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婦人身着蜜合色淺金牡丹紋對襟褙子,鵝黃色綜裙,頭髮挽起凌雲髻,只戴了一支點翠垂珠簪子,低調的裝扮仍舊掩飾不住那淡淡的雍容。
身旁的男孩穿着件杏黃底雲紋團花錦衣,頭上束髮的羊脂玉簪在陽光下倍顯瑩潤。
原本陸芳玉和範氏並不認得眼前之人,在陸清容的悄聲提醒下,方纔驚聞,這正是太子妃和皇長孫,連忙跟着行禮。
此時二人正朝陸清容她們這邊走來,身後跟着幾個雖是小廝裝束,卻從身型到氣勢都一眼就能看出是侍衛的人。
行至跟前,太子妃輕輕一擡手:“免了吧,今兒個換了裝出門,就是不願意前呼後擁的,總擔心那樣把整個寺院圍起來的架勢,對佛祖有些不敬。”
這一句話說出來,倒是很符合陸清容心中對太子妃的印象。
雖然出身吳家,卻與吳太后和吳夫人完全不是一個路子。
此時後院的幾個人裡,當數陸清容這個世子夫人最爲尊貴,在太子妃沒有點名的情形下,理應她上前應對。
但陸清容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邱沐雲搶在了前頭。
邱沐雲自持和成陽公主走得近,想着太子妃定然也會對她另眼相看。
“太子妃哪裡的話!您能親自登門禮佛,即便對這佛門之地,也是蓬蓽生輝的事!”邱沐雲方纔臉上的戾氣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堆笑的逢迎之態。
太子妃聞言,狠狠皺了下眉。
她只是聽說今日是個好日子,才心血來潮帶了皇長孫過來禮佛,欲將近日籠罩在東宮的陰霾之氣驅散一二。也想祈求她們母子能在當今風聲鶴唳的時局中獨善其身,願皇長孫的成長不要受到各方勢力的影響。而邱沐雲的諂媚之辭,難免讓她覺得觸犯了神靈。
而陸清容心中因爲碰到太子妃而產生的驚訝逐漸褪去,這纔想起剛纔皇長孫那一聲呼喊。
此刻眼看着邱沐雲還沒有適可而止的打算,想要繼續攀談,陸清容上前一步,直接問道:“剛纔離得遠。沒聽清皇長孫有何吩咐?”
衆人的目光這才聚集到那個小男孩身上。
只見皇長孫不似剛纔那般激動。神態從容地擡頭看了太子妃一眼,得到默許後,方纔開口:“約莫半個時辰之前。我曾經來過一次後院,當時來去匆匆,卻正好看到了那個矮一些的孩子在拉扯那個高的,分明是他先動的手。怎能這樣信口雌黃!”
皇長孫小小年紀,將出話來卻義正言辭。
連賀嵐聽到這話。都下意識地不敢再哭,悄聲站起身來,拉着邱沐雲的裙子躲在她身後。以他三歲小孩的認知,竟然也察覺到了。眼前這個人他們惹不得。
但邱沐雲偏偏沒有這個覺悟。
皇長孫突然出來指證嵐哥兒,讓邱沐雲的理智在那一瞬間被護犢的習慣所取代,竟然鬼使神差地質問道:“敢問皇長孫爲何會來後院?”
衆人即刻向她那邊看去。包括陸清容在內,都面露驚訝。心裡感嘆這邱沐雲的膽子果真不是一般的大。
本以爲她的質問壓根沒人理會,甚至招來斥責都是可能的。
沒承想,皇長孫竟然依舊淡然,解釋起來:“今日光隱寺門前有一小灘積水,想來是昨日下雨所致,我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沒注意,一腳踩了上去……母妃這才讓人領着我來後院,將沾滿泥土的鞋換了下來。”而這一次他們再入後院,則是因爲聽見了賀嵐那震天動地的哭鬧之聲。
皇長孫都說了些什麼,邱沐雲基本沒怎麼往心裡聽了。
自打剛纔見到衆人向自己投來的驚訝之色,已經讓她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之前已經有所冒犯,此時絕對不能再質疑了。
但邱沐雲心中仍懷有一絲希望,畢竟皇長孫只是個孩子,太子妃的態度才更爲重要些,想及此處,她立刻滿含期待地向太子妃看去。
太子妃無須多問,此時看着兩個孩子,一個畏手畏腳地躲在邱沐雲身後,一個神色倔強地站在陸清容身旁,出自誰家自然不言而喻。
“既然是這樣,我看兩個孩子也都好好的,並未受傷,咱們大人就不要揪住不放了!”太子妃的口吻極爲溫和。
衆人聞言,皆以爲太子妃這是要和稀泥了。
卻不想,太子妃下面的話,立場變得異常明確,只見她擡手指了指賀嵐:“這個是賀家的孩子吧!既然年紀這樣小,又哭了這許久,也算是得到教訓了,我看懲罰什麼的就免了吧!”緊跟着對邱沐雲說道:“不過即便年紀再小,明辨是非總是要的,讓他認個錯也就罷了!至於剛纔冤枉了別人家孩子,你們大人心裡有數就行,這賠禮的事,自然輪不到孩子去做了。”
幾句輕描淡寫卻又不容置疑的話,讓邱沐雲心裡極爲震驚。
要讓嵐哥兒認錯!
還要讓他們賠禮給陸家!
邱沐雲萬沒有想到,太子妃會說出這樣的話。
原想着有成陽公主的親戚關係在,太子妃起碼也應該站在自己這邊的,沒想到竟然偏幫起陸清容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如今皇長孫最大的勁敵就是景王,而靖遠侯世子和景王關係異常親近,難道太子妃不知道嗎?
當然,這一切邱沐雲只敢在心裡暗道,表面上只能畢恭畢敬地應下。
太子妃也不催促邱沐雲,而是親自走到了陸清容面前:“許久不曾見到靖遠侯世子夫人了。”
太子妃主動開口,讓陸清容完全沒有準備。即便剛剛算是責備了邱沐雲和賀嵐,但這究竟是示好還是別的什麼意思,她仍有些拿不準。
“的確多日未見。”陸清容恭敬應道:“上次拜見太子妃,還是在正月裡。”
陸清容不禁想起了上次去東宮探望陸蔓玉的情形。
太子妃緩緩點頭,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容貌更顯清麗。陸清容這才發覺,幾月不見,太子妃看起來着實消瘦了不少。
“靖遠侯世子去了漠北,你若是在府裡無趣,大可時常來東宮坐坐。”太子妃的語氣極爲溫和。
衆人見太子妃對陸清容如此親近,心裡都很是吃驚。
連陸清容自己也難免有些摸不着頭腦,連忙回道:“不敢擾了太子妃的清靜。”
皇宮可不是隨便可以串門的去處,這陸清容還是有些自覺的。
太子妃不以爲然,思慮了片刻,才接着說道:“世子夫人又不是什麼聒噪之人,如何就能擾了清靜!我可是當真的,有空就來東宮坐坐,一來陪陪我,二來也可以順便看看陸側妃,你們姐妹也許久沒見了……”
話停在了此處,語帶憂傷,甚至還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旁人只當這是對陸清容的格外看重。
而陸清容自己,卻從太子妃晦澀難當的眼神之中,感到有些蹊蹺。
太子妃卻言盡於此,復又將目光轉向邱沐雲。
邱沐雲剛剛在旁邊看着她和陸清容一來一去的對話,心裡別提多不是滋味,現在自己被太子妃盯着看,也沒變多好受,反而更加窩火。
太子妃眼神裡的意思,她是明白的。
邱沐雲即刻忍着不捨將嵐哥兒從自己身後拉過來,領着他走到陸呈煦面前認錯,心中的不忿不敢表露出半分。
難得賀嵐也能看清形勢,絲毫沒再哭鬧,唯唯諾諾在陸呈煦面前認了錯。
太子妃見狀,也不再逗留,直接帶着皇長孫在侍衛的簇擁下離開了光隱寺後院。
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陸清容心裡沒有一點輕鬆之感。尤其太子妃臨走之前,還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一眼,更是使她心中忐忑。
倒是邱沐雲拉着賀嵐急匆匆離去的狼狽模樣,讓陸清容暫時收回了思緒。
邱沐雲纔剛離開,尹屏茹那邊的講經也結束了,衆人從後院行至寺門與尹屏茹會和。
剛纔賀嵐的認錯,並沒能讓煦哥兒的面色有所緩和。此時煦哥兒仍然不願開口說話。
其他幾人則不約而同地在尹屏茹面前保持了沉默,隻字不提剛纔的事。對於陸清容和陸芳玉突然出現在光隱寺,也只說是爲求平安而來,含糊了過去。
回到陸府,大家陪着尹屏茹在正屋用過午飯,這才紛紛散去。
陸清容卻沒有直接回靖遠侯府,而是去了景王府。
想來想去,今天太子妃所表現出來的蹊蹺,也只有唐玥有可能幫她解惑了。
此時景王不在府中,景王妃直接把她請到了內院。
陸清容跟唐玥一向言深,此時也沒有繞圈子,直接把今日在光隱寺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講了,尤其是太子妃對她那晦澀不明的態度。
她心裡最惦記的還是蔣軒,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忍不住往他那裡想,生怕太子妃今天的反常舉止,是因爲蔣軒那邊出了什麼事的緣故。
但唐玥則是直接否定了她的猜測。
“這事兒跟靖遠侯世子沒有關係。”唐玥躊躇片刻,繼而說道:“是你三姐……最近着實不大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