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停了。
伴隨着雨水停息的,還有街道上那一片片熙熙攘攘的喧鬧聲。
日頭落下,城市中的燈光逐漸閃爍起來,儘管在面臨一場大敗仗之後,但是這座城市中的燈火依然可以展現出傲然的光輝,從夜空中來看,這裡似乎正象徵着人類那光輝燦爛的未來。
不是嗎?
巨洋城終究還是一座巨大的城市,在這燈光璀璨的光芒之下,人世間一些不太美好的東西很自然地就消失在那些燈光所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中。留存下來的當然就只有那些光明的現在……
與未來。
榮耀府邸——坐落於巨洋城西邊的一座恢弘的三層樓建築。
這裡以前是巨洋城城主的房子,由於其內部擁有許多的房間以及精美的裝潢,所以這裡目前變成了衆多服務於人魚軍的商會與公會的集中地點。
在和光輝與黑暗交相輝映的夜晚,一個人緩緩走入府邸的大廳,摘下自己頭上的兜帽。
“哎呀!巴斯·杏仁餅先生,您可算來了!來來來,這邊請,大家都等您很久了。”
大廳中的接待員一看到這位人魚之歌的公會成員抵達,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同時,恭恭敬敬地將巴斯引上旁邊的雕欄樓梯,向着二樓走去。
巴斯的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只是默默地點頭,然後默默地跟隨。很快,他就在那名接待員的引領下來到了二樓的一間客廳房門前,推開,裡面的燈光讓走廊上的元素燈都顯得黯然失色。
“哎呀呀!杏仁餅先生!請進請進!等您很久了!來來來!這邊坐!”
一開門,裡面就傳來了十分熱情的招呼聲。
巴斯摘下自己的披風交給後面的接待員,目光緩緩掃過這間客廳。
最先迎上來的是一個矮胖的男人,他看起來十分的熱情,臉上寫滿了歡呼與雀躍。
這個人,巴斯並不是很熟悉,可以說總共也沒有見上過幾次面。
但是這個人和人魚之歌之間的關係可以說並不淺,以前在公會內聽其他成員聊天的時候多多少少也聽過這個人的事蹟。
瑞馳·沃爾德子爵。
現在,這名子爵正十分歡快地想要來拉杏仁餅的胳膊。但巴斯卻是略微縮了一下表示拒絕。
瑞馳看到巴斯這麼一縮,稍稍愣了一下,但也沒太在乎。只是指了指巴斯腰間的那把魔劍,笑着說道:“在這裡的都是朋友,杏仁餅先生,這東西可不可以放在旁邊?免得傷了和氣?”
巴斯的目光掃過房間內的其他角落,只見這個偌大的客廳內擺放着一張大圓桌,上面放滿了各種精美的食物與果蔬。
圓桌四周坐着五個人,每個人的衣着裝束看起來都挺華麗乾淨,其中兩張空着的座椅明顯就是這個瑞馳·沃爾德子爵和自己的。
在這每個人的背後,也都紛紛站着一兩個保鏢模樣的人,當巴斯一進來的時候這些保鏢的目光也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只不過,這些保鏢的手中也的確是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既然這些人都沒有攜帶武器,那麼巴斯就會乖乖服從嗎?
只見巴斯從腰間解下魔劍,後面捧着披風的接待員剛想過來接過魔劍,但隨着巴斯的手一鬆,這把魔劍卻是自然而然地飄在了巴斯的身後,顯得寸步不離。
至此,巴斯也是毫不客氣地在自己的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繼續保持着那種冷淡的態度,看待着眼前的這場聚會。
瑞馳顯得有些尷尬,但還是讓接待員退出去,關上門。隨後,他也來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端起面前的酒杯,笑道:“現在大家都到齊了,那我們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吧!這馬上就快聖夜祭了,今天又是雪又是雨的,冷的我可快受不了了。”
在瑞馳端着酒杯的時候,旁邊一個看起來高高瘦瘦的男人卻是開口說話:“杏仁餅先生,我想知道,您這次來,是否有向侯爵女士彙報過呢?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要確認一下。”
瑞馳連忙插嘴說道:“哦,杏仁餅先生,這位是諾里斯·派克薩斯子爵先生。您可能從來都沒見過他,但派克薩斯先生以前也是和侯爵女士有過諸多合作的,當初在鵜鶘鎮的時候,派克薩斯先生還對你們人魚之歌有過諸多的幫助呢!後來兵荒馬亂的,也是好不容易我們才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說完這些之後,瑞馳並沒有等巴斯開口,而是直接衝着諾里斯說道:“你這話問的也太突兀了,人家杏仁餅先生只是人魚之歌的公會成員,又不是愛麗兒的僕從,沒必要出來和朋友見個面吃個飯都向她彙報吧?”
說完,瑞馳轉過頭,看巴斯的臉色。
巴斯看了看在場的其他人,終於,還是開口說道:“我的確沒有必要事事都和會長彙報,但要說和朋友聚餐,也未免誇張了。在座的幾位我只有少數有耳聞,多數我甚至都沒有見過一次面。”瑞馳將手中的酒杯放下,見巴斯面前的酒杯向着他再次稍稍遞過去了一點,笑道:“杏仁餅先生,這您就有些見外了。嘛,雖然您可能不是很認識我們,但是您的夫人應該都知道我們。而且,我們這裡的這些朋友和您夫人經營的孤兒院和學校方面都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
“比如說諾里斯,你們的學校之前採購的課桌是他這方面出的。這邊這位,索爾德先生,他負責提供孤兒院方面的食物供給。還有這位卡特先生,他經營着一家運輸公會,旗下有一輛元素車是被改造成了可以容納很多人的那種,所以負責接送一些距離較遠的孩子上下課。這位科裡先生,他的商業公會目前給你們的孤兒院和學校提供紙筆一些零零碎碎的文具。還有那位鮑爾先生,他旗下的商會運轉着一些財政方面的統計計算,因此協助您夫人的管理。”
“至於我,哎呀呀,比較可惜,我之前主要處理的是海運,目前則是對外貿易,所以只是一個負責牽線搭橋的。”
巴斯輕輕哼了一聲,目光再次掃過這裡的所有人,說道:“既然各位都和學校以及孤兒院有關係,那麼想必是找錯人了。我對酥塔的這些經營並不是怎麼很在乎,也很少參與運營,所以今天的這頓晚飯你們或許應該請她來纔對。”
說着,巴斯就想要起身。可伴隨着他這麼一站起立,在場這些商人以及他們身後的保鏢都顯得一下子緊張起來。
對此,瑞馳只是連忙上前輕輕按住巴斯的肩膀,笑道:“不不不,您夫人已經很忙了,這種事情就不需要她來操勞了。再說了,我們這邊都是一些大老爺們,讓您夫人來和我們聚餐,終究不是很好,對不對?而且,這次我們想要說的是一些您夫人可能無法理解,但是您一定能夠明白的事情。所以還請杏仁餅先生安坐,安坐啊。”
巴斯並沒有直接站起來,一方面是他的確有些興趣,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這裡的氣氛有些緊張。那些保鏢似乎是自己只要一站起來就會立刻衝過來似的。
雖然巨洋城目前是人魚之歌的勢力範圍,在自己的地盤內巴斯沒什麼好怕的,但現在這檔口會長正在爲處理特斯拉的事情而鬧得有些焦頭爛額,自己還是別惹出什麼事纔好。
當下,巴斯緩緩道:“聚餐這種事情就免了吧。酒我也不喝了,具體是什麼事,說來聽聽。”
見巴斯坐下後,瑞馳這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嘆了一口氣,說道:“杏仁餅先生,今天的聚餐呢,的確不是因爲什麼開心的事情。您想必也知道,有關特斯拉將軍的事情……這現在已經是一個十分難處理的事情了呀。”
巴斯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只是略微歪了一下頭,說道:“他在軍事上犯了大錯,處罰肯定逃不掉,怎麼能說是難處理呢?”
瑞馳搓了搓自己的手,說道:“那可是二十萬的大軍啊,二十萬的大軍!就這麼沒了!不管怎麼說都會讓人覺得很難處理吧?”
巴斯也不急去糾正這種誇張的損失數量,只是默默地聽着。
另一邊,商人索爾德也是開口說道:“可能數量沒那麼多,但終究肯定是一個大數字。這麼大的虧空可是足以把人一下子打趴下來啊。”
商人卡特接着道:“這還用說嗎?特斯拉這家……特斯拉將軍肯定死定了!這次遠征我可是投了二十多輛元素車呢,這下全都完了!”
商人科裡說道:“你只是投了元素車,我可是白白地送進去五萬元人魚幣。要說虧,我纔是虧大了呢。”
最後一個商人鮑爾緊跟着說道:“好了好了,在座的大家哪個不虧錢,哪個不是因爲這場生意而賠了個底朝天?可做生意總會有這樣的時候,有時賺錢有時虧錢,我們又不是來向人魚之歌興師問罪的,大家就安定一點吧。”
最後,諾里斯則是嘆了一口氣,緩緩道——
“杏仁餅先生,我們這次並不是要來責怪你們,也不是說要向人魚之歌索要賠償。退一萬步來講,我們也知道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特斯拉先生輸了這一場,現在身陷囹圄,我們對他本人也沒有意見。”
諾里斯稍稍緩了緩之後接着道——
“我也見過特斯拉先生幾次,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這麼一個了不起的人現在處於這種處境,不管是誰都肯定在面臨着煎熬。在這裡的我們這幾個,說多說少,好歹算得上是支撐起整個巨洋城內商業貿易的巨頭吧,人魚軍的財政運營和物資流通方面和我們的生意也沒有少做,跟着人魚軍,我們這些商人才算有了在這個亂世繼續安家立命的本錢,所以我們心存感激。”
巴斯歪着腦袋看着這些人說話,片刻之後,纔開口道:“說了半天,沒有重點。”
一旁的瑞馳卻是急了,連忙說道:“重點就是想辦法保住特斯拉啊!那小子做的一些小玩意兒我可喜歡了!你們人魚之歌不會真的要處死他吧?如果是真的話,那我們這些商會的頭頭,好說歹說,也要寫聯名信!我要親自去見見愛麗兒那個丫頭,別以爲她現在位置高了就能夠胡來,自己人的腦袋可不能隨隨便便亂砍的呀!”
看着這些人中,說來說去,巴斯終究還是覺得瑞馳這個富商說話還算是有些感情。
而且聽過以前這個子爵和人魚之歌方面的互動,現在在親自體驗一下,巴斯多多少少覺得,這個瑞馳子爵應該是真心在乎特斯拉的死活的吧。
當下,巴斯開口說道:“特斯拉的事情你們不用擔心,會長自己會有公正的判罰。該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不會徇私,更不會枉法。”
“那就真的要殺他嘍?如果真的按照你說的不徇私枉法的話。”
說這話的是負責運輸的卡特。
旁邊糧食商人索爾德則是接着說道:“杏仁餅先生,我不知道你們最近有沒有聽到過一些傳言?說人魚之歌對外人十分嚴厲,但對於自己人來說卻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雖然我們很多人都知道特斯拉先生是受到了蠱惑才犯下大錯,但這多多少少應該也是你們人魚之歌放出來的消息,用來穩定民心的吧?”
巴斯略微沉默片刻之後,再次說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雜貨商人直接把手中的酒杯放在桌面上,說道:“意思很明顯,就是現在有些人不服人魚之歌的這種做法!我說的可不是我們,而是街頭巷尾,有些人已經開始傳了!說最關心民衆,最在乎普通人感受的人魚之歌,對外人公正嚴明,對自己包庇縱容。普通人犯了個法,殺了個人就要用命來抵償,但是人魚之歌的成員就算葬送了我們普通老百姓三十萬人,但只要把罪孽全都責怪到敵方的美女間諜身上就可以了事了。這種事情不覺得有些荒唐嗎?”
巴斯看着這些商人,他現在有些明白這些人爲什麼不聯繫自己的夫人了。如果是找酥塔的話,那麼酥塔說不定就會去向愛麗兒彙報這次的行程,也極有可能在吃完飯之後返回去一五一十地把什麼話都說出來。
但是,他巴斯可不會這麼做。
當下,巴斯終於伸出手,握住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在略微停頓片刻之後,說道——
“沃爾德先生,你剛纔說,你們不希望特斯拉死,這是真心話嗎?可我怎麼聽起來你們很想他死啊。”
財務商人鮑爾則是連忙擺手,一臉微笑地說道:“大家都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我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這一點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別傷了和氣,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和氣~~~”
在安慰好其他商人之後,鮑爾轉向巴斯,說道:“我們是真心希望特斯拉先生能夠活下來,畢竟他做各種實驗要採買各種物資,生意上的事情和我們這些商會聯絡都很多。就算是看在錢的份上我們也希望他不要出事。”
諾里斯呼出一口氣,接着說道:“杏仁餅先生,請你相信,我們是真的希望能夠幫助特斯拉先生。但是現在大街小巷上的流言蜚語很多,我們也在儘量幫忙壓,可強壓並不能解決問題,最重要的,還是需要人魚之歌能夠表現出一定的態度來才行。”
巴斯反問道:“你們希望人魚之歌表現出怎樣的態度?”
諾里斯輕輕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目前來看,這次的慘敗在明面上看是特斯拉先生的問題,但深層次地想一想,很顯然是人魚之歌的決策層方面出現了偏差,沒有考慮到足夠的情況。而之所以產生這樣的偏差,究其根本就是人魚軍的實際統帥人魚之歌,實際上算是一個一言堂的組織。”
巴斯沒有作聲。
諾里斯接着說道:“正因爲一言堂,所以你們所有人都以愛麗兒·加西亞侯爵女士的話爲尊,她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這種情況其實一直都有着很大的隱患,過去已經出過幾次重大的紕漏,甚至是這場魔王戰爭也可以算是她惹出來的。所以我們想,人魚軍目前的指揮方式,是不是應該產生一些變化?”
見巴斯依然沒有作聲,旁邊的瑞馳則是連忙說道:“你別想多啊,別想的以爲我們有什麼不好的企圖啊!不是的!這種方法我以前也和愛麗兒商量過,是一種更加民(和諧)主,更加公平的方式。那就是當一個人做出決策之後,勢必需要有一股反對的力量來反對一下。然後挑出這些決策中的紕漏。”
“換言之,我們希望能夠採取一種投票形式來決定某些重大的方針。我們可以選出許多有名望,有聲譽的紳士淑女,然後和你們人魚之歌一起進行決策,只有當贊同票超過反對票的時候,這項決策才能夠實行。”
“當然,這些反對者不能是爲了反對而反對,而是需要在仔細思考各方面的利弊之後,努力想想有沒有什麼可以反對的事項。只有反對者都覺得沒有問題之後,那麼這項決定纔是真的可以實行的決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