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呂布、馬中赤兔。
赤兔馬固然是難得一見的寶馬良駒,可它的主人實在忒慘了點,那呂布可是被吊死在白門樓的。
三國演義中呂布死了之後,赤兔馬歸了曹操,後來曹操愛惜關羽,就又將之送給關羽。這是演義上說的,但史書記載,在呂布死後,赤兔馬就下落不明,並未成爲任何人的坐騎。
謝望祖家學淵源,對這赤兔馬的來歷很清楚,所以劉毅說送給路強的馬是赤兔,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劉毅沒安好心。
可這種事怎麼說得清楚?難道就因爲呂布那死鬼騎過赤兔馬,就拒絕不要?那豈不是太讓人小看了?估計路強也不會同意。
就在謝望祖胡思亂想中,劉毅府中的下人牽來一匹通體火紅,前額處有一月牙狀白色斑點的駿馬。
謝望祖是文官,雖不懂戰馬,但一見此馬,也不由脫口道了聲“好馬”
“奔騰千里蕩塵埃,渡水登山紫霧開。掣斷絲繮搖玉轡,火龍飛下九天來”
這首詩形容的就是赤兔馬,高大健壯的駿馬除了額頭那一塊白,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真如火炭一般,仰首而嘶時,仿若要騰雲駕霧而去。
從看這馬的第一眼起,謝望祖就相信,也只有路強能配上這匹馬。心中那一絲不快也頓時不翼而飛。
點頭道:“那我就代我家路大人謝過司徒大人了”
謝望祖也想明白了,這馬要是不要,估計路強都不會饒他。
從劉毅處告辭出來,剛回到驛館,劉穆之就如陰魂般跟了進來。
看了看已經是掌燈十分,謝望祖不由苦笑,就不能讓老夫休息一下嗎?無奈使命在身,謝老頭只能強打精神應付劉穆之。
謝望祖在劉毅府上的一舉一動,早有探子報告給了劉裕,雖不知他們之間達成了什麼協議,不過那匹赤兔馬可做不了假,顯然劉毅爲拉攏路強是下了大本錢的。
所以劉裕命劉穆之在與謝望祖談判的時候,不妨多讓一些,只要荊州水軍不出現在揚州水域,就什麼都好說。
二人這次談判就快多了,很快,二人代表雙方草擬了一份協議,大概內容是荊州水軍不得封鎖江道、扣押運往建康等地的物資。作爲回報,劉裕對戰艦被毀的事不再追究,同時承認路強實際對荊、江二州的控制,並保證不在朝中倡導彈劾路強的言論。
二人都是老油條,大方向雖談完了,但就細節上仍是討價還價,直到月上中天,劉穆之才告辭離去。
這一番吵嚷下來,謝望祖倒也不困了,乾脆就着油燈給路強寫起信來。
他把第一天下船就馬不停蹄地分別見了皇帝、劉毅、劉穆之等人的詳細情況向路強彙報了一遍,當然也不忘提到自作主張替路強收了禮物等等,最後告訴路強,他再拜訪完一些官員後,就會返回。
在信中還有件事沒有說,那就是謝望祖此行的一個秘密任務。代千秋已經先期潛入建康,謝望祖還要和他取得聯繫。而這種事是不能在信上說的,以免信落入別人的手上。
此時還在潯陽沒有離開的路強住所外,也來了一個客人,他就是司馬休之。
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讓司馬休之早收起了狂傲之心,他真沒想到大晉朝還有如此的年輕才俊,尤其是知道江州軍民對路強的擁戴之後,已經打消了想要取而代之的想法。
他今天來見路強,主要是想最後驗證一下,這個人是晉室忠良還是世之梟雄。
路強這個時候正在同剛趕到的顏延之交代事情,一會還要去城外拜會佛光寺的兩位高僧。
聽說有個司馬姓人要見自己,路強的第一想法就是,這傢伙準又是個打秋風的皇親。其實他頂煩那些依靠祖宗餘蔭混吃等死的皇家後裔,覺得他們就象一羣跗骨之蛆,吸食着祖宗留下的那點血食,而一旦他們無食可吃,就會掉口狠狠地在自家人身上咬上一口,司馬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有心說不見,卻被顏延之攔住了。
“大人,請恕屬下多言,據屬下所知,司馬休之乃司馬氏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桓玄亂政,篡位之前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若不是他見機快,同劉牢之的兒子劉敬宣以及高雅之一起逃走,現在已經被桓玄所害了。屬下雖不知他所爲何來,但也不妨見上一見”
路強真不知道還有這一檔子事,劉敬宣和高雅之是何許人他倒不知道,劉牢之卻是知道的,雖說那傢伙最後立場不堅定,但不能否認他也是個將才,不然如何統領當時的北府軍?想必他的兒子也不會差吧?
路強在印象中根本沒有司馬休之的影子,而且自己變化這麼大,估計除了親兄弟,別人也認不出來。
路強現在最缺的就是人才,可這又是急不得的事,所以聽到什麼落魄的名人,立刻就想收爲己用。
當下命人把司馬休之請進來。
其實司馬休之如果再晚來一天,也就見不到路強了,因爲路強即將開始他的第一次南巡。
如今荊、江二州已經在他實際控制之下,但每天他坐在府衙內看都是奏報、聽的是別人的稟報,其實可以說他對下面真正的情況並不瞭解,所以他打算在轄區內走一圈,以便更好地掌握第一手資料。
江陵那邊有王鎮惡和陶淵明,潯陽這邊內有顏延之,外有檀道濟和郭銓,這樣他就可以安心南巡了。
他現在和顏延之交代的就是這件事。正說話間,司馬休之被請了進來。
路強上下打量了司馬休之幾眼,印象還不錯,命人給他上茶看座。
司馬休之也在打量着路強,這個人年輕的有些讓人意外,不過司馬休之總覺這個人有些面善,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了。
拱手道:“休之見過路大人”
路強其實一直都很奇怪,怎麼晉朝人起名字後面都願帶個之字?好聽嗎?
“休之將軍無需多禮,不知休之將軍所來何事?”
路強態度很平淡,即不過分熱情,也沒有冷落他。
“休之想來看看路大人究竟是周勃還是王莽”
司馬休之話音剛落,路強身後的侍衛紛紛拔刀怒目而視,顯然只要路強一聲令下,就能把司馬休之砍成肉泥。
就連顏延之也爲他捏了把冷汗,心說這種話是能問的嗎?你不會是故意來找死的吧?
如果路強的前身不是司馬德宗,那司馬休之這話就註定爲他埋下殺身的種子,所以路強聽了他的話非但不惱,反而由衷地感到高興,原來司馬氏家族中人還真有不怕死的。
迎着司馬休之倔強剛毅的目光,許久之後,路強才微微一笑道:“我身邊還缺一行軍司馬,不知休之將軍可願屈就?”
司馬休之問出這句話,也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在他想來,如果路強是王莽之流,一定會慷慨激昂地表白一番,然後對他好言安撫,之後就將他遞解出境。
又或是路強惱羞成怒,直接將他殺了,這樣他雖然死了,卻也能揭發路強的真面目。
卻怎麼也沒想到路強竟然會用他,而且還是路強身邊的行軍司馬。
司馬休之是皇族,從前也做過將軍,只是現如今司馬氏皇族不吃香了,他從燕國回來之後,到現在連個官職都沒混上。
而路強如今已是荊、江刺史,雖說給他當行軍司馬有點大才小用,但司馬休之卻也更想借此機會看出路強的真面目。
呆愣片刻後,隨即就點頭道:“好”
路強站起身,道:“城外佛光寺有兩位高僧正在講經,休之將軍可有興趣同我去聽一聽?”
聽和尚唸經?
司馬休之對和尚那一套不感興趣,不過卻也不願放過觀察路強的機會,當下點頭欣然答應。
如今眼看就要夏末秋初了,可天氣卻依舊悶熱,走在路上都看不到幾個行人,就連樹上的知了都似乎熱得沒了力氣,叫都不願叫了。
路強一行十餘人,向城外趕去。路強沒有穿官服盔甲,侍衛們也僅帶着隨身武器,外人看來,他們更象是那個大戶人家的護院,卻那知道這是威震荊、江的風雲人物。
司馬休之早就發現了隱身侍衛中的孫瑤,不由對路強的印象有幾分不堪。出了城之後,拍馬緊趕幾步來到路強身邊。
“路大人信佛?”
路強扭頭看了司馬休之一眼,也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屑,卻不知他是因何而發。搖搖頭道:“我只信我自己”
頓了一下,又道:“休之將軍是皇族,不知對寺廟擁有大量土地一事如何看?”
司馬休之不由一呆,他是皇族不假,但所觸及的事情實在有限,而剛剛從政就被桓玄追殺,所以對路強的問題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
猶豫片刻才道:“都是信徒們供奉的,官府也無法干預,大人爲何有此一問?”
“大片土地被士族、門閥、寺廟擁有,他們又不交任何稅賦,長此以往,官府靠什麼養活?僅有那些土地怕是養活百姓自己都困難,官府在從他們身上強行盤剝,百姓們還有活路嗎?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
其實這些話也就是對司馬休之說,換個人、換個場合,路強恐怕都不會說,現在長沙蒯家已經率先按土地實際收成向官府交稅,在他的帶動下,相信不久就會有豪門跟從的,而一旦解決了士族方面,路強就準備向寺廟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