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在衙門裡忙了一天,他這個戶部侍郎可不是閒職,有正經差事,特別是臨到年底,各級衙門報來的賦稅、俸餉等等一切財政事宜格外繁重,常常忙得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臨回府時又被頂頭上司戶部尚書揪住商量公事。
好容易脫身回府已過了晚飯點,冬日天黑得早,府裡各處的燈都掌了起來。
貼身小廝服侍他更衣淨面用了晚膳後,召人進來回事。
等二福進來回事時,永安侯纔想起今早差他去榴園送了兩隻兔子的事。
“夫人很喜歡,親自見了小人,要小人代話向侯爺致謝。”
二福的嘴皮子很利索,三言兩語的就把事兒交待清楚了。
永安侯點點頭,果然!
桑成林一說到小孩兒喜歡,他忽然就想到了衛四那雙眼睛,清澈乾淨,時不時會流露出均哥兒一樣的神情,應該也會喜歡這些軟乎乎的小東西吧?
昨日是初一,先前自己承諾了會給她體面,卻又失了言,小兔崽兒算是補償。
“夫人帶着兔籠子去了正院和引鳳居。”
二福繼續彙報着。
真是小孩兒心性,得了只兔子就各處顯擺!任昆不以爲意:“兔子的事不用再說了,還有別的?”
“中午正院炙了鹿肉,公主殿下駙馬爺和夫人一塊用的餐。”二福甩出個令永安侯意外的信息。
“你是說父親和母親一起在正院用的午餐?!”
永安不可置信地重複,直接將三個中的那一個忽略不計。
“是,千真萬確,小人親眼見駙馬爺去了正院。”
這個消息的確震撼。
打從任昆記事起,除了必須的場合,父母親從不同時出現,母親是長公主,非召不得見,素日裡,她幾乎無事從不召見父親,而父親,亦從不主動請見。
他小時候一度以爲公主府都是這樣,後來發現這京裡尚主的府邸就自家一處有這種規矩,那幾個公主姨們,關了府門過得都是平常日子,無非就是府裡沒有妾室通房,駙馬也還是夫君。
“是父親去的正院?”
做爲一個男人,永安侯很能理解曾經胸懷天下桑弧蓬矢的父親尚主後只能碌碌度日的鬱結,而且,母親那個公主脾氣……
“是,夫人帶了兔子去引鳳居請安,在書房停留了沒多久,將午時分駙馬去了正院。”
難道是衛四說了什麼?她怎麼可能說動父親?
“去引鳳居。”
永安侯愈想愈不明白,決定親自詢問方纔放心。
長公主直到洗漱上牀進寢時還有點恍惚,做夢一般。
當下人進來稟告駙馬請見時,她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耳邊嗡嗡作響,直到錦言高興地拍手:“太好了,駙馬爹爹太有口福了!公主婆婆留駙馬爹爹一起吃鹿肉吧!”時她才反應過來,請了他進來,他請見後說了些瑣事,就順勢留下來用餐了。
長公主覺得接下來的事情都模模糊糊的,好象是錦言說一家人一起烤肉最熱鬧了,好象是自己先開口留他的,他也沒拒絕……
他沒拒絕!也沒用那種該死的恭敬而疏離的語氣:請公主殿下吩咐!
長公主心酸澀起來,這麼多年,她以爲自己對這個男人已經死心了,自從她請父皇賜婚斷了他的鴻鵠之志後,自從那個人死了後,他的眼裡,只有君臣沒有夫妻……
那他今天怎麼會願意留下來呢?
他今天爲什麼會願意主動見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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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侯從父親那裡沒得到什麼答案,也沒在意,這麼多年,父母親之間的關係已經那樣了,只有更好沒有最壞。
忙了一上午,臨近午時呂亦安來了,要請他去下館子。
“亦安來了,你看我這兒……忙着呢,”
任昆與呂亦安本就熟悉,再加之有好兄弟桑成林的通氣,也沒客氣:“成林哥跟我說過了,有什麼爲難事兒你儘管開口,只要是我能辦到的……”
“這……”呂亦安躊躇着有些爲難:“子川兄,要不咱們找個地方坐下邊吃邊聊?”
“那晚上吧,下午部裡有些事情要碰碰頭,吃酒不太好。”
永安侯見他那不太好啓齒的模樣估計是拿明面上不太好說,也沒再堅持。
“好,聽子川兄的,那晚上去人間春曉?”
下了衙,任昆帶了僕從去呂亦安約好的人間春曉。
人間春曉開在大通街,大通街在東城,是達官貴人們常活動的一帶。
人間春曉是家典型的南方館子,永安侯去過幾次,菜品精緻口味鹹甜,並不太合他的口味,客隨主便,他也許久沒去那裡,說起來人間春曉的蟹粉獅子頭他倒是頗爲喜歡。
進了雅間,呂亦安已經到了,茶點備好,正等着呢。也沒外人,就他一個。
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永安侯才明白呂亦安要求自己的是件什麼事,果然如桑成林所說,是件小事。
原來呂亦安有個最受寵的妾室,孃家開了間酒樓,從南方請了位白案師付,又付了這廚師一家老小的路費盤纏,東家又幫着找房子,前前後後忙活,結果安頓好了幹幾天嫌工錢少要走,加錢也不行,鐵了心要走,東家這才知道是別的酒樓許了重金,就這樣,人沒留住。
妾室的父親求到了呂三公子,小妾也是梨花帶雨哭訴了一番。
“這不,就求到子川兄這兒來了?”
聽呂亦安講完,任昆笑了:“這點事兒你搞不定?耍我呢?還是想找個由頭請我喝酒啊!”
堂堂明國公家的三公子治不了個背信棄義的廚子!
“還真就搞不定!”呂亦安嘆口氣:“不瞞子川兄,小弟我之前也是這樣想的,沒想到還真拿這挖牆角的沒轍!”。
因那廚子在南方當地也是小有名氣,當初妾室孃家請他時,他擔心水土不服,不願意北上。
妾室孃家就給了一個月的試工期,說過若不適應北方的工作環境,一個月內可以自動解約,只需償還前期支付的費用即可。
這些都白紙黑字寫着。
“這樣說來,那廚子也算不上違約,不能讓官府拿他。”
“你呂三做事何時這般講理?”永安侯嗤笑:“這種人還用什麼官府,直接痛打一番他能如何?別是還有隱情吧?”
以呂三的爲人,遇到個沒背景的廚子會用到官府?早把人打殘了,還用得着託桑成林來找他?
來了!呂亦安心道就等你問這個了。
“子川兄果然高見!是那挖牆角的點子硬,這事,咱說佔理也不佔理,不好上門講理啊。”
“噢?是哪家府裡開的?”
永安侯知道肯定是這廚子另找的酒樓有靠山,話說但凡能在通街開買賣又還算是有名號的,哪家不是背後有人。
“林府。”
“林府?”
任昆把京城裡排得上號的林府在心裡過了一下,能讓明國公和定國公府不好出面的林府就那麼一家:“難道是御史臺林府?”
“正是御史臺大夫林大人府上,聽說是走的他夫人的門路。”
御史臺大夫林風止出自江寧林氏,累世的書香名門,兩榜進士出身,身爲御史大夫監察百官,清正廉明,官評甚佳,深得皇帝信任與倚重,而林氏子弟出仕者甚多,多能臣名吏,這樣一個人,在對方無明顯錯誤的情況下,呂三想討要公道確實不易。
那老頭,鋼嘴銅牙又一身鐵骨,儼然就是御史臺的招牌,人皆以其官署名稱之,謂之御史臺林老,他不去招惹你就是幸運,無論是勳貴還是清流,誰願意主動招惹他呀!
誰家能那麼幹淨?
總有一兩個紈絝的,被他盯上,告你個治家不嚴,脫了身也會少塊肉掉塊皮名聲掃地。
明國公府和定國公府歷來樹大招風,不可能爲了呂三小妾孃家這點小事兒去招惹林風止。
“子川兄,那林府我是惹不起,可若就這樣白白被人挖了牆角,實在是憋氣!求子川兄給我想個法子。”
呂亦安其實在得知此事與御史臺林府有關就想息事寧人了,結果小妾數次哭求,他歷來最是憐香惜玉,而這酒樓的出息他也得過好處,就這樣找了定國公世子,桑成林一聽就說這事兒要麼就這麼算了,不就一個廚子嘛,回頭再找個好的就是了,要麼就得找任子川,林風止林大人,他可不敢去招惹。
永安侯身份特殊,深得皇上和太后的寵愛,長公主又特別護短,任昆身爲朝延命官,雖然爲人十分的跋扈霸道,卻從不貪贓枉法,林風止要咬他,只能從他永安侯的身份上找岔子,可他又不住侯府,任氏一族也自有族長約束族中子弟,說起來他也擔不上多少宗族責任,最後能詬病的也就是他這個人,林老頭也不是傻子,哪些人能動哪些人不能動,他清楚得很,至少目前看來,如果不是永安侯腦子抽了犯了謀逆罪,皇帝在位一天,朝中無人能動任昆。
永安侯任昆也在想林風止,這老頭素來與自己沒太多交集,上朝遇見,從來都是一張黑臉!
可前些日子散朝時,他竟罕見地衝自己點頭示好,又一幅你成親我欣慰男人娶妻要有擔當的語重心長,搞得自己很是納悶,以爲這老頭風中凌亂認錯了人。
“這事我幫你說合,你要怎麼着吧?”
呂亦安是兄弟,那林老頭纔是外人:“是要面子還是要人?”
“……要面子就讓林府說幾句場面話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要人,那廚子就得到你女人孃家酒樓,你不要,他哪來回哪兒去,得罪了咱們兄弟,留條命是他造化,這京裡沒他站的地兒。”
“要人!”
呂三斬釘截鐵,他記着呢,小妾幾番哭訴要的都是人,都到這個份上了,他要林府管事幾句好聽的有什麼用!
御史臺得罪了,永安侯的人情也搭了。
“好!如你所願。”
別人不敢招惹林風止,永安侯可不懼。既然答應幫呂三出面,這事兒他就管了。
“這靠着林府拆你臺的是哪家酒樓?”
任昆覺得這麼丁點大的事多半都是下面管事或掌櫃做的,林老頭或夫人都不可能過問這種瑣事,問題出在酒樓主事身上。
呂三略有些不自然,食指虛點了點面前的紫檀八仙桌:“就這兒。”
“就這兒?”永安侯一愣:“人間春曉?”
“是,就是這人間春曉。”
呂三面一紅:“實不相瞞,約子川兄來此,小弟私心是有的,若子川兄能方便伸手,不必再勞煩一次,若不方便,小弟也不算得罪御史臺。”
說得很光棍。
永安侯點點頭,呂三這小子慣來有點小心眼又好色,若說他敢起心思算計自己,哼!借他個膽子也不敢!
索性如他所願,藉着今天方便直接把這事兒辦了,等林老頭回京後找個機會再知會他就是。
想到這裡,吩咐一聲,“來人,把掌櫃找來!”
(永安侯要砸場子,盡顯紈絝本色……給掌聲給票票還是西紅柿砸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