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玉樓的生辰宴,正值陸清容及笄之年。
正因如此,笄禮也不可免去。
若是依着陸清容自己的意思,她是不願意搞這種形式上的東西的。
尤其這種笄禮,原本該是辦在尚未出嫁之前,以示少女成年,可行婚嫁。如今她早已成親一年有餘,哪裡還需要這種虛禮。
但有着這般想法的,卻只有陸清容一個人。
蔣軒那邊,加上尹屏茹和陸亦鐸,全都不同意。
在他們的堅持下,陸清容只得妥協,好說歹說讓大家應下,只在生辰宴走個過場就好。
好在無論是蔣軒,亦或陸家的人,都不算甚爲守舊之人,最終聽從陸清容的建議,在生辰宴當場行笄禮。
笄禮的主人是陸清容的雙親,尹屏茹和陸亦鐸。
正賓需要長輩,請了舅母顧氏。
有司和贊者以姐妹爲宜,分別是陸芊玉和陸芳玉。
全都是陸清容再親不過的人了。
望玉樓的大廳裡,陸清容自始至終面帶微笑,從陸芳玉淨手後幫她梳頭、直到顧氏爲她簪上髮簪,心裡都是歡喜的。
只是那簪子有些來歷,並非尹屏茹早先準備的那支,而是來自蔣軒。
通體瑩白的玉簪,頂端一朵小小的木蘭花,呈即將盛開之態,有種說不出的意境和美感。
按蔣軒自己的說法,這是從漠北順便帶回來的。
陸清容覺得恐怕沒那麼容易。
那極爲勻稱的色澤,瑩潤不失堅硬的質感,讓陸清容頗爲動容,只覺得自己兩輩子加在一起,也沒見過如此出色的玉。
故而,戴上那髮簪之後,陸清容的動作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有個閃失。
正因如此,害得她被陸芊玉好生取笑了一番,說她“纔剛行過笄禮。轉眼就變成端莊的大家閨秀了”。
陸清容心裡是不服氣的,難道她平時不夠端莊?
轉而想到自己平日裡和陸芊玉相處時的樣子,方纔失笑,覺得她這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陸家姐妹相談甚歡。卻不是人人都有如她們那般的好心情。
笄禮從開始到結束,姜慧絹一直就沒離開過座位,始終在跟眼前的酒較勁,一杯接一杯,但也忍不住用餘光觀察着陸清容那邊。尤其是那支簪子。更是讓她看得入了神,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手裡的酒杯卻一刻不曾放下。
直至宴席尾聲,陸清容和蔣軒開始送客,都不見姜慧絹有要起身的意思。
蔣軒見了,只微微皺了皺眉,便沒再理會。
陸清容倒是猶豫了片刻,也暫時沒過去,而是隨着尹屏茹一行人,送她們出門。
尹屏茹拉着陸清容的手。一邊走着,一邊不忘語重心長地說道:“能看到你們姐妹之間相互幫扶,我和你父親是極欣慰的,難爲你能做到如此……”
陸清容先是一愣,立刻反應過來,母親指的是她幫助陸芊玉和尹子昊開酒樓的事。
尹屏茹繼而說道:“只是切勿太過貪心,莫要爲了這些和世子生出嫌隙來……”
陸清容無奈一笑,看來任憑自己怎麼解釋,尹屏茹始終不相信這次酒樓的事從當初向皇上要了這地,到後來的處置。根本都是蔣軒的主意。
並未過多爭辯,陸清容只是笑望着母親,連連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尹屏茹這纔沒繼續說下去。只是沒走幾步,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不自然。
陸清容正欲出言相問,尹屏茹那廂先停下了腳步,拽着陸清容往旁邊閃了幾步,使二人有了一個獨處的空間。
如此一來。尹屏茹便不再顧忌,直接說道:“雖然你如今已經及笄,但有些事……總要適可而止,若想將來子嗣繁盛,把身子調養好纔是要緊。”
此話一出,立馬把陸清容弄了個大紅臉,尤其再和蔣軒近日那些話聯繫在一起,更讓她難免害羞。
“母親……”陸清容語氣中帶着一絲嗔怪,聲音細若蚊蠅。
尹屏茹見狀,尚未完全理解她的心境,只當她自己也頗感無奈。
尹屏茹對蔣軒的瞭解,始終未能擺脫當初坊間那些流言的影響,尤其自打他從漠北凱旋歸來,關於靖遠侯世子殺伐決斷、狠戾沙場的傳言更是甚囂塵上。故而,在尹屏茹心中,認準了蔣軒是個霸道狷狂之人,遠不及大女婿狄謙和二女婿尹子昊那般溫良。
想來,陸清容也是做不得主吧……
尹屏茹暗自嘆息,不覺想起陸清容嫁去侯府沖喜的過往,頓感內疚,總覺得對自己這個女兒有些虧欠。
陸清容本不知曉她心中這些想法,只是站在對面,看着母親時而糾結、時而焦慮的面容,便也猜出了個大概。
及時打斷尹屏茹的愁緒,陸清容笑着道:“母親可不要想偏了纔是,旁的都不論,您只看今日生辰宴的光景,便知道世子待我如何了。”
簡單一句話,讓尹屏茹釋然不少。
想起今日席間的溫馨場面,且出席的大都是近親摯友,又處處以陸清容的意思爲先……
縱然心中對蔣軒的成見尚存,但已不似剛纔那般憂心。
見母親臉色緩和,陸清容這才放下心來,扶着母親走出瞭望玉樓後,與蔣軒一起目送大家紛紛上了馬車。
一衆賓客之中,孫一鳴算是走得晚的,蔣軒正在孫府的馬車前和他不知說些什麼。
陸清容並未上前。
母親剛剛的話,本就讓她心跳尚未恢復正常,突然又想起孫一鳴送她的那份獨特的生辰禮……陸清容索性轉身獨自回了望玉樓。
席間賓客早已散去,使得此時獨坐在桌旁的姜慧絹更爲顯眼。
陸清容步入大廳之時,看到的一幕,就是姜慧絹身後的丫鬟正在拉扯她起身。
見到世子夫人進來,那丫鬟的動作僵了一瞬,仍未放手。
反倒是姜慧絹,用力甩開了丫鬟的手,沒有絲毫要走的樣子。
丫鬟立刻變得驚慌失措,有心出去喊人幫忙,又不敢留下醉酒的小姐一人在這裡,萬一再世子夫人面前失態……頓時無措地向陸清容望去。
陸清容擺了擺手,以示她可以出去。
正在這時,姜慧絹也注意到了剛剛進門的陸清容,騰地一下站起身來。
她是真的喝多了,根本站不穩。
若不是那丫鬟尚未離去,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姜慧絹恐怕就要栽下去了。
陸清容再看不慣她,也不希望讓更多的人見到她此刻的狼狽,於是未曾多言,示意那丫鬟趁機攙扶她回府。
姜慧絹起初還很配合,被人扶着,踉踉蹌蹌地前行,向門口走去。
行至門前,姜慧絹卻突然停住了腳步,站在陸清容旁邊,向她轉過身來。
剎那間,一陣酒氣襲來,陸清容不由皺眉,忍住沒有用帕子掩鼻。
姜慧絹不以爲意,還在陸清容耳邊笑了起來,聲音說不出的詭異。
陸清容本打算保持沉默,等她走過去也就罷了。
沒承想,姜慧絹卻不是這樣打算。
只見她雙眼盯着陸清容頭上的花簪,歪着頭,眨着眼,看了又看,最後還踮起腳尖,作勢要聞上一聞。
陸清容沒有閃躲,就這麼靜靜看着她發酒瘋。
只聽姜慧絹輕聲說道:“好香……”
聲音分外空靈,像極了是在自言自語。
就在她伸手要摸上去的時候,陸清容微微一閃,躲開了。
姜慧絹並不執着,訕訕然收回了手,嘴裡卻不停歇。
“這花,可也是表哥摘給你的?”姜慧絹隨即問道。
明知道她喝醉了,話當不得真,本不欲理她的陸清容,還是被這個“也”激起了好奇之心。
“嗯。”陸清容點頭應道。
姜慧絹立時撅起嘴,嘆息道:“真好看……想當初,表哥也給我摘過花呢!”
果然,正如陸清容所想。
旁邊的丫鬟聽到自家小姐這極不得體的話,早就不知該如何是好。
姜慧絹藉着酒勁兒,絲毫不當回事兒,仍顧自唸唸有詞:“算不算是他摘的呢?”
“應該不算。”姜慧絹自問自答。
正在陸清容納悶的檔口,姜慧絹繼續嘀咕着:“那個花……其實是我摘的,表哥……只是在樹下抱着我而已……”
聽到此處,陸清容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
“那時候我的個子好矮……”姜慧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在自己腰身的位置比劃着。
原來是孩童時期。
陸清容多少算是鬆了口氣。
“表哥抱着我,我才能夠到樹上的花……”姜慧絹猶在喋喋不休着,眼神迷濛,醉態盡顯,“那花……是什麼花來着?”
這話,竟是直勾勾盯着陸清容問出來的。
陸清容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沒有出聲。
我如何知道那是什麼花?
陸清容心中暗道。
臉上的笑容,也變得牽強。
姜慧絹卻不依不饒,再次掙脫了丫鬟的攙扶,伸出雙手,抓住陸清容的雙臂,似乎非要從她口中問出答案不可。
陸清容右臂上的傷,雖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卻經不住她這樣抓。
只是陸清容還來不及掙開她,剛纔一直在外面的蔣軒,正巧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