側目。
“折桂恭賀師姐,特送先天混元氣三縷,祝師姐早登星界尊位!”
這時,一位神話女修送上賀禮,引起不少普通陰神側目。
但在一干賓客中,顯得頗爲普通。
餘窕眼眸中露出笑容,客套說道:“師妹也早日登星界,獲尊位。”
折桂聞言,臉上露出淡然笑容,客氣了幾句。
這一幕,落入月霜眼眸之中,她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神色。
“這人……有問題。”
“嗯?”錦璃詫異。
“我得到消息,她似乎心存叛變之心,今日可能會逃離月神宮,加入魔羅一族。”月霜淡淡說道。
她和錦璃不一樣,位屬隱秘小隊,專門負責的是情報部門。
“有沒有興趣,將她與聯絡人截獲?”月霜淡淡說道,“這也是功績。”
這裡是月神宮的地盤,只要別讓折桂離開,就翻不了天。
幽篁殘月在,再加上攏月天尊坐鎮,此地無恙。
像折桂這樣的背叛者,不僅月神宮有,魔羅一族也有。
“可。”錦璃點頭。
“你生辰這一日,還讓你做事,我有些黑心了。”月霜笑道。
臺上人影攢動,賓客如雲,笑聲一片。
與角落處的錦璃恍若處於兩個世界。
“唉,伱本該如餘窕這般享盡繁華。”月霜又忍不住感慨。
錦璃畢竟是月女殿下,在月神宮身份尊貴,位比陽神。
其他月女,即便不是月辰宴,普通的生辰也會有許多賓客前來,無法前來的,也會寫信送上一份賀禮。
可今日都快結束了,除了她還沒有人給錦璃賀禮,連封信都沒有。
月霜負責情報部門,暫時也未收到錦璃的來信。
她明白,這是因爲錦璃自從迴歸以後,一直在魔淵之中,爲了戰績拼命很少與其他同門交流接觸。
否則,也不會門可羅雀。
“這些並不重要。”錦璃搖頭。
她在意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你啊你……”月霜感嘆了一句,旋即說道,“走,跟上去。”
那個有問題的折桂已經離開。
“好。”
兩者隱藏身形,從繁華喧鬧的月辰宴離開。
月神宮區域,依舊熱鬧非凡,到處都是各種絢爛的光。
卻不顯色彩污染。
“果然有問題,偷偷摸摸,行蹤詭異!”月霜遠遠跟着,眼中露出興奮神色。
把這種叛徒挖出來,還是神話級別的,這絕對是一條大魚。
月女錦璃與月霜並肩而立,兩者隱入塵埃之中,遠遠跟着折桂。
“作爲神話,卻選擇叛變,唉。”月霜感慨,“不知與她接應的人是誰,一位大尊,還是神話?”
月影幢幢,兩位月女緊隨折桂的身後,月霜神情淡然。
“但願強一些。”月女錦璃開口。
越強,戰績也就越高。
“英雄所見略同。”月霜笑了笑。
這裡是月神宮的區域,兩者就算遇到不可戰勝的敵人,逃跑也是無事的。
兩人緊緊跟隨着,沒過一會便跟了萬里之路。
月神宮原有的喧鬧消失不見,四野寂靜無聲,各種色彩消失,僅有清冷的月光。
折桂也停在一個湖畔前。
突然間,月霜的神情詫異:“咦,竟然竟然不止她一個人?”
只見遠處,一位全身籠罩在黑袍人出現,看其身材,應該類似於女子。
月霜的眼中露出忌憚神色。
“神話。”錦璃開口,兩彎似蹙非蹙。
“她是誰?絕月淵裡的神話嗎?”月霜蹙眉,在思索對方的身份。
只見那黑袍女子與折桂停在湖畔,似乎在交流着什麼。
而這時,突然間,月霜愣了下:“咦,看來除了我還有人記得你的生辰,你有一封信到我這了。”
月霜負責魔淵的情報部門。
外界的信都會通過特殊渠道進入她的總玉簡之中。
就在剛剛,她接到了不少信。
其中一封信的落件人,赫然是錦璃。
“哦。”月女錦璃盯着黑袍女子,蹙眉思索。
畢竟,絕月淵的神話就那麼多,誰叛逃,於她而言,皆有些不愉快。
至於信……她並未在意。
就如月霜所說,她乃是月女,生辰之時,總會有一些人奉承她。“要不要把信打開?”月霜開口。
對於她們這種境界的修士來說,一心二用最簡單不過。
錦璃心波瀾不驚,沒有言語。
“咦,你竟然認識二重天的人,這封信,似乎從二重天遙寄,時隔三年,纔到這?”月霜有些驚訝。
這信,應該在半月前就停在上一個據點,定在了七月十七日,交於月女錦璃。
月光之下,那一襲緗色長裙的女子心驀地一跳。
月霜將信息提取,放入一枚玉簡中,交給了錦璃。
“你看一看,好像是一門功法。”
“從二重天到六重天,送一門功法,有意思。”
錦璃剪水眸子之中,似泛漣漪,她有些期待,但又畏懼。
纖纖玉手落在玉簡之上。
昔日,嫁衣女騎士帶來的第二句話,在此刻縈繞在她耳邊。
“昔不見卿,愁緒如積雪,古今思皆深。
今不見卿,望眼如瓊露,古今飲皆醉。
後必見卿,不恨相逢遲,不願光影短。”
“見卿……”
這一門法決的名字赫然爲見卿。
錦璃的眸子,在這一刻瞬間朦朧起來。
七月湖畔,那獨釣冬雪的無面劍神身影,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他一直在等她。
她那時,還未結識他。
他也未曾認出,當初那個小小的月女,是他一直等待的那個人。
月女錦璃緊緊抓着玉簡。
僅僅是法決的名字,她就確定,肯定,這是他給她的。
他還活着!
他來見她了!
他在二重天!
巨大的欣喜衝刺着,她焦急開口,一臉哀求看着旁邊之人:“月霜,我要去二重天!”
她一刻也不想待在這六重天。
月霜的笑容愣住了,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是他的信?”
她並不希望自己這個好友離開月神宮。
“等這裡的……不好。”
突然間,月霜的神情劇變。
因爲,那個黑袍神話揭開了頭上的面罩,露出來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副鎮守使!”
那位女子,赫然是絕月淵的副鎮守使,擁有部分幽篁殘月權限的神話。
副鎮守使叛變,和一位普通神話叛變,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她心沉到海底,臉色瞬間蒼白:“這裡的……幽篁殘月……失效了!”
這意味着什麼,她最清晰不過。
這說明,若是魔羅一族的神話來到這,絕月淵的陽神根本反應不過來。
這樣的機會,魔羅一族怎會錯過?
她嗅到了濃郁的陰謀,還有無盡的悔恨。
不該跟過來的!
絕月淵的陽神天尊,肯定已經來到了這裡。
月女錦璃蹙眉,不過她的手還在無意識捏着衣角,說明她的心情並不平靜。
“怎麼辦?”月霜開口,心亂如麻。
如今傳訊,就算傳出去,也晚了。
就在這時,突然間一陣寒風吹來,月霜感覺到冰涼之意。
忽如這一陣寒風出來,天地間若梨花盛開。
滿天的飛雪飄落,擡頭望天,月光之下的雪花晶瑩剔透,似古典美人翩翩而舞。
月霜詫異,心神在這一刻陡然繃緊。
只見天地的那頭雪落更盛,一襲血紅色的身影出現。
他懷中抱着一柄劍,臉上戴着一張無面的面具,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藏在黑髮之中。
湖畔前的兩位神話,立即彎腰施禮,根本不敢直視那位。
月霜的牙齦咬緊,感受到了強烈的威脅。
陽神!
這絕對是陽神!
完……
可不等她多想,只見身旁的那一抹緗色,在雪花舞中往那位無面之人飛奔。
一往無前,跨越所有。
月霜的神情有過一瞬間的愣住。
卻見滿天大雪紛飛之下,那血色長袍的男子停下了腳步。
“我自天絕而出,等卿許久。”
聲音複雜深邃悠長。
月霜彷彿看到,湖畔之下,一無面之人抱着劍,坐在青石之上,彷彿在等人。
歲月輪轉,古岐椿木又多了幾圈年輪。
血色長袍的男子神情溫柔,他看着月下雪花美人,蹁躚似蝶飛舞。
他知道,這是他在七月湖畔,一直等待的月女錦璃。
曾經的約定,跨越了時空,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卻又如夢幻泡影。
“齊!原!!!”
月女錦璃停下腳步,眸子婆娑,她停在三步之外。
她忐忑,害怕,又如夢。
卻見那血色長袍的男子,揭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精緻明亮而又有些陌生,熟悉的臉。
積石如玉,郎豔獨絕。
他抱着劍,遵循約定而來,往月女錦璃而去。
“見卿倩舞,如飲美酒。”
這句話,似乎是在迴應當初他對錦璃說的第二句話。
今不見卿,望眼如瓊露,古今飲皆醉。
今見卿影如飲美酒。
月女錦璃看着眼前的男子,她的視線中,天地間只有他唯一。
她的身軀顫抖,肩膀也在抖動,無盡堆砌的思念,如山如海噴涌而出。
“錦璃,我見到你了。”
齊原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將寬袖挽起,露出白皙手臂。
只見原本光潔的手臂之上,一個淡淡的殘月印記,正在緩慢生成。
這印記,是月女留下。
誅殺地絕域外邪魔之後,齊原醒來時,印記消失不見。
如今,這印記又重新出現。
錦璃靜靜站着,看着那張臉。
她即便身穿更顯靈動的緗色長裙,可此刻卻格外清冷。
“齊原,我也等到了你!”
她伸出手,捧着齊原的臉,就好似,在破敗神廟中,捧着無面神像的臉。
時空在這一刻統一,隔着歲月身形重迭。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終見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