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愛麗兒的說話稍稍停頓了一下。
她的目光再次在這些人的臉上掃過,眼神從剛纔的柔和逐漸轉化成嚴肅,再變成尖銳。
衆人接觸到她的這個眼神不由得心中一凜。尤其是當這雙眼睛觸碰到酥塔那被厚重的劉海遮擋住的眼睛的時候,這位聖騎士的身子甚至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既然,一家公會如此,那麼一座城市,何嘗不是如此?”
環視一圈之後,愛麗兒略微呼出一口氣,繼續說道——
“到目前爲止,人魚之歌依然還是整個鵜鶘城唯一的安保力量。在這其中,有我刻意不讓其他公會進駐的因素,也有我們公會在鵜鶘城的經營實在是深入人心的因素。”
“想要經營好一座城市,其本質上和我經營一家公會沒有什麼區別。我還是那個沒有任何力量,不會魔法,也不會飛檐走壁,不能在晚上看什麼東西都很清晰的普通人類少女。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要依靠整個城市中的所有人,帶動所有人和我一起,向着同一個方向努力。只有這樣,才能夠解決好這座城市中出現的種種問題,最後讓我們鵜鶘城順利發展。”
“那麼,我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夠和城中的市民們一起努力呢?我要怎麼樣才能夠讓他們明白,按照我的說法去做肯定是好事呢?”
特斯拉聽着有些不明白了,說道:“會長,你現在是鵜鶘城的市長,你說什麼,城裡人自然就做什麼。怎麼可能還不按照你說的去做?”
愛麗兒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不一樣。我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那麼市民們就會顯得很被動。爲什麼被動?因爲他們不能夠理解這麼做的理由,也不能夠理解這麼做究竟能夠得到什麼好處。說的更加直白一點,他們會覺得按照我說的去做,那麼就算能夠讓鵜鶘城變得更好,那我這個市長肯定也會拿走其中的很大一部分的收益。”
特斯拉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 你是市長,城市發展有好處,你拿大頭……難道不應該嗎?”
愛麗兒也沒有生氣,她也知道自己現在是真的在把自己的思想轉化爲具體的行動方針,在這個關頭絕對不能夠出錯,所以很多事情還是解釋清楚爲好——
“我的確可以拿大頭。但是這樣一來,市民們就會覺得他們猜對了,他們覺得整個城市就算運轉的再好,那麼他們能夠得到的東西也會很少。既然得到的東西很少,那麼他們的動力就會不足,就算按照我的命令去做事,也不會非常的出力。這樣的話,我爲了能夠讓自己簽署的政策傳達下去,還必須要依靠一支監工隊伍來督促政策的實行,這樣一來我會平白無故地產生監工隊的支出,甚至可能還會讓市民們覺得我和他們已經完全站在了對立面,讓他們對我產生更大的不滿。”
稍稍停頓片刻之後,愛麗兒繼續說道——
“所以,我不能僅僅滿足於讓市民們聽從我的命令去做事。我希望能夠讓他們自發地爲了鵜鶘城的美好而做事。讓他們覺得,他們是真真正正地能夠從鵜鶘城的發展中獲得實實在在的收益的。”
可可點點頭,笑着說道:“哦~~~!我明白了。所以說,會長姐姐是要和以前一樣,告訴他們照着你的話做可以賺很多很多錢!這樣就可以了對吧?”
愛麗兒笑了笑,伸手輕輕摸了摸可可的腦袋,隨即說道:“雖然有些想象,但又不完全一樣。因爲我也不是神,我做出的任何決定都不一定保證能夠永遠正確,我不可能保證我永遠都不會做錯事。如果我僅僅是用金錢來引誘他們來做事,那麼市民們一旦發現哪件事情上我做錯了,他們虧錢了,就會立刻來找我的麻煩。”
“所以,我想要有一種除了金錢之外,更加能夠讓人向着同一個目標前進的東西。這應該是某種信仰,某種遠遠超出金錢之外的力量,這樣才能夠讓所有人都向着同一個目標,自發地,主動地前進。”
瑪歌打了個響指:“光明神?假借宗教的名義?我覺得這也是個好辦法。”
愛麗兒聳聳肩,撇撇嘴,說道:“好吧……或許你說的對。但這種方法首先要說服我先去信仰那個光明神。然後……不說我了,瑪歌,你信仰光明神嗎?”
聽到愛麗兒這個問題,瑪歌立刻擺出一副嘲諷的表情,哈哈笑了一聲:“哈!我幹嘛信仰那傢伙?那傢伙的話兒比我以前遇到的所有男人都大嗎?”
話一出口,瑪歌立刻想到自己說嗨了,連忙收起臉上那股嘲諷的笑容,恢復了那股修女的虔誠模樣,緩緩說道:“諸位,我對光明神的信仰度,有着非常靈活的自我把控能力。”
既然如此,愛麗兒也是再次聳了聳肩,笑道:“既然如此……那麼宗教這個概念,就先放下吧。然後,我自己也思考了一個信念。我想……我應該告訴所有人,能夠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並不是我,也不是你們,甚至也不是光明神,不是皇室,更不是貴族。可能……也不是什麼傳說中的勇者。”
布萊德一臉懵逼地看着自家會長,坐在他肩膀上的芭菲現在也是十分好奇地說道:“不靠他們?什麼都不靠?沒有信仰,沒有精神寄託?那靠什麼?靠自己嗎?”
啪——
愛麗兒打了個響指,一臉贊同地說道:“沒錯!就是靠自己!”
“我希望能夠讓所有的鵜鶘城的市民知道,他們能夠獲得幸福的生活,能夠賺到更多的錢,能夠擁有更好的生活環境,絕對不是依靠什麼人的恩賜。而全部都是依靠他們,依靠我們,依靠我們整個鵜鶘城的所有人!”
“所以,我們人魚之歌在鵜鶘城內的身份,雖然現在不管是名義上還是實質上,人魚之歌都是鵜鶘城的權力中心,但我希望我們這些擁有權力的人,能夠不要覺得自己有什麼高人一等的態度,也不要有什麼和普通市民拉開距離的行爲!”
“只有讓那些市民覺得,我們也和他們一樣,我們和他們本質上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分工不同,每個人都能夠用自己的努力獲得上升的空間的機會!這樣一來,我們和市民們之間的區別就不會越來越大了!”
“越來越大?”芭菲又有些聽不懂了,“什麼意思?什麼叫越來越大?我們和市民之間的關係?怎麼?有區別嗎?”
愛麗兒再次呼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顯得無比的嚴肅,她環顧着眼前這些成員,緩緩說道:“你們捫心自問,這段時間以來,我們人魚之歌的成員和普通人之間的關係,是不是有了什麼變化?那些市民們看到我們的時候,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可以稱兄道弟?”
剛剛還顯得十分歡暢的氣氛,現在卻是突然間顯得壓抑了起來。
公會成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似乎都沒有什麼話說了。
過了片刻之後,達克則是緩緩呼出一口氣,說道:“這個壞人,就由我來當吧。我加入公會的時間沒有你們早,所以沒有什麼先入爲主的印象。所以在我看來,最近幾個月裡面,這個城市的市民們和我們的關係,真的可以算是有着天壤之別。”
“我記得在我剛剛來到鵜鶘城的那段時間裡面,雖然城裡的居民們對待人魚之歌還算是尊敬,但並沒有太過謹慎。就好比布萊德,你以前一直都是揹着那些武裝裝備出門巡邏,維持秩序的吧?”
布萊德輕輕點了點頭,臉上流露出一抹比較害怕的表情。
達克繼續說道:“以前,你的一些朋友們會在和你見面的時候勾肩搭背。一些孩子也會繞着你,要你把他們抱起來抗在肩上。可是自從你騎着那匹高大的有些誇張的馬匹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那些居民對你有那麼親近的感覺了。甚至說……現在的孩子們看到你那副模樣,反而會顯得有些害怕。”
布萊德渾身一震,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似的,顯得十分的緊張:“我……我……!有嗎?我有……我有這麼大的變化嗎?我都沒有察覺……會長我!”
達克沒有理會布萊德,繼續說道:“其他人嘛……我也沒有多注意。再說一個可可的吧。可可,上次我們在街上巡邏的時候看到你的朋友果果了吧?或許你沒有察覺,但是相比起你那副自來熟的模樣,你的朋友顯然對於和你接觸顯得十分的拘謹。那不像是碰到朋友的模樣,更像是……我以前的公會裡面,我的下屬們看到我的時候的那種感覺,那種疏遠和生分感。”
被達克這麼一陣數落,可可也是瞪着眼睛,張着嘴,一臉不敢相信的模樣。
見此,一旁的愛麗兒看時候差不多了,也是開口說道:“別光說別人,達克,雖然你看起來沒有什麼,但是你身上那股大城市裡來的氣息還是有些改不掉,所以別人也不敢接近你,不是嗎?”
達克低下頭,應聲道:“會長說的是。”
愛麗兒點點頭,對於達克現在的配合十分滿意,接着說道:“所以,我們人魚之歌不能顯得那麼特殊。我們這幫人有什麼好特殊的?我們這幫人有什麼資格搞特權?有什麼資格讓人看到我們那麼害怕,那麼疏遠?”
“布萊德,你覺得你很特殊嗎?你很聰明嗎?吃那麼多飯就是特殊嗎?”
布萊德連忙搖頭,腦袋擺的像個撥浪鼓。
“可可,你會覺得你很特殊嗎?覺得自己地位很高嗎?你也就是個死靈法師而已,還是個貪吃鬼。”
可可低下頭,不說話了。
“特斯拉,你也沒有什麼好了不起的,你就是個組裝師,沒有了資金的支持你就什麼都幹不了對不對?”
特斯拉一聲不吭。
“還有忌廉,別看你整天飛天遁地的很厲害,會吹牛就值得別人尊敬你嗎?開玩笑了吧。”
忌廉聳聳肩,無奈地點點頭。
“還有酥塔,不久之前你還是一個怕的連盾牌都不敢拿起來的女人呢!你覺得你有什麼資格獲得別人那麼高的崇拜感?”
酥塔低着頭,不做聲。
“然後,就是我。我有什麼值得市民們對我敬畏的?我是個奴隸出身,他們連貴族都不用害怕,幹嘛還害怕我這麼一個被親生爹孃拋棄,最後只能成爲一個奴隸的女人?他們憑什麼怕我?憑什麼怕我怕到甚至要對我跪下?他們憑什麼要尊敬你們?就憑你們和我身上穿戴的那些金銀首飾?就憑我們身上的衣服華貴?武器精美?就因爲這些,居民們就應該怕我們嗎?”
“當然不是。”
“他們怕的並不是我們的衣着,我們的裝扮。”
“他們害怕的,是我們的態度。”
“是我們距離他們越來越遠的態度,是我們與他們越來越不溝通,越來越不理解他們究竟在想什麼,他們也不理解我們想要做什麼的態度。”
“而我們的實力強大,如果我們不去主動和他們溝通,難道我們還指望那些居民們來主動和我們溝通嗎?這可能嗎?”
面對愛麗兒的訓斥……或者說,是一種自我駁斥,四周的成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開始深思起來。
過了片刻之後,忌廉第一時間領悟過來,說道:“會長,你的意思是……我們必須要時時刻刻記住我們的身份?然後……你是要我們去和居民們多多接觸,多多溝通嗎?”
愛麗兒點點頭,笑着說道:“除了多多接觸和溝通之外,最最重要的,我們是要時刻記住,我們和那些居民都是一體的。甚至可以說,並不是我們人魚之歌成就了鵜鶘城,而是鵜鶘城的發展壯大讓我們人魚之歌變得強大。所以,我們必須要感謝這裡的居民們,必須要想盡辦法爲這裡的居民辦事,解決他們的困難,瞭解他們的苦楚。對於他們提出的正常的,合理的要求我們一定要儘快做到!如果是一些雖然合理,但是我們現在還辦不到的事情,我們就一定要先記錄下來,然後之後找時間來一起探討,一起尋思看看有什麼方法可以去化解。”
這位會長在略微沉吟片刻之後,繼續說道:“所以,我們公會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要時時刻刻去接觸那些居民。這樣,以往你們都是去巡視,負責保衛城市裡面的安全。但是現在開始,除了去巡視之外,我還要你們每個人都去主動地和那些居民們聊聊。”
布萊德有些發懵:“聊聊?可是……會長,我……我嘴笨,可能不會……聊天!”
愛麗兒看着這個大個子,輕輕點了點頭之後說道:“不會聊天,也要去聊!以前那些孩子們不是很喜歡你嗎?現在怎麼又不會聊天了?我看你是騎在你那頭漂亮的大馬上,雙腳再也沒有落過地吧!”
布萊德一愣,眼神中透露出委屈。他吱吱嗚嗚地想要說些什麼,可旁邊的芭菲卻是迅速拍了一下他的臉蛋,說道:“你傻啊?會長是讓你別騎馬了,還是和以前一樣走路,不懂嗎?”
布萊德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芭菲,太好了!還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會長究竟在說什麼!”
芭菲一臉得意,雙手叉腰,嘿嘿笑了笑。
愛麗兒再次點了點頭,看着眼前的這些公會成員們,繼續說道:“我接下來要安排巡查制度。你們每個人都要給我去和居民們聊天,不僅僅是城內的居民們,還有城外的農民們。不僅僅是那些有錢有身份的人,還要和那些打工的工人,種田的農民,做一些小手工藝品的普通人。反正,在這個城市裡面經濟地位越是低下的人,你們就越是要去和他們聊天。聽明白了沒有!”
面對愛麗兒的訓斥,衆人不敢反對。再說了,他們也沒有什麼理由可以去反對,現在也只能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不過即便是答應了,達克在略微思索片刻之後還是說道:“會長,雖然我覺得你的做法很優秀。可是你真的覺得,讓我們公會強大的秘訣就在於和普通人進行聯繫嗎?”
愛麗兒微微一笑,說道:“當然不僅僅是如此。除了我們要和他們努力保持聯繫之外,我也要給我們公會成員樹立一點規矩。”
說着,這位會長起身,擡起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環顧四周所有人,開口說道——
“從今天開始,只要是我們人魚之歌公會內的人,就不允許穿戴那些明顯太過昂貴的首飾,也不準穿那些價格昂貴的衣服。”
“我們人魚之歌的成員不準以個人的名義收受他人贈與的禮物,如果對方是以贈與公會的名義贈送的,那麼必須要記賬,進入公會的庫房。但實際上我們原則上不允許我們人魚之歌接受其他人的饋贈。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人魚之歌的成員不準拿普通居民任何一點東西。如果要拿,那就必須用市場價去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