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軒突然朝自己這邊看過來,陸清容沒有準備,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最前面舉旗開道的士兵已經從樓下過去,而蔣軒離這裡起碼還有十幾丈的距離,他的視線卻一直未曾再移開。
陸清容這才確定,他竟然真的看到自己了。
心砰砰跳得厲害,她無論如何都沒法抑制住這陣悸動,唯一能忍住的,只是沒有立刻衝下樓去跑到蔣軒面前。
陸清容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如此想念一個人。
原來思念,在相見那一刻纔是最深。
四目相對,時間像是凝固在這一瞬,周圍的一切喧鬧彷彿都消失了,只有他們之間那道熾熱的視線,纔是真實的存在。
與此同時,街對面的二樓上,姜慧絹突然揮起手中的絲帕,向着蔣軒的方向用力揮手。
沿路兩旁,無論是街邊的百姓,亦或是二樓雅間上的人們,做出這個動作的人都不在少數,但姜慧絹仍舊憑藉着她格外豔麗的衣裝,在衆人之中顯得尤爲突出。
可惜的事,蔣軒的目光始終沒有看到她。
只見蔣軒起先一直目不斜視,將到近前之時,便堅持盯住對面二樓的雅間,直到就這樣從她面前走過,留給她一個神采英拔的背影。
姜慧絹很是懊惱,首次擡眼向對面看去,除了兩個藍乎乎和帷幔顏色相近的身影,窗邊就只剩下一個紫衣女子,身形高挑,姿態從容。
心中認定那便是蔣軒剛纔所望之處,姜慧絹忍不住盯着那紫色女子看了好半天。
任姑娘這邊,並沒有注意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她此刻的目光,正在蔣軒和陸清容之間徘徊……
不一會兒,陸清容所在之處,也只能看到蔣軒的背影了。
就在陸清容剛剛從方纔的沉迷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前面的蔣軒突然回頭,對着她展顏一笑。
陸清容的心瞬間漏跳了一拍,臉騰地一下紅到發燙。
而這一次,任姑娘雖然也看見了,卻來不及感慨,因爲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移開了。
此時蔣軒已經逐漸遠去,跟在他身後的,是包括武定侯世子崔琰在內的幾位副將,以及數十人的衛隊,緊接着便是兩架馬車緊隨其後。
任姑娘一直盯着前面那馬車看,直到其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陸清容未曾發現她的異樣,正因她一直看着後面那架馬車納悶。
前面的馬車她是知道的,蔣軒離京之時,她就曾見過,裡面是褚先生和江凌。
那後面坐的又是誰呢?
她一時也想不出頭緒。
尤其那馬車雖然同樣是通體黑色,但當陣風吹過之時,陸清容分明看見了裡面露出一角粉色帷裳,其上隨風飄蕩的流蘇掛件,更是脂粉氣十足。
陸清容百思不得其解,唯有等蔣軒回來問他了。
“靖遠侯世子剛纔衝你笑呢!”任姑娘這時纔開始說道。
陸清容聞言先是一愣。
之前她並沒有表明身份,本想着隨便找個說辭搪塞過去,但看着任姑娘這副狀似瞭然的神情,陸清容愣是說不出反駁的話了。
陸清容正想着說點別的把這事含糊過去,正巧樓下原本一成不變的隊伍之中,再次出現了焦點。
只見凱旋兵馬中間靠後的位置,一衆士兵圍住一輛囚車,緩緩前行。
因爲是整個隊伍中唯一的一輛囚車,且又只關着一個人,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陸清容表情故作嚴肅,指着囚車裡的人對任姑娘說道:“你看,他也衝着你笑呢。”
這並不是假話。
只見囚車之內,關着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滿臉雜亂的大鬍子,甚至還沾着不少泥土,囚衣之中露出的手和臉,顯得異常黝黑,卻仍舊遮不住那雙異常閃亮的雙眼。
此時那人,正透過散落在臉上的幾縷頭髮,對周圍看熱鬧的百姓狂笑不止。
“這就是被靖遠侯世子活捉的那位番蒙主帥吧?”任姑娘低聲問道。
“應該是。”陸清容沒說的是,眼前這個人,和十幾年前姜元昭押回來的那個番蒙大將軍,相貌着實有幾分相像,肯定就是他那個弟弟薩託了。
當年被那個番蒙大將軍狠狠瞪過一眼,讓陸清容對他的印象尤爲深刻。
然而他這個弟弟,卻只是面容有些相似而已。
只見薩託臉上的笑容一直不曾停歇,時而狂笑,時而傻笑,看着竟像是失了心智的模樣。
“沒聽說這人瘋了啊?”任姑娘納悶道。
陸清容頗爲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多問,只嘆氣道:“領軍作戰的主帥,本想替兄長報仇,卻落得如此下場,想必無法面對眼前的現實吧!”
任姑娘點了點頭。
屋子裡的綠竹和紫鶯,都覺得她們二人的對話聽起來有些奇怪,很多話都是點到即止,對方卻也不追問。
而陸清容她們,都覺得如此甚好。
這種分寸感十足,又無需做作的談話,許久都不曾有過了。
正在這時,隔壁那兩個大嗓門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都說番蒙人兇狠殘暴,擅長打鬥,我看也就那麼回事兒!”響亮的聲音應該就是來自那個叫朱二的了,“堂堂一個番蒙將軍,被逮住後,竟然變成了這個衰樣!這人當真是番蒙大軍的主帥?”
“應該是吧。靖遠侯世子生擒了番蒙主帥,這事在京城裡傳了好一陣了!”王大沙啞的聲音響起,“今兒個就看見這麼一個俘虜,肯定是他沒錯了!”
“靖遠侯世子真是厲害!我還聽說,他在漠北戰場上殺伐決斷、所向睥睨,竟是酷似當年的老侯爺!”
“我也聽說了這些!據說靖遠侯世子弓馬騎射尤其了得,百步穿楊不在話下,當時就是他於千丈之外,射中了那薩託的戰馬!”
陸清容險些笑出了聲。
千丈……就算天氣再好,肉眼也是看不見的吧!
隔壁二人卻是越說越來勁。
“我這還是頭一次看見靖遠侯世子,瞅着倒是個厲害的角色。”朱二忍不住感慨,繼而又奇怪道:“剛纔他那回頭一笑又是怎麼個意思?”
“嘿嘿。”王大笑得猥瑣,“這樓上那麼多衝他揮手的小娘子,保不齊就有被看上眼的了!”
“咦?難道比對面那個穿粉衣裳的還漂亮?我看她胳膊都快揮斷了,世子爺壓根也沒往那邊看上一眼。”
“你的眼光,如何能跟人家世子爺相比!”
隔壁的陸清容,嘴角控制不住地有些微微抽搐。
旁邊的任小姐倒是大大方方地笑了起來,卻並未出聲。
若是時間富裕,陸清容覺得聽他們這樣說下去也挺有意思,可是現在卻不行了。
眼看凱旋的隊伍盡數走過,已經不見蹤影。城門外的官員們,都紛紛乘坐官轎或馬車涌入了城門。
蔣軒先要進宮覆命、獻俘,至於皇上會召見多久,可就不一定了。
陸清容想着還是儘快趕回侯府纔好,便立刻與任姑娘告了辭。
任姑娘同樣要回去了,與她一前一後走出了茶樓。
分別之時,二人很有默契地沒再多言,心中卻都預感到,以後或許還能碰見。
匆匆回了榮恩街,靖遠侯府門前安靜如昔,同平素沒有什麼兩樣。
陸清容滿意地點了點頭,才徑直回了榆院。
曹媽媽和葉媽媽正按照她的吩咐,守在堂屋裡。
“早上沒出什麼事吧?”陸清容一進來就問道。
“沒人知道您出去了。”曹媽媽應道:“就是辰正時分,沁宜院的呂媽媽過來了一趟,詢問迎接世子爺的東西是否都佈置好了。奴婢也沒問她具體指的什麼,就直接回她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嗯,回得好。”陸清容接着問道:“可安排了人去宮門口等?”
“派了前院的小廝去,一見到世子爺,會立刻奔回來報信。”葉媽媽回道。
陸清容微微頜首,讓兩位媽媽先下去歇了,等蔣軒回來肯定還要忙亂一陣。
獨自在堂屋裡踱來踱去,陸清容的心情無法平復,外面有一點小動靜,她立刻就要去門口看上兩眼。
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眼看已過正午,她卻絲毫沒胃口用飯。
未初時分,蔣軒終於回來了。
陸清容匆忙趕到大門口,發現蔣軻已經先她一步等在那裡了。
故而儘管近距離見到了一身戎裝的蔣軒,她仍舊拘着禮節,沒能跟他有太多的交流。
蔣軒理解她的心思,往靖春堂去的路上,與她的眼神交流甚是頻繁,愣是把陸清容看得臉紅到了耳根。
來到靖春堂,方纔得知,靖遠侯用過午飯,已經歇下了,加上他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蔣軒出征的事,蔣軒便也沒去吵他,轉而去了沁宜院。
此時沁宜院中,邱瑾亭和唐珊都陪吳夫人坐着。
而吳夫人卻一個人在心裡生着悶氣。
蔣軒就這麼靜悄悄地回府了!
自己居然又被那陸氏擺了一道。
待到蔣軒步入廳堂,吳夫人臉上的喜色自是必備,對着蔣軒噓寒問暖了一番過後,突然向陸清容看去,嚴肅地責備道:“世子凱旋這麼大的喜事,怎麼被你搞得這般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