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在什麼時候發生變化的?是某一年的夏天,嶽重茗暈倒在廚房,等嶽單笙、鍾自羽回家發現時,人險些沒了氣。
惡疾復發,病情加重,大夫說,以後只能臥牀休養。
玲瓏通透的小姑娘再不似以前那般活潑,她變得沉默。
兩個哥哥在縣城裡做工已經不足以支付妹妹的醫藥費,更何況這病難熬,要想根治,還缺好幾味稀缺大藥。
也是那一年,嶽單笙決定出外求醫,臨走前他跟鍾自羽說了一夜的話,他說自己很快就會回來,說會帶錢回來,也會帶藥回來,說妹妹一定能好起來,他們一定能回到以前那樣。
鍾自羽認真的跟他保證,說他離開的日子,自己會照顧好妹妹,一定不會讓妹妹病情惡化。
一開始,嶽單笙走了一個月,回來時帶來了五十兩白銀,誰也不知道一個小少年是如何在短暫的一個月裡掙到那麼多錢的,但鍾自羽敏銳的發現,嶽單笙變得不一樣了。
才一個月而已,這個人就好似脫胎換骨一般,不似以前嬌貴了,也不似以前身上有那麼多富貴人家的臭毛病了,他變得冷冽了,說話做事,變得更穩妥、也更成熟了。
這種變化是好的,但鍾自羽總覺得什麼地方怪怪的。
後來,嶽單笙回來的時間變得漫長起來,從一個月回來一趟,到三個月回來一趟,最長的一次,近兩年纔回來。
七年時間,他來來去去,長久的分離。
嶽重茗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喜歡上鍾自羽的,在孤苦無依,身邊只有他一個人時,迷茫的喜歡上的。
這種喜歡或許都不叫喜歡,但當她的整個世界只有那麼一個人時,依賴,就變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如何能將這份依賴維繫得更密不可分,或許,就是夫妻吧。
兩人不是親兄妹。
但若成了夫妻,也是一家人。
一開始的兄妹之情變質,鍾自羽第一反應是抗拒。
那年嶽單笙回來,也提起了這件事,他問鍾自羽,等重茗病好了,願不願意娶她。
鍾自羽說不願意,嶽單笙聽了,也不知有沒有往心裡去。^
也是那次之後,鍾自羽的心態發生了轉變,他開始提起要與嶽單笙一起出去,他不想困守在這小小的城鎮,他告訴嶽單笙,他不會拖後腿,他認識好多朋友,有一位姓魏的大哥,給了他一本拳譜,他正在努力修習。
嶽單笙早已發現了,實際上去年他回家時,就看出來了,他在外行走多年,武藝是必備的,但他沒想到,鍾自羽也會學這個。
鍾自羽有着許多小聰明,他學東西很快,尤其是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他最有興趣,但嶽單笙就是了解他睚眥必報的秉性,才希望他多唸書,不希望他碰武,他知道這人若是真掌握了什麼要人命的手段,將來必定會闖下大禍。
但是他在家裡的時間太少了,以前知道鍾自羽本性不善,還能從旁督導,後來,他一走就是幾個月,無法約束,這孩子已經變得越發無法無天。
悲劇就這麼在緩慢的沉默中醞釀開來,各方面的因素加成下,有了嶽重茗的死。
那是鍾自羽這輩子最後悔的一次,也是他年少無知,最張狂輕率的一次。
他不懂說話之道,不懂小姑娘的心思,不懂自己迫不及待想擺脫嶽重茗的想法究竟讓小姑娘有多受傷,有多惶恐,惶恐到不惜隨便找個男人嫁了,也不希望自己成爲哥哥心中那個“厭惡”的拖油瓶。
久病牀前尚且無孝子,沒人能要求鍾自羽十年如一日的對一個不是親生的妹妹那麼掏心掏肺,嶽單笙信任鍾自羽,信任到忘記了這人骨子裡與自己其實不是一路人,忘記了他們哪怕兄妹相稱,哪怕表面上是一家人,卻終究,不是真的一家人。
嶽重茗的死,令岳單笙幡然醒悟,那時他悔不當初。
他恨鍾自羽,不爲其他,只因恨他爲何會同意,在沒有成親前,讓一個陌生男人,踏進嶽重茗的房間?
這算什麼?強嗎?
當知道真相竟然是這樣時,他真的瘋了。
他的妹妹,他當寶貝一樣呵護疼惜的妹妹,他千里尋藥,顛沛流離,做的一切一切,都是爲了能讓妹妹好起來,可鍾自羽在做什麼?
讓她懷孕。
他難道不知道那樣的身子,根本不能懷孕,用他妹妹的生命換下來的那個孩子又算什麼?誰稀罕那個孩子了嗎?
能果斷的將紀冰送到紀家,甚至連姓氏都不要求姓岳,可見嶽單笙對那個孩子的不重視。
他甚至認爲,是那個孩子剝奪了妹妹的生命,心底最深處,他連那個無辜的孩子都恨上了!
同時,他也恨他自己,恨自己識人不清,恨自己久不歸家,恨自己沒有將妹妹保護得更好。
可恨有什麼用?
他能做什麼?他現在連殺掉罪魁禍首的勇氣的都沒有!
拳頭舉起來又落下,落在鍾自羽身上,那柄能割斷人脖子的短刀,被他棄在角落,再未撿起。
鍾自羽沒有反抗,實實在在的捱着毆打。
房間裡間或傳出的巨大聲響,令門外的魏儔心驚膽戰,終於,在長久的安靜後,他試探性的敲了敲門。
屋內沒有動靜,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魏儔心慌意亂,想到上次就是這麼安安靜靜,後來回過神來,鍾自羽已經被嶽單笙虜到巷外,差點把人殺了。
魏儔擔心,咬了咬牙,還是猛地一衝,朝着房門用力撞去。
撞了好幾下,房門終於開了,他蹌踉的穩住步子,就看到廢墟一般的房間內,鍾自羽正仰躺在地上,手捂着眼睛,沉默的喘氣。
而他旁邊,與他一臂之隔的距離,嶽單笙也躺在那裡。
兩人身上的衣服和髮帶都亂了,看起來頗爲狼狽,他似乎累着了,胸腔不斷起伏,間或的抿一抿脣瓣。
魏儔愣了一下,才急急忙忙的跑過去,把鍾自羽的手拿開,一看,果然一臉的五彩繽紛。
魏儔生氣的對嶽單笙道:“這裡不歡迎你,滾!”
鍾自羽安靜的躺着,半晌,偏頭看了嶽單笙一眼,道:“希望你儘快狠下心來,我的確活膩了。”
他也知道嶽單笙下不去手,可他偏是挑釁。
就像真的活膩了似的。
嶽單笙睜開眼看着他,眼神銳利如刀鋒。
這時,門邊突然傳來一道微帶涼意的輕諷男音:“活膩了,可要我幫忙?”
三人扭頭一看,就看到容棱不知何時過來了,正站在那裡。
鍾自羽:“……”
容棱看着嶽單笙道:“許久沒出來,怕你被他們殺人滅口。”
嶽單笙從地上撐起來,站穩了身子,往外走。
走到容棱身邊時,容棱問他:“我沒帶刀,你的呢?”
鍾自羽:“……”
嶽單笙繃着臉道:“我也沒帶,走吧。”
容棱掃了他一眼,又看向鍾自羽。
鍾自羽突然捂着嘴,開始裝咳嗽。
魏儔忙給他拍背,一搭一唱,演得跟真的似的。
容棱還要走進去,卻被嶽單笙握住胳膊,強行往外面帶。
直到走出客棧,嶽單笙才鬆手,他上了馬車,剛撩開簾子,就對上一雙溼氣朦朧的少女眼瞳。
嶽單笙愣了一下,然後就聽那位叫雲楚的姑娘抿着小嘴,悲憤的恨聲一句:“你們是無法圓房的!”
嶽單笙:“???”