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斯特的嘴脣稍稍動了動,但是片刻之後,他立刻搖了搖頭,說道:“不對,我記得吾王的願望好像不只是這些,你只是挑了一些聽起來最符合你的想法的內容來說!”
巨大魔獸卻是不管不顧,繼續說道——
“不,你知道的!一個公平、正義的世界就是吾王所最求的世界!所以打從一開始,吾王的戰略就有且只有一條,那就是剝奪所有轉化者的自由意志,讓他們成爲整個人類軍的殺手鐗!因爲只有當這些轉化者徹底失去了自由意志之後,世界的一切和平才能夠降臨!”
“可是你呢?你想的究竟是什麼?要求吾王賜予所有的轉化者自由意志?這乍聽一起來似乎有些作用,我們在承受了一定量的損失之後一定會對人類軍帶來更大的損失。”
“但是你可別忘了!如果說所有的轉化者都擁有了自由意志的話,那麼這個世界又何嘗可以說是公平正義的?”
“人類本身就不可能是公平正義的產物,他們就算變成了轉化者,就算知道了吾王的宏偉願望,但他們之中一定也會有太多太多的投機主義者。”
“在我們進攻人類的時候,他們或許會幫助我們。可等到幫助我們結束之後,這些轉化者一定會攫取大量的資源!吾王所謂的淨化,歸根結底就只是向原本就已經快要腐爛倒塌的帝國不輕不重地踹上一腳,然後用新的不平等來取代以前的帝王將相而已。”
“這樣的結果,又何嘗可以談論公平?何嘗可以談論正義性可言?”
這一番話,卻是突然如同一根釘刺一般地刺進了傑斯特的心臟。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是心中的念頭卻是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混亂,剛剛那個還在精靈王面前長篇闊論的他,現在卻是身體佝僂着像個老人?
“吾王的正義性……吾王的公平性……可是……可是這些不打勝仗,怎麼可能會獲得?”
“可如果依靠這種手段獲勝的話,那又談何公平正義可言?”
“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自相殘殺的歷史……釋放自由意志根本就不是通往最後王座的階梯……嗎?”
“可是……可是……!”
在大量的焦慮之中,突然!傑斯特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這又有什麼困難的?只要等到最後完全滅掉整個黃金大陸上的所有擁有自我意志的魔族,然後分別殺掉不就行了嗎?”
巨大魔獸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全都殺掉?殺那麼多?光是那個女狐狸帶過來的人類士兵就有超過二十萬,迄今爲止都還沒有完全消化。等到完全統一整個黃金大陸之後,你又打算殺多少?”
傑斯特依然捂着自己的胸口,嘴角流露出一抹慘笑,緩緩說道:“只要一點點地去殺……總有殺完的時候。可是現在……我們如果連一支小小的人魚軍都打不過得話,又要怎麼樣才能……去實現吾王偉大的夢想呢?”
對於這個問題,巨大魔獸卻是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已經表態過了。我們現在需要的就是完完全全的鐵血與冷酷。吾王的心實在是太軟了,這樣的仁慈與博愛讓他的大地守護者的稱號也隨之暗淡。岩石應該擁有最爲堅定的態度,應該如同鐵礦石一樣的堅硬,如同熔岩一般的沸騰。即便如此,那也難以掩飾那金子般的心。而到了現在,正是到了我們必須堅決執行這場戰鬥的時候了。我們的意志將會交給我們的主人,讓我們的主人來完成對這場戰爭最終的休止符。”
此時此刻,傑斯特已經捂着自己的胸口跪在地上,這樣的表現讓巨大魔獸顯得有些奇怪。它連忙走到傑斯特的身旁,問道:“你怎麼了?”
而傑斯特現在卻是完完全全地趴在了地上。他依然捂着自己的胸口,翻過身來,躺在這片漆黑無垠,完全看不到任何光亮的世界之中,擡起那雙顯得越來越無神的眼睛,眺望着眼前的那片黑暗。
“吾王……當年……吾王還是一名精靈王的候補……而我……只是吾王的一名侍從……”
魔獸一愣,它也看出來現在傑斯特的情況已經顯得十分不對勁,立刻走上前來,伸出爪子輕輕拍了一下他,略顯焦急地說道:“你怎麼了?這個幻境難道對你做了什麼嗎?”
只是,這個精靈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魔獸的聲音一般,繼續這麼躺着,輕輕地說着話——
“那個時候的我……還顯得十分的青澀。我以服侍吾王爲榮……就算吾王想要做任何事情,我都不會去懷疑……”
“大家都知道……吾王已經成爲了內定的精靈王的唯一人選……其他的兩名參選者不過是作爲陪襯……這一點就連他們自己都知道……”
“按照規定,每一名精靈王都應該離開艾爾之谷……離開我們的家園,前去探尋自然與世界的真諦……這將會在未來的統治生活中體現出新任精靈王無比的智慧……”
“那兩名參選者……只是選擇前往山谷周圍轉一圈就回去……歷時不過短短的半年……”
“可吾王……他在明明知道……自己已經確認應該要成爲精靈王的情況下……還是……在整個黃金大陸上……遊歷了……差不多百年的時間……”
“在這百年的時間內……我陪伴着吾王……走過了大街小巷……穿過了宮臺樓閣……也住宿過漏雨屋棚……”
“我時常都會好奇……這樣的旅途什麼時候纔會結束?”
“但是吾王如此看重這個世界……那也就意味着他將會成爲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精靈王……”
“而能夠陪伴在這樣的精靈王的身旁……我也將會成爲最優秀的內侍……如果將來有一天……我也要參選精靈王的話……說不定,我就可以從吾王身上……汲取到那份偉大的榮光……”
眼看現在精靈的狀況越來越不對勁,巨大魔獸也顯得更加緊張起來,伸出爪子用力晃動着他的肩膀,大聲道——
“喂!你到底怎麼了?!我哥哥在哪裡?你把他怎麼樣了?”
只可惜,對於巨大魔獸的提問,這名精靈卻是依然沒有任何的迴應。
他只是默默地躺在地上,原本還顯得略微有些精神的雙眼此刻卻是慢慢地變得渾濁起來。
漸漸地,漸漸地,這個精靈的聲音越來越輕,說出來的話也顯得越來越混亂不堪,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巨大魔獸壓低身子,也只能極爲勉強地從他的嘴裡聽到什麼“天空守護者”,“真正的敵人”,“漫長的準備”之類話語。
只是眼看着他現在的狀況如此差勁,巨大魔獸反而顯得有些激動起來。
它張開嘴,輕輕咬住這個精靈的身軀,用力一甩,甩到自己的背上。
緊接着,這頭巨大魔獸開始沿着黑暗中的一個方向全速狂奔!
它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前方究竟是哪裡,更不知道剛剛那應該只是幻覺的魔王是否還在那邊。
在政治路線上,它和這個精靈的確有着極大的分歧。這種分歧關乎到整個精靈軍未來的前進路線,也關乎這場戰爭究竟會以怎樣的結局來結尾。
這樣的政治分歧逐漸地讓它和這個一直以來都陪伴着精靈王的侍從產生了最嚴重的分歧,這樣的分歧讓這頭魔獸在上次的封魔戰爭結束之後甚至不願意陪伴着他們那失去了大地之力的精靈王一起旅行,而心甘情願地在那個偏遠的小地方擔當一個觀察者和留守者。
隨着時間的逐漸延長,這樣的政治分歧也已經足夠讓它和這個精靈彼此之間從原本的路線之爭轉換到個人的仇恨之上。巨大魔獸承認,自己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要殺掉他,而它也相信,這個精靈應該也對自己動過這樣的念頭。
可是現在……
現在,面對這個政治上的敵人真的已經快要不行的時候,這頭巨大魔獸卻依然還是反悔了。
它想要救他。
而救他的理由並不是因爲放下了對他的仇恨,而是因爲即便在政治路線上有太多的區別,但這名精靈侍從的忠誠品格與實力終究還是讓這頭魔獸不能放手不管。
現在,它是真的想要救他……想要救他脫離這個不知道究竟蔓延到什麼地方的黑暗!
甚至於,它現在覺得即便見不到那位魔王也沒有關係!如果在這樣不斷的奔跑之際能夠看到那個人類少女的話,說不定一切都還有轉機!
找到愛麗兒·加西亞……只要找到愛麗兒·加西亞,說不定就有解決問題的辦法!
只要能夠找到愛麗兒·加西亞,找到這個總是會有許許多多奇怪想法的人類,那麼說不定就可以救下這個政敵……救下他!
突然,不斷狂奔的巨大魔獸發現前面的黑暗中赫然出現了一個光點。
那光點就像是撕碎了眼前的一切黑暗一般,開始變得越發的明亮!
巨大魔獸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它幾乎是豁出全力一般地向着那個光點狂奔而去,就是爲了能夠儘快抵達那個光點!
終於,那光點似乎也是在不斷地向着它這邊擴散開來,前後差不多就是一瞬間,巨大魔獸縱身躍入眼前的那一片光輝,隨後……
“?!”
衝出黑暗的那一刻,巨大魔獸赫然看到了眼前那巨大的劍尖。
是這不知哪裡來的劍尖刺穿了所有的黑暗,帶來了光明。
與此同時,魔獸也是看到了身旁伴隨着自己一併散落下來的許多碎片。緊接着,它的身軀開始失衡,剛剛那幾乎比自己的個頭都要巨大的劍尖現在開始迅速縮小……不,並不是劍尖在縮小,而是它自己在變大!
這一刻,它看到了劍尖被握在一個少女的手中,而那少女正用那隻能稱之爲短劍的劍尖擦穿剛剛那黑暗的牢籠——一頭惡魔的紅色眼珠。
突然的巨大化讓魔獸無法控制身形,身後揹負着的傑斯特也是在這一刻被甩了出去。
此時,巨大魔獸卻是看到了差不多幾米外的另外一個可怕場景!
在那邊,一名修女怪物正握着匕首,狠狠地向着現在已經精疲力竭的傑斯特的心臟插了過去!
雖然魔獸並不明白爲什麼會有兩個傑斯特,但如今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爲剛剛被甩出去的傑斯特現在正向着那個即將被刺穿心臟的傑斯特的身影飛過去,這兩個傑斯特即將重疊在一起!
“不————————!!!”
巨大魔獸的內心大肆喊叫着,它努力地想要扭動自己的身軀,掙扎着去把那飛在半空的精靈拉下來。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讓這兩個傑斯特合二爲一!
可惜,它衝出來的力量太強大了,而它的身形的突然巨大化也是讓它控制不住自己跌出去的勢頭。
在連續的好幾個翻滾之後,巨大魔獸絲毫沒有能夠拉住那名精靈的身影,卻是迅速地跌向遠方同樣存在的巨大魔獸的身影之上。而當這兩者重疊的那一剎那,巨大魔獸立刻扭過頭,剛剛想要發力衝過去救援!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它看到了它最擔心看到的一幕。
飛在半空中的精靈的身影,與即將被刺穿心臟的精靈的身影重疊。
隨之而來的,那種彷彿一切都靜止一般的感覺立刻消失。修女怪物手中的匕首近乎是完全沒有任何阻礙地刺入了這名精靈的心臟,隨後拔出,帶着鮮血噴灑在了半空之中。
“傑斯……特!”
咬牙起身的巨大魔獸,卻是在即將發力前的一剎那感覺到了脫力,也感受到了自身身體的疲憊與沉重,甚至都邁不開步伐。
那一邊,愛麗兒在鑿破惡魔的眼睛之後,也是喘着粗氣,回過頭來觀察情況。
幸運的是,愛麗兒發現自己似乎的確找到了破解這個幻境的關鍵。隨着惡魔之眼的破碎,四周的幻境已經很明顯地開始變得扭曲失真起來,一些樹木和天空甚至開始崩塌,看起來這個幻境持續不了多久。
而不幸的是,那位協助自己抵擋了許久的惡魔精靈,如今卻是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兩步,隨後面色蒼白,撲通一聲地跪在了地上。
“咔咔——咔咔咔——”
修女怪物捏着依然沾滿鮮血的匕首,她似乎依然遵循着某種指令,忽略腳邊的精靈,向着這邊的愛麗兒走來。
可還不等她走出兩步,她的身上也開始出現崩塌和消失的跡象。
與此同時,這名修女怪物的身形突然間停住!她就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般,低下頭看了看她的雙手,看着匕首十字架上的血液,然後看着自己現在這宛如怪物一般的身形。
“啊啊啊啊啊————————!”
突然間,這名修女怪物宛如崩潰一般地丟掉了手中的匕首和十字架,開始捂着自己的臉痛苦地嚎叫了起來!
她不斷地用她那佈滿污垢和血水的手指抓着自己臉上的繃帶,那巨大的身形在逐漸的崩塌之中更是宛如發了瘋一般地四處亂撞!
伴隨着她那一陣陣痛苦的哀嚎聲,彷彿有無數只老鼠正在同步啃食她的身體似的。很快,這名修女怪物就猛地撞向旁邊還沒有完全消散的惡魔的身體,隨後倒地。
她的皮膚上開始冒出龜裂,裂口中開始綻放出一絲絲的光芒。看起來,她的體內似乎正有一輪太陽在逐漸的醞釀與復甦!可這樣的醞釀與復甦卻是帶給了她最大的痛楚。用不了多久……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芒,閃耀。
散發着金色光線的龜裂遍佈了這名修女的全身,也是將她的肌膚逐漸逐漸地燒成了灰燼。
愛麗兒幾乎是眼看着這個修女怪物從一開始的頗具人形,最後被逐漸燒的褪去了皮膚、脂肪、肌肉,那些內臟也在不斷地光芒籠罩之下開始蒸發消失。一直到最後,那裡就剩下了一具隱隱約約散發着光芒的骷髏,骷髏的體型也開始變得如同正常人類女性一般大小,再也不動彈了。
愛麗兒倒吸一口冷氣,擡起頭看了看天空。只見那些吊着衆人的植物藤蔓現在也開始消失,自己手臂上的葡萄藤現在也是迅速枯萎。
她拍掉枯了的葡萄藤,衝到那邊依然跪着的精靈身旁。此時,那名巨大魔獸也是蹣跚着走了過來。
“他怎麼樣?這是在幻境中受的傷,不會轉移到實際的身體上去的……對不對?”
愛麗兒攙扶着傑斯特的肩膀,轉過頭問向旁邊的巨大魔獸。
對此,巨大魔獸卻是沉默不語,在僵持了片刻之後,卻是緩緩轉過身,看着四周那越來越劇烈的崩塌,二話不說,就默默地向着一個巨大的坍塌黑洞中走去,消失在了愛麗兒的視線之中。
看到這樣的場景,愛麗兒也知道現在在說什麼也沒有什麼用了。
她連忙低下頭,再次看着這名精靈,說道:“你現在……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嗎?”
傑斯特緩緩擡起頭,那張顯得無比蒼白的臉龐上已經沒有了當日在勇者島時候的傲慢與強悍。與之相對應的,則是一臉蒼白的面容,和氣若游絲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