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嬤嬤瞪了瞪水無痕,欲言又止。
衝錦言福福身,安靜地退到外間。
她是有品階的女官,自然無需向水無痕見禮。水無痕再怎麼得永安侯寵愛,也是白身,何嬤嬤是長公主的心腹,讓長公主不自在的人就是她的敵人。
三福擦了擦頭上的汗,何嬤嬤的眼神太瘮人。
侯爺不是說都安排好了,怎麼嬤嬤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好在,夫人還正常。
侯爺這事整的!
怎麼能讓夫人與水公子對賬目?這兩人……
三福將二人請至一旁的隔間,寬大的紫檀桌案擺放着筆墨紙硯和藍色的包袱。
一旁小几上擺放着茶點,花樣是侯爺吩咐的,據說是夫人愛用的。
錦言察覺到水無痕雖面色平靜,隱約略帶侷促,不由心底嘆口氣:
他心裡怕是有些不自在吧?
明明擁有愛,卻佔不得名份……
最不想見的怕就是自己這個所謂的正室原配,偏又要共事,心情是無比的複雜吧?
她溫和地笑笑,拿出自己最真誠的笑容:“侯爺吩咐對賬的事以水公子爲主,還請水公子差遣。”
不要難過,永安侯只是想讓我爲他做事而已,不爲情,只爲能用。
水無痕的眼睛中閃過驚訝,她這是……
“我比較擅長計算數字,加加減減之類的。”
繼續散放善意:“只能做些加減數字的賬房工作。”
她黑水晶般的大眼睛帶着暖暖的笑意,是不加掩飾的友善。
好象大冬天喝了杯熱濃湯,水無痕的心一下子安穩了,他笑了笑:“好,我來讀數字,記錄結果,夫人來計算。”
那笑容如仙樂渺渺,錦言的小心肝兒撲騰騰就亂了步伐……
妖孽!禍水!
美色誤人吶……
兩人隔桌對坐。
水無痕取過藍布包袱,精緻如玉雕般的手指靈巧地解開布結,裡面是幾摞厚厚的賬簿。
三福將一大疊紙放在錦言面前。又取了幾支特製的炭條筆。
然後轉到水無痕一邊,挽了袖子開始研磨。
事關朝野,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鑑於錦言身份特殊,水無痕原先用的總賬房不方便參予,三福就被永安侯指派爲書僮,領端茶倒水鋪紙研墨之職。
水無痕簡單介紹了計算要求後,取了第一本賬簿,開始讀數字。
統計數字嘛,無非加減乘除。
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天天練習五分鐘內做百題,就算後來都用計算器。腦子裡的東西還在呢。
錦言鋪紙提筆標了序號。開始列算式。
“……銀三萬五千四百二十三兩……”
“……銀八千九百五十兩……”
水無痕的聲音如清泉石間流過。哪怕是在說枯燥的數字,也如一段段小節奏,淙淙錚錚中銀珠落玉盤。
錦言聆聽樂音,手中動作飛快。邊計算邊在水無痕讀完數字要求小計時報出他所要的數據,以供他記錄入冊。
錦言用的筆是特製的炭條筆,之前她已經用慣了毛筆,自從在永安侯處兼職做統計員,才發現毛筆寫數字再怎麼加速也快不起來,就好比0.8排量的qq,就算上了高速公路,也跑不到120。
畫了圖請三福找工人特製的筆,雖說比真正的鉛筆差了點。卻也應手很多。
水無痕好奇地看了看她手中筷子狀的筆,從來沒見過的。
她是不同的。
有關她的種種都那麼令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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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得清晰又好聽,算得快速又準確。
兩個認真又聰明的人很快就找到合作的節奏,配合逐漸默契。
“……金六斤七錢……”
咦,單位換了?
錦言擡頭:“要換算成銀子還是單獨歸類計算?折換銀按幾的比例?”
話說這裡的金銀匯率是多少。是不是也會有所變化,錦言還真不清楚。
“不必折換,單獨歸類吧。”
水無痕擡頭展顏一笑,纖長的手指停留在剛讀到的數字上。
“噢,好的。”
錦言將手中的紙劃出三分之一的位置,上端寫了個“金”,埋頭繼續計算。
兩人的速度極快,令三福咂舌。
他垂手立在一旁,視情況研墨遞紙。
手眼不停,心思也轉個不停:
侯爺怎麼想的,竟讓這兩位一起做事?
這……這也忒不合理了!
偏這兩人,還有板有眼配合地這個默契喲!
那個,不應該看不順眼的?
水公子倒罷了,清楚自個兒的身份,不會有什麼奢望,夫人,也太怪了吧?
尋常女子遇到這種事,不都會有個正常反應的?
就算夫人不是尋常女子,這反應也……怎麼還示好啊……
面前這兩人,男的俊美清雅,女的嬌美溫婉,一個清一個暖,氣質不同,一樣出塵,莫名的和諧……
他恨不能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夫人,可否歇息片刻,用些茶點?”
精緻修長的手合上賬簿,水無痕徵詢,賬簿已算完一本。
這速度很讓他驚訝!
要知道,在這之前他和賬房師傅一天也不過覈算兩本而已!
錦言扔了筆,甩了甩胳膊,扭扭酸酸的脖頸,挺自然地反應。
水無痕見了,莫動心動,她這樣子,又真實又可愛……她這般自然自在,這,是不是表示,表示她並沒有當自己是陌生人?
錦言的這些動作完全出於下意識的正常反應。
其實還好啦,雖然滿腦門子的數字,但並不算累,單純的求和計算比解方程式容易許多……
但休息還是很有必要的。
她不累,水無痕能不累嗎?
他一刻不停地在讀數字,不喝杯茶潤潤嗓子,一天下來。鐵定由夜鶯變野鴨子了!
只要想想,這般神仙般的人物一張口卻難聽粗嘎,真是褻瀆啊……
那時,就算與她無關,永安侯怕也會不喜心疼吧?
咦,不知水無痕怎麼度過他的少年變聲期的?
二人移至幾前,三福奉了香茶。
是碧螺春。
錦言喝了幾口,見水無痕姿態優雅小口品茗,轉頭問道:“三福管事,有沒有潤嗓的茶?胖大海、羅漢果什麼的?水公子要不要換一盞?”
感受到其中的關心。仿若暖風襲人。水無痕忙領了好意:“多謝夫人。換一盞也好。”
三福躬身:“有的。胖大海加蜂蜜,甘草水,清音茶几種,水公子您看上哪一種?”
“胖大海即可。有勞了。”
三福雖是管事。但水無痕深知永安侯對身邊幾個福的倚重。
中場休息十分鐘,兩人重新開始。
直到三福提醒用午膳時,已經理出了三本,第四本進行中。
錦言對此速度沒感覺,水無痕的心情從吃驚到激動到興奮,用餐時他方想到若照這般速度,頂多用三四天,賬簿就對完了,那。豈不是不能繼續與她一同做事?興奮就減退了不少……
及至下午,水無痕讀數的速度似乎慢了一點點,錦言沒多想,許是嗓子累了吧?
任誰講了一上午也會口乾舌燥,水無痕還算好的。語速慢下來,聽來更清晰,聲音愈發悅耳……
賬冊一本一本地打開又合上,三福眼裡,這二人配合地愈發行雲流水,對完一本或小結一個數字,兩人的目光會有小小的交集,彼此微笑。
那笑容乾淨坦蕩,是對合作成果的慶祝。
二人循規守禮,舉止間大方自持,這些三福自然看得明白,斷不會因爲這蜻蜓點水般的目光對視就生出他念,只是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一人低頭奮筆疾書,寫寫畫畫間算得比算籌快,一人左手翻動賬簿報數不停,右手執筆記數,似乎這二人營造的忙碌氛圍無意間具有了排他性,若有人硬插進去就破壞了這種默契……
恰恰是這種忙碌默契讓三福有些不自在,感覺這兩人好象神仙眷侶似的……
念頭一起,三福一驚,被唾沫嗆住了。
他捂嘴扭頭咳得聲嘶力竭,眼淚都冒出來幾滴。
好容易止住咳,擡頭猛然發現永安侯站在廂房門檻處,不知是剛走到門口還是停在了那兒沒邁步……
“侯爺!”
三福忙躬身見禮。
永安侯擺擺手,撩袍角進屋。
水無痕與錦言專心致志,心無旁騖,先前咳嗽聲問好聲統統充耳未聞,就連永安侯走進來,也未察覺半分。
水無痕合了賬簿:“夫人辛苦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六本,這速度超乎他的想象。
夫人果然是算數高手。
“三福管事,什麼時辰……”
擡頭問三福,卻發現永安侯坐在几旁,三福垂立身側。
“侯爺!”
水無痕忙起身見禮,他竟不知侯爺何時進來的!
“侯爺!”
錦言亦起身施禮,光注意聽數字了,老闆來視察居然都沒發現!
她剛纔應該一門心思地做數字題,沒說什麼不能說不該說的吧?
偷偷瞥了水無痕一眼,這人真不厚道!也不提醒聲兒!
你們是戀人自然無所謂,那是我老闆,衣食父母!
水無痕眉頭微挑又輕輕鬆開,他什麼也沒聽見,一心都沉浸在賬簿與她的身上,哪裡關注到其它?
任昆敏銳地察覺到他們之間微小的互動,眉心不受控地蹙起。
心頭莫名就升起股說不出的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