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自己是在其他下屬的面前,被一個下屬罵的狗血淋頭,似乎什麼樣的錯誤全都罵到自己的腦袋上來了。
可要知道,自己纔是最高決策層。其他人雖然也會出主意,但越是關鍵的決策,往往都是自己拍板決定的。
既然自己拍板決定,那麼部下犯了錯誤之後,一味地將錯誤歸結到部下的頭上,這合適嗎?
想想以前自己還在當女僕的時代,任何一個女僕犯了錯之後,女僕長就會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怪到這個女僕的頭上。然後將女僕又打又罵,甚至上刑,以此來取悅那些主人們的寬恕。當遇到那種時候,當時的自己以及其他女僕的心裡,難道就真的認爲所有的錯誤都是那一個女僕自己犯錯所導致的嗎?女僕長就沒有責任嗎?那些主人就沒有責任嗎?
一想到這裡,愛麗兒突然覺得釋懷了。
自己的身上的確有錯,而當她明白了自己的一個錯誤會導致兩萬多名士兵以生命爲代價之後,或許從此之後,愛麗兒·加西亞將會更加明白自己的決策中所蘊含的重量了吧。
“你說的對。”
在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的時候,那邊的愛麗兒終於緩緩轉過身來,臉上的陰沉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淡淡的哀傷。
雖然這名女士的臉上寫滿了自責,但是她的雙眸中卻是寫滿了清醒與通透。隨後,她輕輕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巴斯,你說的對。下屬的錯,就是我的錯。地遼省戰役的總指揮是我任命的,我沒有理由把所有的錯全都怪到特斯拉一個人的身上。他是愚蠢的話,那我就是傲慢。我的傲慢讓我付出了代價,也讓我們人魚軍付出了代價。”
聽到愛麗兒這番話之後,最高興的莫過於酥塔。她幾乎是激動地衝向這邊坐在地上的巴斯身旁,一把摟住了自己的丈夫。而那把魔劍也是從酥塔的懷中飛了出來,興高采烈地繞着巴斯不斷地旋轉。
“特斯拉的話,先讓他在牢裡多待一會兒。之後我會見見他。忌廉,去告訴他,我不需要他的道歉,那兩萬名戰士的家屬才需要他的道歉。同樣的,我承認我的確有責任,但這並不代表他現在能夠直接免死。同時,也要告訴他,我願意陪他一起承擔這份責任。”
忌廉現在也是鬆了一口氣,連忙點了點頭之後離開了會議室。
不過現在,愛麗兒卻知道責任的分配問題終究是一個小問題。
現在與其要來追究誰誰誰的責任,不如先來想想今後的戰略部署。
地遼省那邊的軍隊正在回撤,此外也需要一些部隊前去接應,甚至是突圍,想辦法將陷入進去的部隊找回來。
畢竟那兩萬人的軍隊中有一大半的情況目前是“失聯”而不是“戰死”,分配人手去救援的工作不能耽誤。
之後,就繼續思考一下奪取破浪城這個不凍港的方法。而這一次,自己一定會讓諸多的軍事專家參與討論,而不是執着於自己的想法。
在短暫佈置了這些工作之後,愛麗兒知道自己現在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問題需要去解決。當下,她開口說道——
“塞維婭·赤狐的情況,怎麼樣了?”
聽到這個提問,一旁的甜酒酪立刻跳出來說道:“那個女人裝的很!實在是太會裝了。以前我可是見過她的,那個時候還是在獵兇座帝國的首都!她那股子騷狐狸勁兒,可厲害了!但是現在,卻裝成大家閨秀一般,乖乖被抓,乖乖待在牢裡,甚至整天還以淚洗面,表現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我真的恨不得去狠狠地揍她一拳!”
瑪歌此時也是開口說道:“呵呵呵,這種女人我瞭解。越是要,就越要表現得不要。放心,我之後去會會她,看看她能夠搞出什麼東西來。”
愛麗兒卻是輕輕搖了搖頭,皺着眉頭說道:“比起她在那邊裝清純,我反而更加擔心她的目的。”
頓了頓之後,愛麗兒繼續說道——
“你們說,她爲什麼要被我們抓住?在掐斷了我們地遼省內的軌車大動脈之後,她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但爲什麼又返回去見特斯拉,然後還絲毫都沒有反抗地被我們抓住?她難道那麼有信心一定可以逃出去嗎?”
聽到愛麗兒這句話,衆人知道,這個女間諜估計是難逃一死了。不過說來也是,魔王軍的女間諜,害了那麼多的戰士,哪還有什麼理由可以繼續活着?不公開處刑都可以算得上是仁慈了吧。
可相比起什麼時候處死這個女間諜,愛麗兒的心中卻還是有着一份更加深沉的擔憂。
目前爲止,似乎沒有人知道塞維婭究竟想幹什麼。
憑她的身手,她不見得逃不掉。從計劃安排的精準上來看,也不見得沒有魔王軍前來接應她。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還是選擇了留在這裡,選擇了慷慨赴死……
這究竟是什麼原因?
略微思索片刻之後,愛麗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本能地她能夠感覺到其中似乎有一種十分深沉的黑暗正在偷偷醞釀,但是現在卻察覺不了。
看起來,還是需要和這個女人先接觸一下之後才能夠明白了吧。
當下,愛麗兒安排了一下自己和塞維婭見面的地點和時間。安排下去之後,接下來就是數之不盡的公務需要處理。畢竟有那麼多的軍人家屬現在都等待着安慰,還有軍隊的士氣現在需要提振一下,怎麼看怎麼都不像是可以閒的下來的模樣。
但在那之前……
愛麗兒拿起手中的一份文件,思緒良久之後,還是做出了一個決定——
“在我和塞維婭·赤狐會面之前,先安排特斯拉和這個女間諜見上一面吧。”
“我想,這樣應該能夠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
時間,慢慢調整成了夜色的領域。
但在這樣一間密不透風的囚室之內,時間這種東西似乎早就已經沒有了意義。
圓形的牆壁上佈滿了那些最喜歡陰暗與潮溼的青苔,下面的石磚卻成了一道無時無刻不在壓迫囚犯的屏障,彷彿隨時隨地都會倒塌下來,將這裡的任何生命壓成粉碎。
地上擺放着的是晚上的飯……還是中午的飯?又或者是昨天晚上的?
這一點,特斯拉已經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自己被扔進了這間死囚牢,然後門口隨時隨地都有士兵嚴加看守之外,時間這東西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我爲什麼……還活着?”
門外的士兵早就得到了叮囑,任憑裡面這個人怎麼低語,都不會去搭理他任何一句話。
這個曾經的將領,人魚之歌公會成員之一,也是整個人魚軍的最大技術骨幹,現在卻是蜷縮在這間密不透風的圓形囚室的角落,抱着自己的身體,用自己的手指不斷地在那些青苔上刻劃着什麼。
那或許是算術題?又或許是某些圖紙?但是現在,都顯得雜亂無章,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
而這個男人現在嘴裡唯一念叨的詞卻就只有那麼一句話——
“爲什麼,我還活着?”
空蕩蕩的囚室內就只有這麼一個聲音在這裡迴響,彼此碰撞。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連站在門口的守衛也已經不見了蹤影。
在這漫長的空曠與死寂之後,突然間,圓形囚室的鐵門上卻是傳來一陣嘎拉拉的聲響。
緊接着,房門打開,一個身影被直接推了進來,重重地摔在地上。隨後,大門就被再次關上,反手加上了許許多多的鎖鏈聲,算是把裡面的兩個囚犯徹底地困住了。
一開始,特斯拉似乎並沒有在意被送進來的那個人是誰。
他還是在念叨着自己爲什麼還活着,爲什麼還沒有被審判,爲什麼還沒有去死。
但是當那個跌倒的身影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同時發出一陣輕輕的嗚咽聲的時候,就宛如觸電了一般,特斯拉猛地回過頭,立刻就看清了那個人的面容。
而下一刻……
“啊啊啊啊啊啊————————!!!”
剛剛還蜷縮着不動彈的男人卻是突然間變成了發狂的野獸一般撲向那個女人,也不等那個女人流露出驚恐的面容,他的雙手就一把掐住了對方的脖子,把對方狠狠地按在了地板上!
“是你?是你?!我殺了你!你這個騙子!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爲兄弟們報仇!啊啊啊啊!!!”
被撲到的人正是塞維婭,這名魔王軍的首領在面對特斯拉的攻擊時面露痛苦之色,剛開始她似乎是想要掙扎,但很快,她就閉上眼,一聲不吭,甚至雙手也是慢慢放下,一副任憑對方處置,甚至死也無所謂的表情。
那一瞬間,特斯拉的瘋狂催促着他想要立刻殺了這個女人,扭斷她的脖子!
但是當他看到塞維婭的表情的那一刻,這種決心赴死,甚至一點點都不想活着的表情直接就讓特斯拉想到了不久前的自己。
理智在那一刻衝破了瘋狂,但瘋狂殘留的餘溫卻讓這個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掐着塞維婭脖子的手慢慢地鬆開,因爲劃石磚而殘破不堪的指甲中滲出的鮮血在塞維婭的脖子上點綴出了一朵朵的血光。
他按着塞維婭的肩膀,開始了嚎啕大哭。
哭一陣之後,他擡起手重重地甩了自己一個巴掌。
再哭一陣,他擡起手,也是毫不留情地甩了塞維婭一個耳光。
就這樣,他一邊哭,一邊打自己,一邊打眼前這個女人。
但是他打自己的巴掌卻是越來越重,打這個女人的手卻是越來越輕。
到了最後,當他的哭聲只剩下些許的嗚咽的時候,他的兩隻手已經完全朝着自己臉上招呼,甚至扇的臉頰出血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師兄……”
“別叫我!嗚嗚……嗚嗚嗚……你沒資格用這種口吻叫我……我不是你師兄……你是魔王軍的將軍!而我……我是……我是……我是一個廢物……一個該死不死的廢物……嗚嗚嗚……”
特斯拉哭了片刻,終於從塞維婭的身上起來。他抹了一把眼淚鼻涕,捂着自己紅腫的臉和發麻的手,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此時,那邊的塞維婭也是慢慢爬了起來。看着這個自己曾經深愛的女子,聯想到自己所受到的欺騙,特斯拉再次擦了一把眼淚鼻涕,說道——
“爲什麼……會長把你……和我關在一起?你還是我要被處死了,所以給我們機會最後聊聊天嗎?”
塞維婭不敢靠特斯拉太近,她蜷縮在門那邊,捂着臉,略微沉默片刻後,說道:“大概……是我快要被處死了吧。再怎麼說,我也是魔王軍的將領,對付我這樣的惡魔,根本就不用進行什麼審判,直接殺了就行。我……或許還要感謝愛麗兒·加西亞小姐,在這最後關頭,還能讓我來和師……來和你聊聊天。”
特斯拉哼了一聲,說道:“你是惡魔……我之前從來都沒有想到過,你竟然會是惡魔……你怎麼會是惡魔的?即便大家和我說了你的情況之後,我也依然沒有想到,你真的會是惡魔……你原本只是獵兇座帝國的一個小小的間諜……但最後,你竟然是魔王軍的間諜。”
隨後,特斯拉默默搖了搖頭,伸手拍了一下大腿,說道:“算了,隨便了……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沒用了。我們很快就會死,就算有再多的問題,我現在也得不到答案了。換個角度想想,我這條命還能夠拖着一個魔王軍的將軍一起陪葬……呵呵,我算是賺了嗎?哈哈哈……”
看着這邊特斯拉的苦笑與自嘲,塞維婭卻是低下頭,似乎是在思索。
片刻之後,她就像是鼓起勇氣一般,開口說道:“師……特斯拉先生,我應該是逃不掉了。間諜被處死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特斯拉先生,我希望你能夠活下去。不,是我懇求您能夠活下去……請您不要作踐自己,還請您一定要有希望,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
聽到塞維婭突然這麼一說,這倒是讓特斯拉顯得有些驚訝。他回過頭,看着這個女孩的面容。
只見塞維婭的臉上寫滿了真誠,那雙眼睛裡面沒有任何的狡黠,是真的一副在誠心誠意期盼特斯拉能夠活下去的眼神。
看到這樣的眼神後,特斯拉的心也是忍不住再次顫抖了起來,他的下巴抽搐,嗓音也是不由得發抖:“活下去?我?我憑什麼活下去?塞維婭·赤狐……你作爲間諜,害死了我們人魚軍那麼多的戰士,然後還能夠讓我這個始作俑者也一併被處死……這對你們魔王軍來說豈不是最大的好事嗎?現在,你竟然還恬着臉叫我活下去?我憑什麼活下去?憑什麼?”
“憑我對特斯拉先生您……的愛意。就憑我……這條死不足惜的性命。”
塞維婭的直白表白再次讓沉浸在悲傷之中的特斯拉驚訝。
看到特斯拉如今用一副不解、迷茫、懷疑、驚訝的眼神看着自己,塞維婭略微嚥了一口口水,緩緩說道——
“特斯拉先生,您應該也明白,我是魔王軍的一員,甚至是魔王軍的將領。我的實力讓我本來可以不用被抓起來,我甚至可以在調取到人魚軍的部隊信息之後就立刻離開。”
“但是,我還是留了下來,我還是心甘情願地被人魚軍抓住,被關了起來。這是爲了什麼?”
“因爲我知道,如果我逃了,那麼您肯定就會死。您會因爲間諜罪,會因爲泄露軍情導致部隊找到大潰敗而被處死。”
“而唯一能夠保住您的方法,就是將間諜抓住。只有敵人被抓住了,那麼您的身份纔有可能從‘間諜’轉化爲‘受害者’。只要把我交出去,才能夠平息那些民衆的怒火,才能夠給您找出一條生路來。”
“爲此,我留了下來……既然我現在已經快死了,那我也不用去管什麼矜持或女性的禮儀了。特斯拉先生,我對您的愛意促使我留了下來。就算立場讓我不得不做出那樣的事情,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爲了能夠保住您的性命,我願意用我的這條性命來成爲您的壁壘。”
說到這裡,塞維婭輕輕點了點頭,十分鄭重地說道:“我相信,我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裡,應該也是加西亞女士思考的結果。她這次讓我過來,也是希望我能夠和您之間達成一定的協議,方便讓您脫罪。”
聽完這些, 特斯拉顯得有些懵。
畢竟,塞維婭如此直白的表白行爲讓特斯拉的心一瞬間被激動所佔據,但隨後又是羞愧與悲傷,最後化爲了深深的無力感。
他看着塞維婭,幾乎機械式地說道:“你……來讓我……免死?會長……也是這個想法?”
塞維婭點點頭,一副十分確定地說道:“肯定是這樣。特斯拉先生,您對於人魚軍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從法理上來說,您這次可以說是犯了死罪。但是您是如此的重要,相信加西亞女士真的不想殺您。但是,想要救您肯定也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