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這樣?
錦言有些意外:
這麼說,到目前爲止,這兩種作物的種植其實還處於初始階段?
農事司認定蕎麥是藥材,竟連可以食用都不知道?!
“那,高梁呢?”
紅高梁啊,漫山遍野的青紗帳,我爺爺和我奶奶的新房……
“他們沒聽說過。”
這個更直接,農事司主事幹脆否認,不知其物種爲何。
高梁都不知道!怎麼可能!
會不會是這種植物在大周不叫這個名字呢?
她這個門外漢知道的高粱別名都不止三四個,什麼蜀黍、木稷、荻粱、烏禾、蘆檫、茭子等等,說的是同一種東西。
眼下不是探討考據名字的時候,永安侯還等着呢。
“……那麼,目前沒有一種是可以的?”她問道。
永安侯點頭。
農事司的老傢伙信誓旦旦,又以所謂多年農事經驗來嚴重置疑。
若非錦言當時是在閒談中隨口說到的,又沒有譁衆取**或邀功請賞的動機,任昆幾乎也要懷疑她所言的真實性——
畢竟農事司在農事方面最有發言權。
……
如果是這樣,那自己是說還是不說呢?
錦言的腦袋裡開起了現場辯論會:
這算不算蝴蝶翅膀?
可是,本來就已經有了的東西,就算是我不說,也會被發現,無非就是早幾年……
早幾年可以救人活命!
但是,早幾年也不行呢?
萬一是要留給某個特定的人在特定時間裡發現的呢?
肯定不會有效應的,又不是什麼新生事物!
別太矯情了,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藏一半露一半的,有意思嘛!
瞬間有了決定:
“侯爺,農事司或許說得是實情。但我說的也是真的。一是有不同的地瓜栽種方法;二是蕎麥的食用方法;但侯爺不能與任何人說是我說的。”
“爲何?”
這是大功德啊。
“本來人人都同情我是個小道姑,若再把這件事說出去,我不又成了小村姑了?更可憐了……”
錦言苦喪臉:“公主婆婆今天知道我曾下田送飯,已經淬不能忍了。”
哈哈,永安侯一愣,隨即莞爾,說的是!
別家的夫人學得是棋琴書畫女紅中饋,他的夫人倒好,擅長畫符種地!
不對,還有更厲害的!
他想起今日早朝時,衆大人對他呈上的那份章程訝異之色,就連皇帝舅舅也心喜不已!
分工明確,主次配合,各部再無理由好講。
一鼓作氣,諸事議定,分責而下。
史無前例地爽快!
“好!如你所願。”
永安侯答得乾脆:“那你要什麼?”
這是大事,他歷來不喜白佔便宜。
錦言搖搖頭:
“侯爺已經答應幫我找父親了,別的我什麼也不缺。”
她在長公主府裡,好吃好喝,嫁妝銀子也不少,能長長久久做個米蟲就好,別的要了也沒用,帶不去拿不走。
“此事我已吩咐三福,你提供畫像即可。”
永安侯向來重諾,今早上朝前他就已經安排。
“你那個四哥,叫衛決明的吧?是要科舉入仕吧?你瞅機會問問他有什麼打算,回頭我去打個招呼。”
既然她沒有要求,那就多提攜下她孃家人。
不過,衛府對她沒有恩情,又借她攀貴,她未必願意爲衛府諸人打點。既然她與這個衛決明感情還不錯,那就是他吧——
上次見衛家小輩,也就他能入眼,有幾分才氣。
“謝謝侯爺。”
衛四哥是好人,永安侯願意提攜給他富貴,錦言喜歡。
“據我所知,甘薯無需用塊莖栽種,而是用苗芽。”
前世錦言團隊服務過的客戶五花八門,各行各業的都有。
其中就有一位客戶是經營有機農場的,薯類種植及加工佔其產業很重要的一部分。
爲了幫他推廣薯類再加工產品品牌,錦言帶領團隊在農場住了一個星期,對其從種植開始的一條龍產業鏈做過深入瞭解和考察。
……
“……就這樣,育苗,起壠,壟作優點我剛纔講過,用直栽法,抗旱,大薯率高,適於山坡地或乾旱貧瘠的沙土地,缺點是結薯數量少,需要密植。”
錦言將自己知道的大致講了一番,看任昆的樣子,好象……沒聽懂?
饒是永安侯聰明,但的的確確貴公子出身,不是個種地的料。
瞧他那樣子,想來是從沒見過生甘薯,更別提育苗、苗**等了,完全生吞硬記。
“侯爺,我說得有些零碎,可能有些描述說得不夠明白,圖解就一目瞭然了,待我整理出一份詳細帶圖的文字來。”
他自己都沒聽明白,回頭再去找人說,若被人一問,七扯八扯的定又是弄個一頭霧水。
“如此甚好!”
永安侯大喜。若不是外男不能進內宅,他都想讓劉承漢來榴園了,隔行如隔山,他完全在依仗自己的好記性。
“到書房還是此間?”
他有些急不可待。
現在?
錦言有些爲難,老大,您真是工作狂,今天晚上又不打算睡覺了?
您體力真好!真心佩服!
她都睡了大半天,一點也沒走困,打算今天早睡早起呢。
瞧人家,晚上通宵加班白天上朝開會,晚上覆加班,廢寢忘食,真是大周之幸百姓之福啊!
可是,她不想又熬夜了,睡眠不足容易早衰。
“我後日起程,若明日能上呈陛下,後續事宜可由農事司負責。”
永安侯看出錦言的爲難,居然好脾氣地解釋道:
“辛苦了!事關重大,我若起程,無合適之人上遞奏章。”
“那去書房吧。”
錦言站起身,侯爺都這樣說了,還是別磨蹭了,咱們快點開始早點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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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去了隔壁的書房。
一進去,永安侯覺得眼熟。
內裡大擺設都隨他的風格,開闊空曠,牆邊一溜頂天立地的花梨木書櫥,靠窗寬大的書硯桌上筆墨紙硯各行其位。
永安侯知道這書房原本是爲自己準備的,依他的喜好再正常不過。
再細看雖格局相似,感覺上卻大相徑庭,眼前這豐實生動、充滿韻味的擺設,顯然是錦言的手筆。
書架上,書冊按高矮成排,分類別居,富有節奏,秩序井然。
一如錦言擬章行文的風格。
乾淨、冷靜。
但又有這種深藍配玫紅的椅套,濃豔與深沉,居然美得驚人!
還有那石青襯鵝黃的簾帳——
給幾個膽子也不會有人將這種顏色弄到他的書房裡!
博古架上,不值一文的泥塑娃娃與冰種白玉擺件相鄰而居,毫無貴賤之自覺,笑得沒口沒牙。
……
夏嬤嬤上了茶及四色點心,錦言請永安侯自便,自己一頭扎到書桌前,鋪開紙,一邊慢慢研墨,一邊思索。
忽然想起一事:
“侯爺,您用過晚餐了吧?”
永安侯進門就說正事,她還沒來得及問這事兒。客戶在一邊等着,雖說不至於怯場,但總歸有些影響心情吧?
明晃晃地催稿啊……催稿什麼的,最煩了……
“用過了。”
永安侯站在書架前端詳着,在選書的樣子。
那您老自個慢慢玩吧。
錦言不再理他,把玩着桌上的玉石小狗,擬了腹稿,開始默寫。
永安侯轉了一圈,這裡的書都是他讀過的,甚至還有早些年的邸抄,也不知當時是誰整治的,這些過了期的東西也都搬到內院來了。
擡頭,錦言在燈下寫得正認真,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
他發現,只要她開始做事,就是這幅誰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的模樣。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遺物忘形?
他笑了笑,走過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那人果然沒發覺身邊多了個人,依舊奮筆疾書。
永安侯取了硯旁的松煙墨,加了水,捏着袖子下方,輕輕地研墨。
錦言寫得認真,沒注意身邊多了個書僮侍候筆墨。
她寫得很快,後面還將步驟分解,圖示說明。
曾經爲了快速精準的畫圖,她專門參加過簡筆畫培訓班,畫個種地瓜的小人麼,自然是又快又好。
永安侯一邊做着書僮的工作,一邊看她在紙上忙活。
這是什麼畫技?
一兩筆下來,一個小人栩栩如生,或選種或做育苗**或培壟或撥苗或栽種,一幅幅古古怪怪的圖,把整個種植過程描畫得清楚……
現在他這個不通農事的,按圖索驥再結合她之前所說的,也看得明白了。
每幅圖上,那個小人頭上還引出一個奇怪的圖案,將過程中需要注意的部分做了文字說明,彷彿是小人在說話。
侯爺您真聰明,連這個都能看懂!
不愧爲耽|美男!
“要喝茶嗎?”
永安侯見錦言換了張紙,見縫插針問了聲。
“不用,謝謝!”
思路正活躍呢,早點幹完早點睡覺。
繼續!
永安侯沒勉強,對於錦言沒發現他屈尊,客串書僮的角色毫不在意,繼續研墨,配合默契。
錦言一口氣將所知的方方面面默寫下來,放下筆,出了口長氣,這時才發現永安侯坐在自己旁邊,放下墨條,自然地理了理袖袍,伸手取了她寫好的文字,仔細看了起來。
怪道呢,錦言恍然大悟:
難怪今天的墨怎麼用也不少,原來不是田螺姑娘做的,是永安侯的功勞啊……
這人,也不象是傳說中那般難搞嘛!
一個男人,管他什麼取向,能講道理,懂得體諒他人的立場,恪守交易,踐守承諾,這就是好同志!
何況,還敬業愛崗,禮賢下士,憂國憂民,以天下爲己任,鞠躬盡瘁?
堪稱完美了!
永安侯邊看邊止不住地嘴角上揚,這個戴斗笠的小人太有意思了……
不!是小道姑太有意思了!
他忍不住笑,指着漫畫小人向錦言打趣:
“你這個,是茶亭學來的還是畫平安符練出來的?”
錦言搖頭,認真回答道:
“都不是,是抄經抄累了,畫着玩的。”
看她煞有介事的樣子,永安侯放聲大笑……
這個衛四,怎麼這麼有意思!
這有什麼好笑的!
笑點真低!
不是冰山臉?這點陽光就燦爛?
錦言不滿地暗哼了幾聲:
“侯爺,有那麼好笑麼?”
“嗯,不好笑!”
永安侯邊否認,邊有笑紋從他清雅的眉眼間散開。
算了,看在這廝主動研墨的份上,就不與他計較了……
錦言明智地換了話題:
“侯爺,您看這份東西可以吧?”
“好!很好!”
永安侯心情暢快至極。
這般拍案叫絕的好東西,老傢伙不是要他讓高人指點詳細嘛,不就是暗諷嘛!
明兒一早他就告訴這老傢伙——
高人昨晚指點了,不懂就別裝懂,要知學好問。
老傢伙,等着瞧好吧!
(今天早更,下午有事外出……唔,晚間還有一更,爲書友“桃源在心中”的加更,謝謝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