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軒聽說陸清容所中的迷香非同一般,立時心中一緊。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像此刻這般緊張過。
被蔣軒倍加凌厲的眼神盯住不放,徐醫正那邊更是不敢怠慢,表面看着像在仔細觀察陸清容的症狀,實際卻是在心中斟酌着說辭。
世子夫人面色潮紅,體溫微熱,脈象急促……等等所有的表現,其實已經非常明顯,這絕不是一般的迷香。
然而,這種迷香,徐醫正並不是沒見過,但大都是來自醫書典籍之中,實際碰到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那都是數十年前在民間行醫的事了。
只因他近年來看診都是在皇宮大內,亦或京城有數的幾家勳貴,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實在多年未見了。
這種迷香,俗稱“縱情香”,常見與花街柳巷之中,轉爲了對付那些不聽話的姑娘。聞過此香者,雖於身體無害,卻要等足十個時辰之後,才能完全恢復清醒。
而這十個時辰之中,情況也不盡相同。
起初的幾個時辰,就像世子夫人這般昏迷不醒,而最後的幾個時辰,便會轉爲另一種更爲棘手的情況,即情/欲高漲。
徐醫正早已確定,世子夫人所中的,正是此香,只是着實不知道該如何跟世子爺開口。
“這迷香到底是怎麼回事?”蔣軒急着問道。
“世子爺可否知道京城的翠柳巷?”徐醫正這圈子兜得有點遠。
“知道。”蔣軒立即應聲,心裡已經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安。
“這種迷香,起初就是在那邊流行起來的……”
徐醫正的話剛說了一般,蔣軒突然之間就恍然大悟,出言打斷了他的話、
“縱情香?”蔣軒毫不遮掩地問道。
徐醫正驚訝萬分,點頭過後,卻又有些慶幸。
既然世子爺連這香的名字都知道,想必就不用自己過多解釋了。
縱情香,蔣軒的確是知道的。
當年爲了甩掉那些吳夫人派出去跟蹤自己的人,他和孫一鳴經常會去翠柳巷那邊轉上一圈,以便掩人耳目。日子長了,聽說的也就多了。此時他才明白過來,宋世祥說的沒錯,這迷香是真的沒有解藥,只不過,若想讓陸清容清醒過來,起碼要等到明日清晨了。
此時的蔣軒,想起羽林衛把宋世祥打得皮開肉綻的事,只覺得還嫌不夠!
沒想到宋世祥不僅用了下藥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而且竟然還是如此齷齪的迷香!
即便蔣軒對縱情香有所耳聞,卻擔心自己有所疏漏,還是認真請教了徐醫正:“可用服藥?”
“我一會兒幫世子夫人開一副寧神的湯藥,醒來之後需要立刻服用,但是實話實說,用處並不很大,只能稍作緩解而已。”
徐醫正頓了頓,接着又囑咐道:“明日世子夫人徹底清醒之前,最好不要沐浴,更不能碰涼水。您也知道,這發熱的類型分很多種,世子夫人的這種燥熱,只能由內宣泄,不能從外受涼……更何況,世子夫人的身子本就偏弱,倘若受了涼,恐怕會病上些時日了。”
蔣軒聽得極爲專注,生怕落下一個重點。
而經由翠柳巷的鋪墊,這“由內宣泄”是何意思,也就不言自明瞭。
蔣軒猶豫了片刻,最終爲了陸清容的身體,還是頗爲直接地問道:“所謂宣泄,可是必須爲之?徐醫正不妨直說,到底如何處理,纔是對她最好的選擇?”
徐醫正垂着雙目,看都不看陸清容一眼,聲音平淡如常:“最好就是順其自然,不要刻意隱忍,也不能多度放縱。”
蔣軒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眉間並不見舒展。
徐醫正見狀,自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該說的都說了,他迅速幫陸清容開了那副安身的方子,就要告辭。
蔣軒喊住了他:“今日那迷香燃起之時,還有個府裡的丫鬟也在屋裡,雖然離得遠,卻也有些頭暈的症狀,可否勞煩徐醫正幫着看看?”
徐醫正絲毫不含糊,當即應下,看過綠竹之後,又開出另一副湯藥來。
當徐醫正告辭而去,綠竹也被蔣軒打發回自己屋裡歇着,便只剩下蔣軒一人守在陸清容牀邊。
這時,丫鬟秋蘭撩簾而入,不敢擅入內間,只站在外間輕喊了一聲“世子爺”。
蔣軒不想吵着陸清容,自己走了出來。
“二奶奶在堂屋等了好半天了,說是擔心夫人的身體,想過來探望……”
秋蘭的聲音越來越小,只因蔣軒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駭人。
“就說夫人歇下了,讓她回去便是。”蔣軒語氣不善。
“奴婢剛纔就是這麼說的,只是二奶奶不肯,非要等到夫人見她不可。”秋蘭實話實說。
蔣軒眼中閃過一陣寒意,一句話都沒再說,而是徑直往堂屋去了。
榆院的堂屋裡,邱瑾亭實在是坐立難安,坐下之後,不消片刻就站起身來,在屋裡來回踱步。
這一次,她是真的有些擔心陸清容了。
今日和陸清容一起去光隱寺,本以爲見到活着的宋世祥已經是一件最讓她震驚的事,殊不知,當她從後院出來,正要回到大殿之時,就看見一羣手持刀劍的羽林衛,飛速涌入了後院。
再之後,便是剎那的混亂,哀鳴之聲四起,似乎是有人正在被行刑一般。她很想進去看個究竟,卻被門口的守衛死死攔住。
又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她就看見蔣軒神色擔憂地抱着陸清容疾步而出,而陸清容躺在蔣軒懷中不省人事。
邱瑾亭當時就嚇壞了,接連受到兩次大刺激,而這二者之間似乎還存在着某些聯繫,讓她心裡既替陸清容擔心,又隱隱生出一絲不安,說不清是爲了宋世祥,還是爲了她自己。
回到侯府也沒能讓她的內心平靜半分。
這才一回來就直奔榆院,想要探望陸清容。
等了許久,總算見到了蔣軒。
只見蔣軒疾步而入,像是沒看見自己一般,直接從自己身側走過,目不斜視,坐在了主位的圈椅之上。
待到蔣軒開始看她,陸清容心裡更是咯噔一下,嚇得不輕。
只見蔣軒沉着一張臉,那凌厲的眼神中,陰冷之色盡顯,就這樣面帶狠戾地盯着自己。
邱瑾亭強自鎮定,心中默唸着,這事橫豎都不能賴在自己頭上,這才勉強有了開口的勇氣。
“大嫂這是出什麼事了?現在可醒過來了?”邱瑾亭的擔憂頗爲情真意切。
蔣軒完全不領情,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沉聲說道:“這些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邱瑾亭沒料到蔣軒會這樣,登時尷尬萬分。
蔣軒的話,卻還沒說完。
“你回去告訴蔣軻一聲,明日我有話跟他說,在我過去之前,他不許離開楓院半步!”
邱瑾亭瞬間怔住,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就扯到蔣軻那邊去了,正想問個究竟,立刻被蔣軒冷峻的眼神嚇退了回來。
蔣軒仍在等着她的回答。
邱瑾亭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她實在不敢有所反抗。
“那沒別的事了。”蔣軒只留下這麼一句話,從起身到走出堂屋,彷彿只用了剎那的工夫,就消失在了邱瑾亭眼前。
邱瑾亭猶在怔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應下了一個多麼荒唐的差事。
讓蔣軻不許離開楓院?
這話若是蔣軒親自跟他說還差不多,現在輪到自己頭上,尤其她和蔣軻已經好多天沒說過話了,更顯得尤爲不合時宜。
只不過這些擔心都沒用了,想起剛纔蔣軒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這吩咐當成耳旁風,只有硬着頭皮去說了。
回到楓院,蔣軻果然還在唐玥那邊歇午覺。
邱瑾亭二話不說就找了過去。
若是放在平日,唐玥那邊的人必定是要擋上一擋,以二爺正在歇息爲名,耀武揚威一番。
但這一次,聽到邱瑾亭過來,蔣軻竟然親自出來見了她。
只見蔣軻一身寶藍色軟綢長袍,頭戴青玉發冠,而頭髮整齊地束起,一絲不亂,完全沒有任何正在午歇的跡象。
而他的精神也頗顯亢奮,看見邱瑾亭過來,立刻上前,甚至還拖着她的手臂,將她帶到了院子中央。
“這麼急着找我,可是出什麼事了?”
蔣軻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清冷,卻仍難掩有種期盼暗含其中。
“沒……沒什麼大事。”邱瑾亭難免有些無措,斟酌再三,也只能如實相告:“是世子爺讓我來給二爺帶個話……”
蔣軻一聽到蔣軒的名字,眼中的那絲期盼,彷彿有所轉變,加入了不少的驚慌在其中。
邱瑾亭不敢看他,低着頭,喃喃說道:“世子爺說,明日有話要找二爺說,讓您在楓院等他,不要出去。”
邱瑾亭最終還是沒忍住,將蔣軒的話小小改動了一下。
蔣軻依然聽出了蹊蹺,反問道:“什麼時候找我?你這話要傳清楚了,我也好知道什麼時候不能出去!”
蔣軻的語氣之中,帶了濃濃的責備,就跟平日裡數落丫鬟們一般。
而正是這種腔調,讓邱瑾亭心中騰起了一陣無名火。
只聽她登時變了口氣,語帶奚落地說道:“世子爺本來也沒說具體的時辰,但是很認真地說了,在他過來找你之前,你都不能出去。”
蔣軻聞言,已經無暇顧及邱瑾亭語氣裡的那種奚落。
只因蔣軒的這番話,就夠讓他吃驚的了。
心中頓時七上八下,理不出個頭緒。
他之前去榆院,請求陸清容幫忙,是真心打算以此來對付邱瑾亭的。
早晨得知陸清容喊了邱瑾亭一同去光隱寺,他心裡還大大竊喜了一番。
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回來,邱瑾亭什麼事沒有,蔣軒怎麼反而衝着自己來了?
想及此處,蔣軻才納悶道:“我今日一直在楓院,並沒有出去過,大哥有事怎麼不直接過來,而是讓你來傳話?”
邱瑾亭今天受了太多刺激,現在也懶得跟他周旋,索性直言道:“世子爺現在走不開,大嫂身體有些不適,世子爺正陪着。”
蔣軻這次更懵了,陸清容上午是跟邱瑾亭出去的,怎麼好端端的一回來就身體不適了?
最後,在蔣軻的不懈追問之下,邱瑾亭只隱去見到宋世祥那一段,將她其餘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跟蔣軻說了。
蔣軻愣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一切事態發展,和他想象之中的完全不同!
爲何邱瑾亭什麼事都沒有?
爲什麼反而是陸清容到了昏迷不醒的程度?
蔣軻恨不得馬上出府,去將那人揪出來好好問個清楚。
只是走了不到兩步,腳下立刻停住。
想到蔣軒讓他“不許離開楓院”的警告,他可是不敢當做耳旁風的,此刻任憑心中有再多的疑問,也只能暫時作罷了。
這是的蔣軻,看都沒有再看邱瑾亭一眼,面無表情地轉身,頭也不回地進了唐珊的屋子。
邱瑾亭傳過了話,也不願在此地多留一刻,負氣回了正屋。
楓院這邊,雖然蔣軻和邱瑾亭心中都在翻騰,起碼錶面上看去,還是風平浪靜的。
而今日的榆院,卻註定要更緊張些了。
自從陸清容被蔣軒抱了回來,院中上下的丫鬟僕婦們,人人自危,小心謹慎地圍在正屋之外,聽後差遣。
雖然蔣軒幾次冷着臉讓她們散去,也不過是讓她們躲得遠了些,沒人敢真的去歇着。
直到天色漸暗,正屋之中安靜異常,才漸漸有人開始回了屋。
她們以爲,既然徐醫正早就走了,而一整個下午都沒再見到太醫進出榆院,說明夫人的身體肯定是好轉了。
然而事實卻正好相反。
白天的幾個時辰之內,陸清容只是度過了最初的昏迷不醒階段。
而下一個階段,纔是更要命的。
亥初時分,陸清容終於睜開了眼睛,卻並不是真的清醒過來。
慢慢起身,她坐在牀上,眼神茫然地四下張望了一圈,卻對坐在牀邊的蔣軒視而不見。
只見她先是用手掌給自己扇了扇風,尤覺得不夠,大力撕扯着自己的衣領好久,便開始脫起衣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